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悖论:《复仇者联盟4》的“造神术”与“灭神”寓言
2019-12-19谢爽
谢爽
自《复仇者联盟1》开始,美国队长(1941年登场于《美国队长》)、绿巨人(1962年登场于《无敌浩克》)、雷神(1962年登场于Journey into Mystery)、钢铁侠(1963年登场于《悬疑故事》)、黑寡妇(1964年登场于《悬疑故事》)、鹰眼(1964年登场于《悬疑故事》)成为“复仇者联盟”的主要构成人员。从《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开始,“复仇者联盟”系列已有人物超员、不便掌控的情况出现,而或许可能成为结局的《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究竟如何才能超越前三部、使观众满意呢?
一、美国缩影:漫威的“造神术”及其超级英雄的诞生
在我国主流世界史教育中,英吉利的“五月花号”开往美洲大陆成为美国历史的开端,“五月花号”的开创精神也始终激励着美利坚民族。自由女神像正是美国追求自由、倡导平等的象征。在美国不足300年的历史中,“漫威”便有80年的历史。在其发展历程中,“超级英雄”是漫威原创团队始终信奉和供养的核心理念。“漫威”的超级英雄是一种品牌,而其“造神术”秘诀有二,其一是缩影美国现代史的现实手法,其二是维护社会正义的抽象理念。
缩影美国现代史,顾名思义,历史发生了什么,创作团队便创作什么。自1939年漫威公司创立以来,其著名人物首屈一指者美国队长即为著名的二战反法西斯战士;再如“复仇者联盟”系列的科技领袖钢铁侠本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暴富时的大军火商、花花公子。历史的展开绝不会重复,但结局的重演却屡见不鲜。漫威创作了众多超级英雄,但《复仇者联盟》的六位主角却有极强的社会代表性。1941年登场的美国队长是一位军人,由身体孱弱而接受士兵改造术进而各项身体素质达到人类极限。因战争被冰封至北海,时隔50年被复仇者联盟发现并唤醒,其身上近乎完美的道德代表了美国反法西斯战争积累至今的美国大兵精神。60年代先后登场的绿巨人、雷神和钢铁侠都一反美国队长“并无超能力”的设定,纷纷走上神坛。绿巨人是科学家因辐射而得到了无敌的力量,体现着科学家身上无视障碍、挑战未知的特点。雷神是真正的神,源自北欧神话,身为王宫继承人却因自大被父亲贬下人间,学习谦逊之余依然不忘伸张正义。钢铁侠是商人出身,因富而贵,历经多次重伤、破产、黑化、被控诉,因拥有高超的科技进而曾试图控制其他人类,侧面說明了信息时代出现时兼重学商之流会被传统伦理顺服的道理。1964年登场的黑寡妇和鹰眼,一个是高层俄国间谍,一个是下层马戏团学徒。六位复仇者常客的最后一位在众多超级英雄中最具平民色彩,而前者的诞生无疑与60年代美苏冷战的历史现实有关。
准此而论,漫威超级英雄的设定绝无中国“士农工商”的取材分类标准,军人、科学工作者、神、军火商、外国间谍、马戏团学徒或许都有拯救人类的使命,也都不乏具备超级英雄的资质。但还原以上六位超级英雄的真实身份,不难发现漫威遵循着世界现代史主流的“主智主义”,而不是反智主义。士兵改造术、辐射、钢铁装备、多国语言、箭支改造,这些均非只会种小麦的农民可以涉足。而智力带来的绝不会是绝对正向社会正义的增长,超级英雄身处社会科技发展的潮流之中,诞生的机缘便是非正义势力的出现。
