后花园里的芬芳
2019-12-20潘小娴
潘小娴
“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读萧红的《呼兰河传》,这段话,印象深,甚喜欢,这大体与我喜欢花木有关吧。
有点遗憾的是,哈尔滨我是去过的,但一直没有探访萧红的故乡,没能踏上孕育了萧红文学灵气的呼兰,没能看一看《呼兰河传》所描绘的曾给予萧红人生自由和快乐的后花园。
开心的是,2019年10月8-11日,第十七届全国民间读书年会在哈尔滨举办,呼兰成为了这次年会最重要的一个行程点。这下,既有机会看到萧红的呼兰,又可见到一年未曾谋面的书友。想想,那个乐呀!
但,天有不测风云,读书年会召开前的一个多星期,我的左脚受感染,路都走不了,心里那个急呀!医生说是真菌感染,用针筒插进去吸脓水。一阵阵刺疼后,包扎好伤口,拿了药膏药水,一瘸一拐回家去。莫非这一次又要错过萧红?还好的是,等到10月5日,我可以慢慢走路了。老天还是很眷顾我呀。
8号一大早,带上萧红的《呼兰河传》去机场,左脚还隐隐有点痛,但慢慢走,痛感轻了许多。好吧,此刻,人生慢节奏,从一只受伤的脚开始。
巧的是,竟然在飞机上碰到了书友徐玉福,笑眯眯的徐老师,就像窗外满天的阳光,让人满眼开心。飞行有三个半小时,正好可以看《呼兰河传》。在走近萧红之前,先重温一下呼兰河的意境,晚霞,后花园,萧红与祖父,玫瑰花的顽皮故事,这些是从前阅读时我所喜欢的书中情景,如今再阅读亦是如此喜欢。这些美好,是扎了根儿的,不管风吹何处,不管花落何方,早已根深叶茂,葱茏我心深处。
下飞机,又遇着了曾纪鑫、朱晓剑,书友相见,分外开心。一起打车赶往年会报到处,满眼被萧红的气息包围着。年会的签到板,是萧红的头像;年会的明信片,是萧红的头像;年会的书袋,还是萧红的头像,里面装着五本书,全是有关萧红的。此时此刻,唯有萧红。
晚上和青鹿住一间房。因为脚有伤,我每天还得消毒,并用纱布包扎伤口。青鹿一直都很照顾我,她真是一朵暖人心窝的美花。有书友笑说,脚伤了,还来参加读书年会,该给小娴颁发“优秀书友奖”。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9日,年会开幕,主题论坛,内容很多,但印象深的,还是与萧红有关的“萧红文学馆”,还有萧红和萧军曾住过的欧罗巴旅馆。其实这欧罗巴旅馆(西十道街10号),我以前曾经走过,但真没有注意到门前挂着“现代著名女作家萧红曾在此居住”这小牌子。此次跟着章海宁这个地道的“萧红通”,才没错过的。大体说来,我不算是一个萧红迷,自然也不像萧红迷们这么热衷追寻她走过的任何足迹。在我的心中,我真正喜欢的就是《呼兰河传》里的那个后花园,我想去呼兰,就是想看看后花园。
10日一早,踩过松花江,溜过中央大街,速速赶往萧红故乡呼兰。曾经隶属黑龙江省的呼兰县,如今已成为哈尔滨的呼兰区。从前的寂寞地,已华丽转身为都市的区域。
一到呼兰,先去呼兰西岗公园,书友们每人手拿一朵白菊,拜谒萧红青丝墓。尔后,到公园里看仙人掌王。这真的很让我好奇,哈尔滨冰天雪地的日子拉得很长,仙人掌是热带沙漠植物,能在哈尔滨长成啥样?章海宁说,长成参天大树样。听到这回答,我都脑短路了,不信!但事实是,这仙人掌王,长在温室里,真的是参天大树样——高8米多,主干直径20厘米,花冠合围长近16厘米。仙人掌王栽植于1896年,历经八代花师培育,存活了100多年,一旁还竖有荣获世界吉尼斯之最“存活时间最长的人工栽培仙人掌”证书。更神奇的是,这株仙人掌每到夏季,朵朵“仙花”相继盛放,花落结果,形成一道花开艳丽、果实累累的奇景。如今已是秋天,果没见着,倒是遥望到了几朵金色花开。又见温室外墙玻璃,四周爬满了爬墙虎,色彩斑斓,犹如地锦,美艳极了。我这么一个爱花女子,也真是有花缘了哟。
从呼兰西岗公园出来,寻到萧红大道,一边是萧红故居,一边是萧红纪念馆。在城市里,用一条大道来纪念作家,以她为无尚荣耀,对一个城市来说,是一个奇迹;这对把大东北,把一个时代和一个时代女性的悲剧力透纸背地刻画而出的作家萧红而言,也是一个奇迹。
入萧红故居,一尊雪白的雕塑,立于空旷之地,上写“萧红 1911-1942”。萧红一手拿书,一手托着下巴,眼神看向前方,满脸忧满眼愁,她的背后是宽广的天,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仿佛明天与出路,总是与她背道而驰。但她也是幸运的,童年的岁月,因为后花园,因为祖父,她有着无限的自由和快乐。
