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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历史维度*

2019-12-18

教学与研究 2019年11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世纪马克思

已经过去的20世纪,无论是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说,还是对于世界社会主义运动来说,以及对整个人类的世界历史来说,既是一个成就辉煌的世纪,同时也是充满了矛盾、冲突、挫折的世纪。纵观整个20世纪的人类历史,既有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的灾难,又有新的技术革命带来的物质财富的巨大增长以及人类社会的普遍发展;既有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建立及其与世界民族解放运动相结合带来的世界性的社会主义潮流,又有以苏东剧变为标志的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巨大挫折;既有日益强化的经济全球化进程,又伴随着严重的文明冲突、民族主义的崛起,以及极端的恐怖主义。对于中国社会主义的发展来说,同样经历了挫折与低潮,并实现“风景这边独好”到逐步走近世界舞台中央的转变。正是这一切,构成了新时代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前提和基础,成为未来社会发展和理论建构的前提。因此,发展新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就必须直面20世纪的社会历史进程,以理论的反思和批判揭示20世纪世界历史演进的理论逻辑,从而为未来社会历史与理论的发展提供方向。历史的维度,必然是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重要维度。因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是历史性的,是关于人类社会历史的理论。

一、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历史性

马克思主义理论是以人的解放为最终目的的社会历史理论。它既以历史性的反思和批判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及现实社会存在问题的根源,同时又坚持以武器的批判来改变现实的世界,以实现人的解放。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历史性,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最终目的的人的解放并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作为一个历史过程,人的解放既要建立在前一个阶段人类历史性活动基础之上,同时又必须实现对前一个历史发展阶段的超越。在谈到资产阶级政治解放的限度时,马克思指出,尽管政治解放不是没有矛盾的人类解放,但是在“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内,它是人的解放的最后形式”。(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45、46、163、196页。这既是对资产阶级政治革命积极成果的肯定,同时也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即必须超越资产阶级政治革命,才能实现真正的人的解放。因为政治解放的直接后果是国家与市民社会、社会与个人的分裂和对立。“政治革命把市民生活分解成几个组成部分,但没有变革这些组成部分本身,没有加以批判。它把市民社会,也就是把需要、劳动、私人利益和私人权利等领域看做自己持续存在的基础,看做无须进一步论证的前提,从而看做自己的自然基础。最后,人,正像他是市民社会的成员一样,被认为是本来意义上的人,与citoyen[公民]不同的homme[人],因为他是具有感性的、单个的、直接存在的人,而政治人只是抽象的、人为的人,寓意的人,法人。现实的人只有以利己的个体形式出现才可予以承认,真正的人只有以抽象的citoyen[公民]形式出现才可予以承认。”(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45、46、163、196页。就其实质而言,这不过是人的自我分裂和对立。“只有当现实的个人把抽象的公民复归于自身,并且作为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体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中间,成为类存在物的时候,只有当人认识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会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起来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离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45、46、163、196页。

第二,人和现实的生活世界本身是历史性的存在,是在人的对象性实践活动中生成的。在马克思看来,人并不具有确定不变的本质,作为对象性的存在,人只有通过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才能使自己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现实地生成。这一过程,既是自然界对于人来说的生成过程,即人在运用“双重尺度”活动中,使自然界失去了自在性和给定性,由“自在之物”变成了“为我之物”;也是人向自然的生成过程,即在人通过对象性的实践活动将自己的本质外化,使自然界作为对象性实践活动的结果而具有人的属性,使人的东西成为自然的东西。“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的过程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因此,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45、46、163、196页。也就是说,正是在对象性的实践活动中,人现实地创造着人的生活世界,因而这个生活世界本身的存在也是历史性的。“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因为人和自然界的实在性,即人对人来说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来说作为人的存在,已经成为实际的、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45、46、163、196页。也就是说,正是在人的对象性实践活动中,人现实地创造着人与自然的统一,促进现实的生活世界的历史性的生成。因此,马克思说:“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个现实部分,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45、46、163、196页。这就是历史科学,对人类历史及其创造历史的活动的认识、理解和把握。

第三,唯物史观作为“唯一的科学”——历史科学,是以全部的人类历史作为其研究的对象。从纵的方面来说,涵盖了从最初的人的出现直至当下人类的社会生活;从横的方面来说,包括整个世界的人类共同的生活,特别是伴随着日益深入的全球化而展开的世界历史进程。但与传统的历史理论不同,唯物史观强调从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出发理解和把握人类的历史。“这种历史观就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这样做当然就能够完整地描述事物了(因而也能够描述事物的这些不同方面之间的相互作用)。”(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45、46、163、196页。因此,对人类历史的研究就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其一,是对具体的人类社会发展历史进程的研究。通过对各个不同时代人类社会生活活动——生产和交往——的具体分析,以全面地理解和把握具体的人类社会历史进程及其发展规律。其二,是以理论的方式对现实的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重构,以使具体的历史研究上升到理论形态的历史理论。从而使唯物史观既不再像“抽象的经验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也不再像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94、544、525-526、11、17、539页。正是马克思确立的从现实的人及其活动的具体的分析方法,彻底地改变了传统的历史学。“马克思主义属于那种把历史学纳入社会科学中的一般趋势,尤其是那种强调社会经济因素在政治和思想发展中的根本地位的趋势。既然马克思主义无可否认是这样做的最全面、最有说服力和最连贯的理论,因此,它的影响——尽管无法与其他理论的影响严格区分开来——是实质性的。正如马克思显然比孔德为社会科学提供了更严肃的基础一样,即便只是因为马克思也包含一种知识社会学,已经对非马克思主义者——例如马克思·韦伯——生产了‘巨大而隐秘的影响’,因此,也已经有一些优秀的观察家认识到,传统历史学的真正挑战来自马克思而不是蓝普莱希。”(9)霍布斯鲍姆:《如何改变世界——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传奇》,中央编译出版社,2017年,第230页。

