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符号与城市风格
2019-12-19赵红玲
近年来,随着国内电影产业的发展以及观众审美水平的提高,国产喜剧同样迎来了其发展与变革。从上个世纪90年代的《甲方乙方》《大腕》等为代表的冯氏贺岁喜剧,到新世纪以来的《疯狂的石头》《泰囧》《唐人街探案》等新式国产喜剧,除了原本的幽默与滑稽之外,对于社会现象的讽刺,以及对时代生活的反映同样成为了当下国产喜剧中的重要成分。这其中,在看似千奇百怪的多样化喜剧氛围之下,其所贯穿的则是喜剧发生地在影像空间中所蕴藏的地域化色彩构建。从语言符号所带来的特色化喜剧方式,到城市的各异风格之下对喜剧电影中文化色彩的展现,不同地域以其多样化的人物群像与空间建构,铸就了国产喜剧片各异的影像世界。
一、地域语言下的特色化喜剧表达
语言是电影艺术中的重要表现载体,是现代电影这一复合式视听艺术中的重要一部分。在电影世界里,语言符号作为影像空间里个人性格、所处环境,人物境况等诸多信息交错之下所给予观众的直观信息表达,成为展现人物属性以及电影所要表达的审美格调的重要界定元素,具有极为突出的表达作用。而在喜剧电影中,语言符号的这一表达作用则被进一步放大。从地域性的方言角度来说,“方言作为一种地域文化符号,在喜剧电影中采用与人物形象贴合的方言,能有效地表现乃至放大该地域人物的性格特征”[1]。因而喜剧片中的地域语言表达能够将幽默效果与人物所在地域的生活状态进行复合式重叠,从而在电影中達成了更为纵深化的审美效果。观众从电影的语言符号中得到的不只是单纯从人物口中所传递出来的生活境遇与故事情节信息,更有着电影创作者想要借用这些人物丰富多彩的口音特色与语言特点来烘托营造带有地域特质的喜剧气氛。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到新世纪以来,冯小刚的冯氏贺岁喜剧在中国电影市场上流行一时。包括《甲方乙方》《没完没了》等电影作品在内,冯小刚将其自身所经历的北京人的生活成长环境与当时的中国时代氛围进行了交互融合,从而打造了在国产喜剧电影中流行一时的贺岁喜剧。而在他的贺岁喜剧世界中,京腔口音则在语言符号的表达上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作为与普通话既极为相似,又带有几分特色儿化口音的语言,京腔话语成为了冯氏喜剧电影中的人们行走在北京的大院与胡同之间的表达语言,其人物属性上那种当时北京的青年们玩世不恭却又带着几分愤世嫉俗式的真诚与乐观的人物特性,便借由这一口音语言得以展现。在语言的表达上,冯氏喜剧中的人物口语表达流畅迅捷,正式庄重之余又带着几分煞有其事,这种装模作样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电影中那种将庄严进行重新结构进而诙谐化了的幽默方式。如《甲方乙方》中四个青年人将实现梦想作为现实生意的荒诞经营游戏,《大腕》中将外国大腕的葬礼化为赚钱生意的讽刺与滑稽。当《大腕》中李成儒饰演的角色极为流畅地将那段“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房地产商台词以京味说出之时,这种庄重下的荒诞化讽刺效果也由此达到顶峰。在冯氏贺岁喜剧之后,21世纪以来,以宁浩、徐峥为代表的新式国产喜剧电影兴起,如《疯狂的石头》《泰囧》等电影中,以口音色彩为代表的方言式语言符号同样成为极具有代表性的喜剧元素。方言土语在这里更多地成为了人物自身的属性,四川话、河南话、河北话、广东话……方言式的表达一方面昭示了影片中人物的自身来历,同时也以其言语表达与所处环境的反差营造了强烈的喜剧化效果。如《疯狂的石头》中,当连晋饰演的国际大盗麦克情不自禁地冒出广东话“顶你个肺”的时候,前后巨大的人物反差一瞬间就造就了巨大的喜剧效果,从而更为深入地将观众带到了电影所营造的喜剧氛围之中。