故居很大,为清末传统八旗式宅院,青砖青瓦,土木结构。人在屋外,见一个个窗户,上下对开,带有盘肠子花格图案,中间镶嵌一块玻璃,四周裱糊北方特有的窗户纸。进入里屋,有些阴暗,炕头上齐齐整整排放着很多木箱子。那些木箱子都极有古韵,上层箱子贴着一张说明“民国黄铜包角铆钉木箱”,下层箱子贴着另一张说明“民国瓷板画双开门炕柜”。我特喜欢下层那一排“民国瓷板画双开门炕柜”,一小格一小格贴着的瓷板画全是色彩缤纷的花朵。里屋和炕头都有些灰暗,但因为有这些缤纷的瓷板画花色,倒显得亮丽了几分。我挺想细细辨认一下都有些什么花儿,可惜时间紧,脚不停地往前赶。
从里屋出来,就到了后花园。蝴蝶飞,花草香,完全就像萧红在《呼兰河传》写的那样——“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得红,绿的绿,新鲜漂亮”。最多最漂亮的是大丽花儿,花朵大,粉粉的,艳艳的。让我感到特惊奇的是,这些大丽花全都长成了灌木,甚至有的长得差不多与平房屋檐一般高,姿态肆意。这与我在广州所见的大丽花很不一样。广州的大丽花基本是种在盆里的,或者当瓶插花,个头既矮胖又齐整,哪有萧红故居里的这种肆意又招摇的气质,用萧红的话来说,“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
随同一起探访萧红故居的哈尔滨两美女,一个告诉我说,这叫土豆花,因为根部长着似土豆一样的瓜儿;另一个则告诉我说,这叫地瓜花,因为根部长着似地瓜的瓜儿。嘿,我还从来不知道大丽花根部会有像土豆像地瓜的瓜儿呢。书友谢惠说,他们老家叫“红苕花”,成都有句俗语“苕眉苕眼”,就是俗气之意。
我一直对大丽花不怎么喜欢,花很大朵,个头又矮,感觉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俗气!想想“苕眉苕眼”,形容得真好。但如今看到萧红故居的大丽花,却是挺立向天,个头高挑,那种感觉,仿如一下子从武大郎变成了武松,养眼极了,雅致极了。
我一会儿,转到后花园外面,细看大丽花,有些个头长得高挑一点的,正轻扣窗棱,诗情透过花格窗户,随风漾进里屋去了。我一会儿,又转入里屋,看那些白白的透着花窗棂的纸窗,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想起萧红小时候常常一到炕上,就喜欢用手捅纸窗,“嘭嘭嘭”捅破了很多纸窗。不知道当年萧红从纸窗破洞里,是如何看外面的世界的?此刻,我站在破纸窗的洞前,两眼向窗外探望,白白的是纸窗,绿绿的是新鲜漂亮的花草,一丛丛花草镶嵌在纸窗,犹如水墨画般的美。
当然,新鲜漂亮的还有萧红和祖父的雕塑。天真活泼的小萧红,依恋在一脸笑容慈祥的祖父身边,祖父带着草帽,萧红的一只小手儿,高高地举起。章海宁说,萧红手中原是拿着一朵玫瑰的,现在玫瑰不见了,不知是被哪个顽皮的游客把花顺走了。其实,没有花也不要紧,眼前这个场景,只要读过萧红的《呼兰河传》,一定都很清楚这是萧红在祖父的草帽上插了一圈红通通的玫瑰花儿,祖父笑呵呵说着那句话“今年春天雨水大,咱们这棵玫瑰花开得这么香,二里路也怕闻得到的。”我本来想问问章海宁,那株玫瑰花儿到底还在不在?不过,最终也没问,只觉得,只要这株玫瑰花儿,一直在我这个读者的心中香香地存在着,这就够了。
后花园,看到了。红得像火似的晚霞,也看到了。傍晚时分,从萧红故居出来,高远的天空,出现了萧红书中所描绘的“满天金黄的、满天绛紫的、满天朱砂色的云彩”,至于这些云彩,是不是有萧红书中所写的老虎、狮子、马头、狗群之类,也无关紧要了。
夜色降临,我们的大巴在路上飞奔,远远望去,那满天金黄的、满天绛紫的、满天朱砂色的霞光,一起醉落呼兰河。虽然我们最终没赶得及去呼兰河畔走走,但呼兰河的万道霞光,仿佛与《呼兰河传》重叠交织,正牵扯着我们,渐行渐远,缓缓落幕。
随着呼兰河的万道霞光,读书年会,也落幕了。我把最好的花,从哈尔滨带回广州——崔文川先生给我设计了一张藏书票,美丽的花瓶上,插着一束鲜花,那是一束永不凋谢的花。
因为有后花园,因为有萧红,因为有呼兰,这一届的读书年会,一路,都很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