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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景观”载体元素体系研究

2019-12-18张智惠

中国园林 2019年11期
关键词:物态田园乡愁

张智惠

吴 敏*

乡村是中华民族历史文化信息和遗产的载体[1],是乡土文化的富集地,也是“留住乡愁”的“主战场”[2]。然而,当前在极速城镇化的冲击下,中国乡村数量锐减、传统村落消失、农耕文脉割裂,城市空前繁荣的背后,是古村落与老街巷的损毁、青山绿林的遗失、栖居与流动的困顿,记忆与现实的反差……“乡土中国”向“城市中国”的急剧转变,使人们在钢铁森林中渐渐迷失自己,心中的“乡愁”无处寄托。面向新型城镇化发展下的“乡愁”之需,要深入挖潜乡村物质与文化精髓,关注乡村生活场景的原真性表达和田园意境的诗意化塑造。通过多种途径提炼乡村物态元素与非物态元素,构建“乡愁景观”载体元素体系,对于延续传统乡村文脉、保卫诗意家园以及守望“乡愁”尤为重要。

1 “乡愁”与“乡愁景观”

1.1 “乡愁”

传统意义的“乡愁”[3],指人们远离家乡、祖国及其生活过的地方而产生的对于该地人、事、物的思念和眷恋之情,即因时空维度转变而产生的困顿情绪。2013年城镇建设新目标“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中,“望山”“见水”表达了城镇化建设的生态观,“记住乡愁”表达了城镇化建设的文化观,强调了乡村与城市的文脉传承。“山”“水”“乡愁”共同构建了新型城镇化背景下人居环境新的价值取向[4]。新时代的“乡愁”更多体现为城市居民对当下生活的反思,不仅体现为个体行为,更日益反映出社会的普遍性与集体性特征。

1.2 “田园乡愁”

当代“乡愁观”集中表现为对精神家园的追寻以及诗意栖居的向往。其中,情感维度下的“乡”,不仅指“家乡”这一特定乡愁之源,同时暗含作为人类“原乡”抽象意义的乡村[5]。如冯骥才所言:“乡村不是一个人的家园,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因此,传统村落留住的不仅是个人的乡愁,而是民族的乡愁。[6]”区别于“城市乡愁”,乡村所承载的是一种“田园乡愁”,不仅是城市乡民对故土的依恋情怀,也是都市人群对山水田园的精神向往、心灵归属和文化认同。

1.3 “乡愁景观”

目前,文化视角下的乡土景观研究较为全面[7],而有关乡愁景观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乡愁景观在人文展示层面的重要性以及要素构成等方面受到了较多关注,但对于其概念界定、感知载体、表达手法等有关研究相对匮乏。如林起北[8]提出其是指以乡村自然生态环境为依托,是一种“山水田园”的生活情怀,是集合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的灵魂代言;郭艳荣[9]等提出乡愁景观包含民俗要素、农耕要素、风貌要素、生态要素、邻里交往和场所空间。

本文所指的乡愁景观即乡愁情感之“意”与景观物象之“象”交融的产物,依附于自然生态、田园生产及乡村栖居空间。区别于乡村景观对于乡村地域范围内聚落景观、经济景观、文化景观和自然环境景观的囊括[10],乡愁景观则是强调了景观对于乡愁情感的叙事性表达,是更加关注乡村文脉传承、乡土记忆延续和土地归属感承载的“文化-生态”复合性景观。乡愁景观的研究旨在重塑人与乡土、人与栖居环境之间的联系,借助景观载体元素的再现和重组,以“立象尽意”“以物载情”等表达方式,通过唤醒人的精神情感,实现认知主体审美与移情的完美转换,从而成为寄托乡愁情感的重要景观类型。

2 乡愁景观载体元素的提取途径与内容

我国幅员辽阔,地域文化差异大,有小桥、流水、炊烟的婉约江南,也有草原、孤烟、大漠的广袤西北,江南之乡、傣族之乡、客家之乡等均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乡愁意象,而乡愁景观作为此类意象的直接或间接承载,源于乡村的生态、生产与生活空间,既包含山水、田野、街巷和美食等物质形态元素,也有节日习俗、农耕技艺、乡风祖训等非物质形态元素。

