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陵独敬巴金
2019-12-20李树德
李树德
在去哈尔滨参加读书年会之前,我在冷摊上淘得一本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于1980年5月印行的孙陵著作《我熟识的三十年代作家》。现在知道孙陵的人已经很少了。孙陵(1914-1983)出生于山东黄县,1925年随家迁到哈尔滨。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有一个“东北作家群”,其中包括萧红、萧军、舒群、白朗、李辉英、骆宾基、端木蕻良、罗烽等人,孙陵是其中的一员。另外,孙陵还兼有战区作家的身份,他是抗战时期相当活跃的作家。孙陵在“九·一八”事变后开始文学创作。1933年底,萧军、罗烽、陈华等人在长春办的《大同报》副刊“夜哨”停刊后,孙陵改办《大同报》“满洲新文坛”副刊,在1936年8月出过“纪念高尔基专号”,在孙陵写的专文《纪念M.高尔基》中,对高尔基给予极高的评价,称之为“一位世界上的巨人,人类进步文化的开山,受苦受难人们的代言人和保护者,革命的战士,所有的文学青年的导师,最伟大的、最高等的,真美真善的艺术家。”对这位世界大文豪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1936年秋,孙陵取道大连、青岛来到上海。不久便爆发了“八·一三”淞沪战争,孙陵亲眼目睹日军对我同胞的大肆杀戮,义愤填膺,毅然投笔从戎,在此期间,他曾到过延安。后辗转在云南桂林等地从事文化工作。抗战胜利后,他又回到上海,继续从事文学创作。孙陵一生著作颇丰,有《红豆》《杜甫思想研究》《女诗人》《觉醒的人》等,代表作长篇小说《大风雪》是描写抗战期间,我国东三省英雄儿女为民族生存而英勇斗争的历史长卷。
孙陵早年与许多作家有过密切的交往。在他这本《我熟识的三十年代作家》中,他写了萧红、骆宾基、萧军、臧克家、田汉、巴金、郭沫若、姚雪垠、田汉、周扬、夏衍、杨翰笙等十几位作家。孙陵对他的这些曾经熟识的作家朋友,除写了与他们之间的交往、文学交流外,也对这些人的个性、人品进行了恣意地臧否。虽是朋友,也多有批评、指责,甚至讥讽,如,他说田汉“对于话剧的造诣是很浅薄的。对于电影,绘画,他不过只是一个粗浅的欣赏者,基本知识他也是很缺乏的。”(《我熟识的三十年代作家》第56页。以下引自此书的内容,只注页码。)他还讥讽田汉在“第三厅”当处长时,一天到晚穿着军装,蹬着长筒的马靴,配着少将的领章,出出进进,洋洋得意。他还说,夏衍“给人一种‘刻薄’‘精明’……的印象”(第165页),虽是朋友,他对夏衍的文和人都不喜欢,始终对他保存着距离。
孙陵独对巴金充满敬意和感恩。孙陵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在东北读到巴金的小说《雨》,引起共鸣,他不但在书中找到了知己的朋友,而且也找到了他自己。并且下定决心“我去上海,一定找到这位作者谈谈,我心里的那些苦闷,为什么他能写出来呢?”(第67页)不久,孙陵如愿以偿,1936年9月22日,他在上海见到了巴金,并建立了友谊。
当时,巴金的一些重要的作品已经出版,名气很大,但他拙于言辞,不善交际,所以有的人就认为巴金“骄傲”。孙陵说:“都是一种误会,他不仅不骄傲,更不卖弄。他的外文极好,懂得的种类也很多,但是他的谈话中从不夹杂一句一字的外国语文。”(第72页)
孙陵认为,上海的那一段日子是他最快乐的。巴金把他的作品介绍给一些刊物发表,拿到稿费后,又给他送去。不仅如此,巴金还给孙陵介绍工作,孙陵把巴金当作兄长,有什么苦闷就向巴金倾诉,有什么纠结的事情,请巴金拿主意,而每次都能得到满意的结果。这样的朋友,谁能不感激。
因为孙陵敬佩巴金的人品,巴金对他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孙陵请巴金“多指教”,巴金说:“我不配,只有一个人配指教青年,可惜他死了……”孙陵知道巴金指的是鲁迅先生。巴金曾对孙陵说:“我奉告你几句话:忠实地生活,热烈地爱人,爱那些需要爱的,恨那些摧残爱的。”对巴金的这几句话,孙陵说:“我从未忘记,将来也不会忘记的。”(第71页)
巴金对孙陵创作的鼓励和支持更令孙陵感动。孙陵的长篇小说《大风雪》原计划写两部,巴金鼓励他写三部或者四部,并提出他自己要写《憩园》《第四病室》《寒夜》这三部小说,与他进行竞赛。巴金说到做到,三部小说都完成了,而孙陵在广西创办“中华文学院”时,写完了第二部,尚未出版,原稿却在黔桂道上逃难时丢失了。后来他进行重写,最终完成他这部代表作的第二部。
巴金把林憾庐介绍给孙陵时,在信中说:“给你介绍一位有着金子一样的心的侠义朋友。”孙陵说,这句话如果拿来评论他自己,是再合适不过了。真是如此,巴金从不出卖朋友,从不见利忘义,这种始终不变的真心,不是金子是什么?
抗日战争爆发不久,巴金在广州主编《烽火》(最早叫《呐喊》)杂志,为了办好《烽火》,巴金给孙陵写信,要他代向郁达夫约稿。郁达夫与巴金并无私交,当听说巴金请他写稿,非常高兴,连连地说“巴金好,巴金人好,我立即写!”(第73页)说罢,果然坐下来,动笔写了一篇《前线归来》,交给孙陵。这从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巴金的人品。
1948年12月,孙陵从上海去了台湾,从此与巴金天各一方,隔海相望。他没有忘记巴金。而且更加思念这位对自己事业上有帮助,在人品、道德的形成有影响的朋友。在文章的最后,孙陵讲了他梦见巴金的情景。
到台湾后,他多次梦见巴金。印象最深的是某年的春天,忽然梦到巴金和另外几位朋友宴游于高台之上。那高台壁立千峭,拔地而起,上面宽阔无比,山水树木森然,市廛鳞次栉比。朋友们在一家菜馆高谈阔论,还为一个什么问题争论不休。此时巴金突然把他拉开,在一棵大树下,收敛笑容,关切地问:“你这几年生活的怎么样?”经巴金一问,他突然想到原来他们已经分别很久了!当时忍不住放声痛哭,巴金也默然流泪。一觉醒来,衾枕皆湿。
梦是心头想,如此经常想到的朋友,在孙陵的心中可能只有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