六位超级英雄所面对的非正义也因为历史时空的不同而不同。美国队长所代表的美国军方是反对法西斯独裁,其根源甚至可以追溯到由于科技进步加速了欧洲部分国家的世界扩张,由此西方物质上的富裕生成了欧洲中心论,欧洲中心论甚而发展至民族优越论。绿巨人所反的非正义由其自身造成,展示了现代文明人面对面孔粗糙却内心细腻的现代野蛮人绿巨人的敌视。这种文明与野蛮首次碰撞的残酷可能是不可逆的,而绿巨人冲破一切的力量正是显示着野蛮向文明申诉自身并不低贱的勇气。雷神所反对的非正义是其自身的品性,神族作为尊贵阶层也并非生而完美。索尔有继承王者的血缘身份,但其自大却使其并不足以胜任王者,因此贬到人间便是其作为后天神反对不足先天神的修行。钢铁侠反对的人性和社会中极为复杂的非正义。经商的花花公子需要面对形形色色的社会角色和巨大的精神压力,由此其最终决定将其聪明才智花费到造福人类上。黑寡妇作为间谍所反对的非正义不言而喻是现代民族国家彼此之间的不信任及其产生的各种悲剧,鹰眼则最具中国式底层民众掌握技艺劫富济贫、发扬侠道的意味。由此不难看出,“复仇者联盟”的六位代表所对立的非正义有民族性的、种族性的、人性的、社会性的、国家性的、底层性的。中国近代著名的国学大师、革命家章太炎先生曾表达一个看法,世间不仅善在进化,恶也在进化。虽然恶不能与非正义等同,但我们可以透过复仇者联盟系列所表现的非正义及其所映射的美国历史,进而看到非正义或许以由大变小的方式变化,或者以“打地鼠”此消彼长的方式出现。
二、正义的化身:“超级英雄”并非“米老鼠”
2008年漫威被迪士尼收购而成为其子公司之一,回望其因设计超级英雄漫画而著称的发展历程,值得我们当代思考,在全球影视及日本动漫的竞争中,纯粹的动漫在经典化的道路上存在多重阻力,在商业运营中也需要倚靠其领域内头把交椅方可稳住阵脚。
超级英雄最初以漫画形象出现在纸质书上,培养了追逐超级英雄的具有英雄情结、救世情结的读者。在青少年群体中,迪士尼创造的经典卡通形象猫和老鼠、兔八哥、蓝精灵、大力水手、啄木鸟等及日本经典动漫人物占据了其主要视野,无论是倾向喜剧可爱型或是热血洋气型,都与漫威的超级英雄有一定区别。倘若做更细致的划分,漫威属热血洋气型。区别于喜剧可爱型编制者的初衷,超级英雄的定向读者还包括成年人,由此决定了漫威超级英雄的人物设计和故事情节要遵循更成熟的审美规则。在最普遍的审美规则之上,在现代民族国家普遍建立的当代世界流行文化争相寻找青睐者时,超级英雄即为漫威定义中的正义化身。
超级英雄不是天然的正义化身,但如今“复仇者联盟”大有象征美式正义者之势。承前所述,漫威超级英雄也出身各异,性格不同,而综观当代世界流行文化,以动漫来叙述正义故事的例子很多,如中加合作的《鸭子侦探》和日本《名侦探柯南》,是私家侦探寻找正义;中国的《黑猫警长》,是官方警察力行正义;再如当今动漫发行第一名日本《海贼王》,“名贼实侠”以草帽海贼团之口讲述“民主”的正义[1]。与日本风靡全球的动漫及其动漫电影《海贼王》系列相比,二者的盈利均十分可观,但真人电影在讲述追求正义之余,过多的特效反而可能影响主题的表达。客观地看,美式特效的确成为“复仇者联盟”系列电影的卖点,但最终使其能够得以系列创制的原因还在于众多正义化身及其故事讲述遵循了世人“小红帽杀死大灰狼”之邪不胜正的惯常思维,加之正义一方主动出击、先败后胜的叙事同一律使情节波兰起伏却不至繁杂。
“复仇者联盟”系列电影从第一部到第四部,总时长逐部增加,剧情和特效的丰富程度也逐渐增加,就影迷推崇的豆瓣评分而言,战役恢弘的第三部却低于前两部,而从内容的含金量来看,最出彩的是首部与尾部。第一部的特别处在于复仇者联盟的诞生,讲述每个人由个体被发现而组成有一致目标的团队,这种独一无二的经验远比整个团队在几分钟内打垮敌人更有现实的趣味性。而最后一部则给予观众答案:超级英雄将要往哪里去。2019年第一季度最新的《海贼王》漫画,其作者尾田荣一郎提出“时间果实”的说法,即部分人物可以在几十年内消失,以年轻的神态穿越到未来。2019年中国贺岁片票房冠军《流浪地球》也是走超越时空、超越现实的路子,想象太阳消失的地球未来。《复仇者联盟4》则借助量子力学可提供时空穿越,让超级英雄得以返回过去,弥补不足,挽回战败的结局;而超级英雄的目的地也正基于此。
失去原石—穿越实验—重组联盟—穿越实战—灭霸反攻—无限战争的翻版,这六个部分构成全剧内容主体。最后钢铁侠和黑寡妇的离场,超级英雄为了终极的正义,例如在人类自己制造的灾害或者不可控的宇宙灾难时,爱情、理想和生命都可能需要付出。《复仇者联盟3》中已经有不少吸粉的角色悲剧化,第四部能够使他们再次出现并完成钢铁侠和黑寡妇的主动殉道,的确在现实世俗主题上超越了第三部。但是,创作超级英雄本身并非漫威“初衷的初衷”,漫威十年磨一剑,超级英雄的平民化基本可以视为十年前的设定。