除了口音式的语言表达之外,地域语言所能带来的符号式效果同样是国产喜剧电影中常用的表达方式。语言作为电影中人物自我表达的重要方式,其一方面定位了人物所处的地理位置与生活境遇,同时也从性格特质上塑造了人物的自身属性。地域色彩下的方言“具有强烈的地域性。这种地域性赋予当地人一种共性的性格特征,在观众接受层面上很容易就能够达到认同”[2]。又如《唐人街探案》”系列,作为近年来国产电影中将喜剧元素与悬疑侦探进行融合的颇受欢迎的系列电影,语言符号上的定位效果同样是电影喜剧表达的重要方式之一。电影中王宝强所饰演的角色唐仁包办了电影中的大部分喜剧效果,而其电影中出身北方乡村的背景,以及人物外表上的出身于乡土农村的朴质外表,这些元素与其语言表达上的广州口音式普通话形成了巨大反差。而唐仁自称“唐人街神探”,实则借由侄子秦风破案而又自吹自擂的屡屡反差,则进一步将其虚荣、浮夸的人物特质进行了定位。地域语言符号的设置从人物设定上就为电影的喜剧表达上提供了可供发挥的土壤,为之后一系列喜剧效果的营造提供了可供发挥的空间,从人物设置的表达方式上将观众更进一步带入到了电影所想要营造的喜剧化氛围之中。
二、风格与文化:喜剧故事背后的地域气质展现
地域环境作为影像世界的地理依托,为电影故事情节的推进与人物生存状态的展现提供了可供施展的空间。而不同的地理环境,其所展现的面貌也对电影影像气质的格调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作用。而在国产喜剧之中,地域环境的内在风格同样对其产生了巨大影响。不同城市之间,其历史上的轨迹脉络、经济上的发展水平等形形色色的城市元素构成了这些城市内在的风格谱系,也为其所蕴藏的内涵气质提供了可供展现的地域依托。从文化层面而言,“传统文化实质是各地域文化的融合和优化。所以喜剧影片地域差异产生的首要原因是传统地域文化延伸和派生的结果”[3]。因而国产喜剧其故事发生地的所在都市,往往就已在风格文化上为电影的影像世界奠定了内在的意蕴基调,也为观众对其地理空间中所暗藏的气质韵味预设好了心理上的情结暗示。国产喜剧片中,其城市风格的内在文化往往从地域元素上为电影提供了重要的内在依托。
周星驰作为国内最为著名的喜剧电影人之一,其无厘头喜剧是讨论国产喜剧电影时不可绕过的一个话题,而在周氏喜剧里,其前期的喜剧电影大多是以自身所在的香港作为故事发生地,在中西文化交融之下的香港都市环境中表现小人物的悲欢离合。而进入到新世纪以来,周星驰的电影其设定环境则突破了以往的香港都市,进入到了新的地域环境之中,《功夫》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为周星驰一直以来的功夫片情结的集大成之作,《功夫》的故事背景是民国时期的旧上海,因而在这个特殊的地理区域之下,旧上海的文化气脉也赋予了电影怀旧式的意蕴风格。城市中的铁轨列车,舞厅中的旗袍歌姬,猪笼城寨中熙熙攘攘的平凡众生与黑色西装的黑帮众人,旧上海作为中国近代以来极具标志性的大都市,其繁华环境与时而显露的辛酸角落,共同构成了内在空间上的历史厚重感。因而在这一地域环境的设置之下,《功夫》所讲述的故事则是因其环境而具有了往昔中国的沧桑变换之感。从这个角度来说,正是旧上海这一城市所具有的历史感,将观众自然地带入到了那个有着华丽盛景而又不乏往事记忆的影像世界之中。而同样是以上海作为故事发生地的影片,《我不是药神》选取背景的则是近代的上海大都市。作为中国最为发达的大都市之一,上海这座都市飞快的发展速度正是中国发展历程的一个缩影。经济发展上的巨大成就给予了上海以国际化都市的外衣,聚焦于经济传奇上的现代故事也赋予了上海以新时代下的财富神话。因而在这座极具代表性的以经济与现代发展为现代风格的大都市之下,《我不是药神》中于喜剧片段之后关于金钱与生命、贫穷与病痛的深度辛酸故事也就具备了更深的社会意义。当西装革履的国际药企代表与戴着口罩的病人于影像空间中先后出现,高楼大厦的现代都市与穿梭其间的破旧面包车共存之时,观众也就愈发地融入到了电影所聚焦的现代都市的社会氛围之内。