古典诗词与山水画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精髓,诗词与画作之中蕴含着大量有关田园乡愁意境的描绘。基于艺术家、媒体及大众等多维视角,通过田园诗词、田园山水画、乡愁纪录片,结合调查问卷开展乡愁景观载体元素的提取分析,归纳并总结元素类型,进而促进并引导不同地域乡愁景观特征的挖掘、传承与表达。

2.1 田园山水诗词中的乡愁景观载体元素

南怀瑾先生云:“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我国古代诗词中描绘的乡愁多是对于隐逸的追求,隐逸于乡野林涧,耕读于山水田园,是一种欲求情理、形神合一的理想境界,诗词中描绘的乡愁多为世外桃源般的乡居生活。

从西周、东晋、南北朝到唐、宋、元、清,跨朝代选取了包含陶渊明、杜牧、王维、范成大、苏轼和王安石等33位古代著名诗人、词人在内的共70首具有典型代表性的田园山水诗词,捕捉诗词中所描述的景物、活动和文化习俗等,并提取了282组元素关键词(表1)。

统计结果表明,诗词中出现的景观元素按其属性可分为物态与非物态元素,其中关键词出现频数较高的是“小桥、村舍、鸡犬声、夕阳、桃花、炊烟、小巷、小溪、明月”等物态元素,如王建诗作《雨过山村》中“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便是通过对“鸡鸣、竹林、清溪、板桥”等元素的描述而展现的一幅优美静逸的雨中村居图景,以此寄托诗人心中的浓浓乡愁。“明月”往往成为引发乡愁的重要景观元素,古人常借“明月”寄托思乡之情,如杜甫诗作《月夜忆舍弟》中“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是“明月”寄乡愁的佳例。

非物态元素中的“祭祀、春社、上巳节、寒食节、湔裙习俗”等民间习俗元素也较多出现。范成大诗作《晚春田园杂兴》中“湔裙水满绿苹洲,上巳微寒懒出游”的“湔裙”指古代的一种风俗,即农历正月元日至月晦,女子洗衣于水边,以避灾祸,平安度过厄难。这些文化习俗可能现今不尽为人知,却是民族文化长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因此乡愁景观载体元素的提取不应只着眼于现存风物,民间的文化传承也至关重要。

2.2 田园山水画中的乡愁景观载体元素

山水画同山水诗一样承载了古今数代人的乡愁。古代讲究诗画同源,常常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11]。田园山水画中的乡愁常寄托于可行、可望、可居、可游的大景之中,以空间之有限传递愁思之无限,并上升为人们对理想生活的追求及精神故乡的寻觅。

从宋、元、明、清至当代选取了清·吴宏《柘溪草堂图》、元·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明·董其昌《青绿山水图》、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当代吴冠中《小桥人家》《江村日出》、张正忠《春风初渡》《桑荫炊烟》和梁冠英《鸣泉幽居》《田园诗意》等10位著名画家共18幅具代表性与辨识性的田园山水画作,画作内容涵盖了宏观的大山大水、中观的乡村聚落和微观的花鸟草木等。通过解析画中所描绘的景物、活动等,对其进行元素提取,画中多以“山水、老树、小桥、民居”为构图内容,展现田园山水意境之美。如明代董其昌以山、溪、桥、树、人家等元素描绘了优美的山居图景——《青绿山水图》,又如当代画家吴冠中以极简线条勾勒出的诗意江南水居图景,无论山居、水居或田居之景,均表达出绘画者的理想栖居观。

表1 田园山水诗词中乡愁景观载体元素关键词统计

从18幅画作中共获取元素关键词147组(表2),结果表明,田园山水画中出现的元素类型主要为物态元素和较少的非物态元素,频数较高的元素是“山水、老树、村舍、远山、小舟”,这组乡愁元素在不同人的脑海中演绎出千万种不同景象,是个体乡愁景观诉求的极好表达。物态载体中的“浣衣、农作、耕牛、鸡群、炊烟”等田园村居生活类元素,也是承载乡愁的重要载体,是乡村生活场景的活态化呈现。