三、英雄的悖论:在时势与理想之间的抉择
中国有“时势造英雄”与“英雄造时势”之辩,反映出二者相互依存的辩证关系。而漫威“超级英雄”中的“超级”二字实际上指其依托于美国大片中的想象成分。而褪去“超级”所带来的虚幻性,《复仇者联盟4》所要集中表达的是超级英雄的理想,不过是日常和平的天伦之乐。
剧中美国队长、黑寡妇及解说时空穿越理论的蚁人一一寻访心灰意冷的联盟复仇者。钢铁侠抱着可爱的女儿甚至不想谈及任何一个关于“战斗”的话题,但对于科技的痴迷还是使其在家中偷偷试验;绿巨人穿上了衣服、戴上了眼镜,顿时文质彬彬,人们不再避而远之而是求其签名;雷神因内疚过上了“酒池”为乐的生活,火箭浣熊对其“融化的冰淇淋”的譬喻十分精准;鹰眼则衣着黑色披风出现在日本东京的街头深夜,大致以杀手为职业。事实上,在全剧没有复仇之前,六位元老的生活毫无超级英雄的色彩,平凡的生活夹杂着遗憾,这就是第三部中复仇者联盟失败所造成的结果。
在穿越实战中,每队组合都需要夺回失去的原石;在穿越时空之际,每个人都是对他们过去的致敬。钢铁侠团队夺取原石失败被迫铤而走险回到1979年,钢铁侠偶遇了自己的父亲发生真挚的劝告,美国队长无意中看到过去的女友于是黯然流泪,都成为全剧极具柔情色彩的桥段。雷神也终于在其母亲的心结中得到解脱,正如他母亲神性的解答:生死并不重要,每个人会有其命运。黑寡妇的死虽然像是一个试图解说“为爱必须放弃生命”这一生硬命题的例证,但当联盟成员发现黑寡妇不能返回时,他们总结道:“她没有家人。”黑寡妇的原型是俄国间谍,诸如此类的特工工作狂,当没有战争的特殊使命驱使她们的时候,她们很可能会选择殉职。因此剧中黑寡妇的死表面具有永恒意义爱情的悲剧性,但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却具有现代职业意义的悲剧性。大战之后,失败者化为尘土,胜利的超级英雄复归常态,各司其职,钢铁侠在主动回归时向美国队长索取的承诺——我要确保我现在能拥有的(妻子和女儿)。
《复仇者联盟4》中反映的英雄的悖论也说明了美式电影甚至美国文化自身的一种自我反思。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尤其自文艺复兴、工业革命、启蒙运动和世界市场的形成以来,全球各地文化的碰撞在于各种原生文化里学统和政统的碰撞。即便是法国德国这样长期毗邻、历史传统相近的国度仍旧两次引发世界大战,更何况在近代才第一次接触语言不通、习俗不同的其他文明形态。在第一次因为工业高度发达而造成世界性巨大损失的世界大战面前,整个西方也在考虑西方文化的正义性,欧洲中心论也为此受到挑战。而早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几十年的马克思主义诞生,其唯物主义指导下主张“人民创造历史”的平民史观在一战之后中国知识分子对中国传统与西方价值观的双重失望下顺势被部分学人接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恶果和全球性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被马克思预言的兑现也让西方人开始关注马恩学说。这可以视为平民史观在大范围被逐渐认识的开始。人们最终要回归最平常的天伦之乐,英雄亦不例外,這也是平民史观的一种外延。
我国著名学者李泽厚先生曾提出关于中国近代著名的“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变奏”[2],救亡性的政治运动与启蒙性的文化运动交替进行,但往往启蒙被救亡运动中止,因此我国的启蒙也需要不断被呼唤。而放眼整个世界的文明史,就如美国过去的创意家、漫画家,因想象而遥望宇宙,人类不能停止对自身的反思,对自身的启蒙。各国文化及其历史在世界文明史上均有不可复制性,每个民族国家都应当正视和学习自身的过往,将自身精彩的一面展示给其他文化,并以自信的心气、反思的态度拥抱这个和平的21世纪。
