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西施
2019-12-19汪雨环
汪雨环
“卖豆腐,新鲜的豆腐——”每天清晨,我总能听到“豆腐西施”低沉的叫卖声。
“豆腐西施”其实并不是一个相貌惊艳的女子,而是一个细皮嫩肉的男子,因为他性格内向,他家是村里唯一一家卖豆腐的,所以便被人叫作“豆腐西施”了。村里的长辈又叫他“小嘉子”。
“豆腐西施”性格温和,他的生活似乎也是波澜不惊的,每天都是做豆腐,卖豆腐,固定的劳作,固定的线路,固定的收入……
“豆腐西施”的父亲做的豆腐可称得上这十里八乡最好的:盐卤豆腐,细腻白嫩,到了冬天放在外边一冻,全是孔……“豆腐西施”刚承父业的时候,我还小,他也不过三十出头,村里人都不太看好他,都觉得他年纪轻轻的,没有经验,怕是要砸了招牌。村西头的一位妇女,看见他时总要教导几句,他也从来不恼,总是笑着点头。
有一年年底,正是做豆腐最忙的时候,家家泡着一盆金黄的豆子,豆子泡得胖胖的,原本皱褶的豆皮也舒展开来了,颜色也由金黄变成了嫩白,一捏就成了乳脑儿状的了。妈妈刚提了一桶豆腐回來就说:“小嘉子跟人吵起来了。”我很好奇,这么个老好人,没脾气,平静的生活也会有涟漪?
我挤到加工豆腐的人前面,只见“豆腐西施”满脸涨得通红,西头那家前来加工豆腐的妇女正吵着:“一两斤豆腐,你要的话,就明说,送给你,同是一个村的,你的手脚怎么这么不干净?”一位大爷站在旁边,不平地说:“小嘉子是什么人,我们大家都知道,不会短你豆腐的,他前两天还送给我一只鸽子呢。”“豆腐西施”也竭力辩解:“明明是你家亲戚拎走的……”那妇女不信:“要是我亲戚,肯定会先打个招呼的!”“豆腐西施”急得赌咒发誓。我从未见过,这老实人竟也会有动怒的时候。过了老半天,那拎走豆腐的妇女的亲戚才晃晃悠悠从镇上回来,解了围。
我再大些,“豆腐西施”也就老了些,日子还是那么平平淡淡、无波无澜。只是,他已经成做豆腐的老手了。很多经营豆腐的人家都改用机器做石膏豆腐了,他却不赶那个时髦。
豆子上磨磨浆,浆连着渣上“晃儿”——纱布兜子,吊在梁上,一人晃浆,一人冲水。晃完了,一桶浆,一桶渣。晃要不急不缓,水要不多不少,一人烧火,然后一人舀浆看锅,火要不大不小,舀浆要恰逢其时。最有趣的是“点卤”,庄稼汉的糙手,一手端着盐卤,一手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地往热豆浆中滴,用勺子挥洒均匀。卤滴在浆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又慢慢消失,渐渐地,浆越来越稠,渐渐地,有豆腐脑儿显露了出来。这过程来不得一点马虎,卤不足,豆腐产得少,多了,则易沉,会苦。一人专心点卤,一人则准备压制的工具。这一切全靠“豆腐西施”和他的妻子默契配合。
有一年暑假,我回家,老远就看到“豆腐西施”家门前有人戴孝,还听到哀痛的哭声。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豆腐西施”的妻子在田里中暑了,竟抢救不过来。我到他家时,他正趴在灵柩上哭,那个和他争吵过的妇女也红着眼睛站在门外。
又一年暑假,我回村,他来串门问候。他是笑着的,端着一碗白嫩嫩、热腾腾的豆腐。一问旁人,我才知道,他没再娶。“年纪轻轻的。”说者言语里都是慨叹。
生活就像一片汪洋,委屈、坎坷激起的涟漪总会慢慢消失。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它就像那豆浆,在滴滴盐卤的作用下,留下涟漪,也坚实了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