2.3 纪录片中的乡愁景观载体元素

《记住乡愁》系列纪录片以“关注古老村落状态,讲述中国乡土故事,重温世代相传祖训,寻找传统文化基因”为宗旨[12],展现了传统村落和谐的生态环境、多彩的人文景观和优良的家风祖训,对乡愁景观载体元素的挖掘与提炼具有重要价值。

选取《记住乡愁》纪录片中位于安徽、浙江、湖南、重庆、福建和贵州六大省市的10个保存较为完整且蕴含丰富民族文化基因的传统古村落,包括屏山村、诸葛村、苍坡村、河湾村、新叶村、占里村、双凤村、洪坑村、南岩村和乌镇。

通过对纪录片影像进行解析,提取相关元素,共获取关键词125组(表3),可划分为物态元素和非物态元素两大类,其中物态元素多集中于村落自然景观、建筑风貌和特色乡食等类型;非物态元素中的家风祖训、传统习俗、舞蹈技艺、风水观念、生态理念和手工技艺等,极大地丰富了乡愁非物态载体元素类型。如浙江诸葛村的“八阵图”村落布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家风祖训,以及孔明灯、孔明锁等传统手工技艺,都是诸葛村人世代积累沉淀的文化观;如贵州占里村“秧青肥田”“田-草塝-林农耕系统”“稻-鱼-鸭立体种养模式”等农耕模式,均传达出占里人所积淀的生态观;再如安徽屏山村中的“母子石”“‘八’字门”“孝字牌坊”等,体现出屏山人“忠孝”与“礼让”的精神观。这些隐性的文化、生态、精神类非物态乡愁景观元素是乡村灵魂与根基之所在,更应被永续地传承。

表2 田园山水画中乡愁景观载体元素关键词统计

表3 纪录片中乡愁景观载体元素关键词统计

表4 调查问卷中乡愁载体元素关键词统计

表5 乡愁景观载体元素体系

2.4 调查问卷中的乡愁景观载体元素

开展田园乡愁景观载体元素的网络问卷与现场问卷调查,共发放问卷300份(网络问卷240份,现场问卷60份),其中网络问卷调查范围不限地域,现场问卷被调查人群主要为在校学生及周边居民,2种途径共回收有效问卷236份,对其进行归纳统计。

针对问卷问题“最能勾起您乡愁的乡村要素”,共获取关键词727组(表4),按其景观属性差异划分为物态元素和非物态元素2类,其中物态元素中出现较多的是“老建筑”“小桥流水”“老树”“青石板路”“田园风光”等;非物态元素中出现较多的是“捕鱼”“插秧”“过年”“舞龙”等农事活动与节日活动元素。总体上,人们对于乡愁的感知主要集中在自然田园景观与趣味活动体验层面,而对于乡村文化类景观要素感知度相对较弱。

3 乡愁景观载体元素体系的建构

通过以上4种互为补充的途径进行乡愁景观载体元素搜集,共获取元素关键词1281组,经过关键词的分析整合,对其类型进行归纳划分,建构出由物态乡愁景观载体与非物态乡愁景观载体共同构成的乡愁景观载体元素体系(表5),元素体系由2个大类、7个中类、14个小类的3级层次构成。

3.1 物态乡愁景观载体

物态乡愁景观载体指可观赏、可触摸的以物态形式存在的乡愁载体,包括“乡景”“乡食”。“乡景”类载体指可观赏的乡村视觉型景观载体,如炊烟、猎犬、鸡群等村居之景,桃园、梯田、麦浪等田园之景,山水、夕阳、萤火等林野之景;“乡食”类载体指以田园野味、农家菜肴、糕点饮品共同构成的乡村味觉型乡愁景观载体,如野菜、野果等自然食物及利用特殊工艺或烹饪方法制作的食物、菜肴等。