四、区别于“超级英雄”的复仇者联盟
《复仇者联盟4》首映于中国大陆以致于不少美国朋友乘飞机到中国观看,足以说明超级英雄在美国民众中的重要性。复仇者联盟系列结束了,超级英雄的故事是不是就此结束了呢?超级英雄是不是也只会将以历史范畴著作于美国电影史上?在100年前的巴黎和会上,美国总统威尔逊试图中间调停,但英法的阻挠使美国召开了华盛顿会议,可见此时的美国并非“超级英雄”。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的参战的确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对于个别被法西斯国家占领的国家而言,美国就是一个超级英雄的形象。以上的事实也说明美国超级英雄的形象是历史性的时刻,具有时段性的意义。超级英雄在美国活了80年,作为文化产品的“超级英雄”恐怕不会因为《终局之战》而消失。
“复仇者联盟”由超级英雄构成,但自《复仇者联盟1》开始,我们便可以发现,这种英雄团体分分合合,其成立似乎也无甚必然性。第一部中神盾局长为对付被流放的邪神洛基而寻找最强者,由此复仇者联盟诞生。作为对于“复仇者联盟”诞生“有功”的邪神洛基,其设定是和雷神索尔有对应关系的神,源自神话。除了“拯救世界”如此无与伦比的赞誉,第三部和第四部中的灭霸都表达着一种看法:平衡就可以终止复仇,“复仇者联盟”因某种复仇情绪而达成了暴力团结,本身也是一种杀戮。在灭霸看来,这种联盟复仇的失衡实践与其毁灭一半宇宙的平衡实践相比,无异于一个巨大的笑话甚至悲剧。
倘以灭霸的立场来看待复仇者联盟,即使每个成员都以超级英雄自居,并且都曾拯救过局部的世界,众多实力非凡的超人在拥有多颗原石的灭霸面前便均如芸芸众生。从第一部到第四部,在“复仇者联盟”系列电影的海报上,每个成员都有坚定的眼神和严肃的表情,而这种状态便是复仇时的非常态。第三部中浩克拒绝变身,第四部中雷神心灰意懒,都隐约反映出“即使是不能克制自己的野人或者至高无上的神也会厌弃仇恨”。
在《复仇者联盟4》的结尾,编者一如既往对每名重要演员给予极大的尊重——衣着正装出席钢铁侠的葬礼,单独的镜头无一例外。最后一位神盾局长也是一脸悲伤——他组建复仇者联盟必定不愿看到每个人受伤甚至死亡。最早登场的美国队长自愿穿越时空在美妙的音乐中陪伴自己的爱人,弥补作为丈夫过去被冰封的失职。满头白发的队长手上有一枚被特写的戒指,他递给猎鹰自己心爱的盾牌,示意维护正义的薪火不能在他手中熄灭。第二位于1962年登场的绿巨人因为主动献身戴上原石手套打响手指而失去半条手臂,这对喜爱科学并不野蛮的“浩克”博士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第三位于1962年登场的雷神还要继续千百年以来的修行,与武神女的对话也表明其悠然如神的心境。第四位于1963年登场的钢铁侠完成向灭霸复仇的使命,由此证明如剧中台词,他不是像他父亲那样把个人喜好置于集体利益之上的人,而是“有一颗善良的心”。第五位于1964年登场的黑寡妇为爱跳崖,“间谍”为爱而被反间,向世间宣告现代国家间的“复仇”也会被诅咒。而第六位也是最后一位登场的鹰眼本身是最平民化的角色,他与猩红女巫对话——钢铁侠和黑寡妇都不辱使命,可能在另一个世界欣赏着他们用生命换取的美好与和平。
参考文献:
[1]韩博韬.《海贼王》经典成因论[ J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8(1):93-95.
[2]李泽厚.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变奏[M].中国现代思想史论,2008:1-46.
【作者简介】 谢 爽,女,四川彭州人,成都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跨文化交际,英语语言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