和以上海为代表的大都市故事并立,小城市则具备更为鲜活而带着几分市井气息的地域风格。同样是国产喜剧电影所选取的重要故事发生地,《无名之辈》的故事发生地则是贵州的小城都匀。不同于大都市的现代化风格,《无名之辈》的贵州小城中所具备的是更加鲜活的底层气质与带着几分辛辣感的生活化风格。在经济不断发展、世界更为紧密相连的当下,这座贵州小城相比之下保留了更多的原生态气息。阴郁的气候下,破旧的街巷老楼与狭窄的街道环境共同为影像世界的底层故事提供了地域环境上的背景空间,也从地域风格上赋予了电影更深刻的草根气质。在商业社会与现代化不断推进的当下,形形色色的小人物想要追赶上城市的发展步伐。然而城乡变革之处,其内在传统的桎梏与现代商业社会的规则却每每让他们显得无所适从,甚至走上了歧途。影片开头章宇和潘斌龙所饰演的两个笨贼不惜铤而走险想要靠抢劫手机店来发财,不料抢劫到的却是一堆手机模型。开篇啼笑皆非的讽刺化情节带给观众幽默的审美体验,而之后影片则是对于这两个笨贼的感情挫折与少年往事等草根辛酸人生的缓缓揭露。影片中小城市其发展历程中的原生态场景与现代商业社会交互融合,从风格上为这群城市化进程中的草根人物故事提供了城乡转换的内在背景,也给予了观众以更为市井生活化的影像文化气息与小城镇草根气质的情绪带入。
三、影像空间与地域故事:特质空间中的喜剧人物群像
随着社会的发展及人们生活方式的日渐多样,国产电影基于现实生活之上所能表现的内容也随着愈加丰富。而在国产喜剧电影之中,无论是大城市中白领阶层的家庭与工作之间的日常烦恼,还是小城镇里底层草根们生活的酸甜苦辣,都成为其影像表达的重要内容。喜剧电影所展现的是幽默的情节与滑稽的戏剧冲突,而用来包容这些的则是基于现实生活上的特色化影像空间。电影的本质就在于其空间上的想象性再现,导演通过将自身的观点纳入其中,“从而令电影中的城市空间具有物质与精神、现实与想象等多重属性。”[4]影像世界的空间中,不同地域以其各异的风格铸就了国产喜剧片中各具特色的喜剧表达,生活于其中的那些喜剧人物也因而有了各异的面孔,以特质化影像空间中的多样人物群像,来演绎出不同地域上的国产喜剧故事。
在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当下,大都市里的中产阶级群体在摆脱了生活的基本压力之后,又迎来了关于家庭情感与事业生活之间的矛盾。这一群体的主要生活地域为较为发达的大都市,其生活的境况也大多与都市区域内所特有的高强度工作压力与快节奏的生活步调有关。国产喜剧中以幽默的方式对这一群体的都市地域内的生活境遇进行展现,从而反映出当下都市中产阶级群体的生活难题。如《心花路放》中黄渤饰演的耿浩,《泰囧》中徐峥饰演的徐朗等,都是这种都市区域内的中产阶级群体类型的典型代表。他们生活在都市的环境之中,面临的往往是都市人群所要经历的情感与工作上的平衡难题。婚姻家庭上的挫折给了他们心灵上的打击,而都市的钢筋水泥下缺乏温情的环境又让他们无法求得心灵慰藉。在此之下,描写这类区域人群的电影往往会在开篇的都市情节之后,脱离这类环境而另外设置出一个单独的特质空间来让习惯于都市生活的这类人进行心灵上的感动和生活上的学习,从而正视家庭与情感问题。《心花路放》的丽江之旅,《泰囧》的泰国之行都是出于这种设置。也正是通过这种设置,原本都市的地域节奏与后来特别设置的区域空间进行了影像世界中的重合,从而交错出了一系列的喜剧效果,也令观众从中领略到了创作者所要表达的对于此类都市问题的态度。