3.2 非物态乡愁景观载体

非物态乡愁景观载体指以精神文化及行为活动等非物态形式存在的乡愁载体,包括“乡技”“乡风”“乡俗”“乡音”“乡趣”。“乡技”类载体指以生态农业种养技能和生活艺术技能共同构成的乡村技艺型乡愁景观载体,如竹编、孔明灯等生活艺术技能,以及秧青肥田、立体种养等生态农业技能;“乡风”类载体指以崇善、重孝、明理、立德等家风祖训及风水观念共同构成的乡村文风型乡愁景观载体,如“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诸葛家族祖训,“八卦式”村落布局的风水观等;“乡俗”类载体指以传统节日及民间习俗共同构成的乡村民俗型乡愁景观载体,主要包括祭祀活动、嫁娶习俗和民俗歌舞等,如湖南双凤村的“偷”梁习俗等;“乡音”类载体指以流水、蝉鸣等自然之音及山歌、戏曲等人文之音共同构成的乡村听觉型乡愁景观载体,包括动物鸣叫声、地方特色方言及其他乡村生活中的能勾起乡愁的声音元素;“乡趣”类载体指以生活之趣及农事之趣共同构成的乡村体验型乡愁景观载体,如乘凉晒暖、浣衣垂钓等生活之趣和农耕农作、晒谷采茶等农事之趣。

图1 各类途径获取元素偏重分析

图2 各类载体元素数量占比分析

4 结语

4.1 元素偏重分析

田园山水诗词、田园山水画、乡愁纪录片和调查问卷4种途径因在表现与传达方式上存在差异,所获取的乡愁景观载体物态元素与非物态元素存在一定偏重(图1)。其中,从田园山水诗词、田园山水画和乡愁纪录片中所提取的元素主要偏重于物态元素,调查问卷中提取的元素主要偏重于非物态元素,4种研究途径相互补充,以保证元素提取的多样性。

统计结果显示,田园山水诗词及田园山水画中所提取的元素偏重于“乡景”,多为构成乡村景观意象的重要元素;乡愁纪录片更多关注乡村文化景观基因的发掘与传承,因此,所提取的乡愁景观载体元素偏重于“乡风”“乡技”及“乡俗”类元素;调查问卷中所提取的乡愁景观载体元素偏重于儿时特色游戏、乡村生活习俗、农事耕作等“乡趣”“乡俗”类活动体验式元素,文化融于活动、活动融于景观、景观融于生产与生活,体验式乡愁更能吻合现代人的乡愁诉求,适应新时代背景下的乡村发展需求,因而成为延续乡愁的重要形式。

4.2 元素感知差异

在7类乡愁景观载体元素关键词数量分析上(图2),“乡景”类元素占比最高,关键词数量为639个,占总数的51%,其次为“乡趣”类元素,关键词数量为335个,占27%,可见“乡景”与“乡趣”类载体元素最易被人感知,是感知乡愁的重要景观载体类型。相比之下,“乡风”“乡技”等隐性文化类元素感知度较弱,因而在乡村建设规划设计中,应强化此类非物质载体元素的挖掘与利用,通过易被人感知的方式融于物质环境之中,从而真实、系统、全面地延续田园乡愁,塑造诗居佳境。

4.3 研究展望

“乡愁”是一种非物态的精神感受,承载体纷繁复杂。将景观作为乡愁情感的重要载体,旨在找寻“乡愁”与景观之间的隐性关联。从乡愁释义及乡愁景观概念内涵着手,引入乡愁景观载体元素获取的新方法,以艺术家、媒体及大众乡愁的多维视角通过田园诗词、田园山水画、乡愁纪录片和调查问卷4种途径挖掘并提炼乡愁景观载体元素,以定量方式梳理、分析、归纳并构建乡愁景观载体元素体系,拓展了乡村景观研究的新视角,为乡土文脉的原真性与延续性表达提供了新途径,也为乡村振兴战略与振兴道路提供了新思路。

文章中关于乡愁景观载体元素的提取,由于受到地域限制,所得结果未能全面体现乡愁的地域特征,但不影响对于乡愁景观载体体系中元素类型的归纳总结,为更好地凸显各类型下乡愁景观载体元素的地域特征,还有待后续研究的补充和深入,以便更好地服务于以山水乡愁观为宗旨的不同地域的乡村保护与新型城镇化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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