在国产喜剧电影之中,西南地区的特色喜剧一直都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带着特色口音的西南地区方言,日常生活中不乏烟火感觉的生活味道,一同构成了极具地区感觉的西南地区喜剧电影类型。这类电影中的影像世界里没有了高楼大厦式的整洁与繁华,突出的则是窄街陋巷里面,小摊子与呼喝声中所昂扬出来的极具生命力的草根气质。高低错杂的矮楼与小巷,庸常粗俗却又散发着本真的市井生活气息的街道市场,为了生活的重任而往来奔波的繁忙人群,影像世界中所设置出的特质化空间以极为逼真的还原,将城市中的底层社会确立为了国产喜剧电影中不可忽视的静态坐标,也由此将具有更为广阔的草根人群的生活空间进行了影像化复现。如《疯狂的石头》里郭涛所饰演的为了保护翡翠、挽救厂子而竭尽所能的保卫科长包世宏,《无名之辈》中陈建斌所饰演的为了追寻丢失的枪支,获得成为警察资格而想尽办法的马先勇。以他们为代表的草根人群为了生存的任务接受着一个又一个的生活挑战,以带着狡黠而又富有生活智慧的方式,用一段带着幽默与巧合的奋斗历程来拯救自己的人生。而观众所能从中体会到的不只是贴近于日常生活而又更富于幽默气息的市井社会,更有着这些西南草根人物所带来的为了生活而不懈奋斗的最为本质的生命力所在。
近些年来,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原本活动区域大多限于国内的国人也有了越来越多的走向国外的机会,体验到了国外的风土人情。而这种社会现象反映到喜剧电影之中,就是以异国环境为故事的发展地域,进而展开喜剧事件。在异国他乡的环境之下,原本人物的活动与经历都发生于迥异之前的生存环境,其一举一动也有了更为独特的新鲜感所在。如近年来颇受欢迎的《唐人街探案》系列电影,唐仁与秦风两个人从泰国到纽约,在国外的特殊环境下遭遇了发生在异国他乡的种种陌生问题。然而也正是在国外的环境之下,他们得以经历了全新的生活环境,破获了一起又一起悬案。国外的特殊地域在这里如同一个剥离了国内熟悉心理感的特殊环境,主人公所遭遇的语言问题、沟通问题,乃至于他乡结新友等一切经历都在观众的感官心理上进行了情绪上的放大。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异国环境下的人物同时也成为了观众感官层面上的向导,使观众得以更为真切地欣赏到电影中的种种喜剧桥段与戏剧冲突。
结语
多样化的地域环境造就了当下国内社会的多样景象,也赋予了国产喜剧多样化的地域元素。在此之上,无论是幽默滑稽的喜剧情节还是对于社会现实的深层次反映,地域元素既从静态意义上参与构建了国产喜剧叙事的影像空间,也在内涵意義上丰富着国产喜剧电影的风格气质。从语言表达上不同地区中特色化喜剧表达,到地区城市之间各异的地域风格所赋予喜剧电影的内涵气质,国产电影多样化的人物群像与空间建构昭示了多元化社会趋势下地域元素的建构与参与,也以其不断前进的步伐,推动着国产电影走向前进的未来道路。
参考文献:
[1]郭燕飞,陈露.浅析国产喜剧电影中的方言艺术[ J ].长治学院学报,2017(01):62.
[2]李立宏,孙德元.喜剧电影表演之运用方言的价值[ J ].当代电影,2012(05):116.
[3]童加勃.喜剧电影地域差异浅析[ J ].电影评介,1992(10):6.
[4]陈涛,孙诗淇.边缘与戏谑:中国当代底层喜剧电影中的城市空间[ J ].当代文坛,2019(04):130.
【作者简介】 赵红玲,女,河南郑州人,中原工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14年国家社科艺术基金青年项目“中国现代话剧导演史论” 研究(编号:14CB101)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