第四,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历史性不仅体现在对人类历史的反思和批判,更体现在把握现实基础上的未来指向。正是在反思和批判人类历史的过程中,马克思完成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并形成了无产阶级革命理论。马克思强调指出,“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94、544、525-526、11、17、539页。因此必须使哲学与无产阶级结合起来,只要“哲学把无产阶级当做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做自己的精神武器”。(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94、544、525-526、11、17、539页。人的解放就会由“高卢的雄鸡的高鸣来宣布。”这正是马克思所强调的“改变世界”的理论。但马克思同时指出,“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94、544、525-526、11、17、539页。因此,共产主义并不表现为一种确定的社会形态,而是人的不断的自我创造、自我超越、自我实现的历史过程。这正是基于人之存在的历史性的理论,是人的历史性的生存方式。

二、马克思主义理论带来的世界历史性的变革

作为改变世界的理论,马克思主义理论一经产生就与世界各国的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彻底地影响和改变了19世纪中叶以来世界历史的格局,从而使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及其世界性的影响的研究成为理解和把握20世纪思想史、社会史不可或缺的理论资源,成为这一领域研究中不可绕过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如果不理解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发展、不理解马克思主义所书写的世界历史性变革,就根本无法理解和把握20世纪的思想史、社会史。

从20世纪世界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伴随着马克思主义的广泛传播和发展,世界范围内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兴起,以及世界性的民族解放运动的出现(尤其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殖民地国家的独立为标志),彻底地改变了20世纪的世界历史格局。

第一,20世纪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在“19世纪的文明已经崩溃”(13)卡尔·波兰尼:《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1页。的基础上开始的。“‘一战’使一切期望化成了泡影。从1914年到20世纪40年代末的‘大灾难时代’处于战争、社会和政治崩溃与革命——尤其是俄国十月革命——的阴影之下。旧世界的一切都变成了错误。战争最终带来了革命和殖民地的动荡。……即使经济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在20世纪30年代初似乎也处在崩溃之中。”(14)霍布斯鲍姆:《如何改变世界——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传奇》,第374页。这种崩溃最早可以追溯到了欧洲的1848年革命。正是在这次革命中,无产阶级作为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了历史舞台,与马克思主义理论有机地结合起来,彻底地涤荡了欧洲的封建势力,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了道路。正如霍布斯鲍姆指出的,正是1848年革命,促使社会制度的维护者不得不学习人民的政策,从而带来了重大变革。“如果不发生这场革命,如果不是害怕再次发生这样的革命,其后25年的欧洲历史或许会截然不同。”(15)霍布斯鲍姆:《资本的年代:1848—1875》,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3页。但是,接下来的无产阶级革命——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对于自由资本主义制度来说绝对是颠覆性的,它彻底击碎了对资本主义的幻想。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20世纪人类的历史就是在这一崩溃的基础上开始的。

19世纪文明的崩溃直接造成了两个方面的后果:其一,以凯恩斯革命和罗斯福新政为标志的资本主义世界自身的调整,改变19世纪自由资本主义制度,实行国家干预资本主义。这不能不说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规律的揭示及作为这一理论证实的1929年资本主义世界性经济危机的后果。而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个变种的社会民主主义的兴起和发展,特别是社会民主党直接参与资产阶级政府,进一步推动了资本主义自身的变革。其二,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维埃俄国——的建立,打破了资本主义一统天下的格局。在资本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并存的世界格局之下,不仅存在着两个世界、两种主义之间的对立与竞争,而且在相互批判的过程中也带来了两个世界自身的变化,在相互学习的过程中逐步调整、改变自身的发展方式。而且推动了广大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从而奠定了20世纪世界历史的基本格局。“苏联的生存已经对苏联边界以外产生深刻、且往往是积极的影响。最明显的莫过于苏联对击败纳粹的巨大的、无可替代的贡献,它也是真实的,尽管不能确切称量,但苏联也劝说西方统治阶级为反殖民主义放弃土地,以及其国内劳工运动的让步做出了贡献。尽管在工作中当然存在着一些其他要素,但人们能够惊喜地发现,在与苏联接壤的欧洲国家中,福利和社会供给时常是最慷慨的,这通常在战后初期苏联的威望达到其顶点时被介绍。在西欧,今天我们仍然享受着1945年的果实,即把扩大的民主权利和更慷慨的社会供给投入在教育和福利中的成果。同样,战后非殖民化的大趋势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西方的挑战和竞争,而这需要西方与全球竞争对手抗衡。”(16)罗宾·布莱克伯恩:《世纪末:社会主义崩塌之后》,《新左派评论》1991年1—2月。

第二,无论是从资本主义方面来说,还是从社会主义方面来说,20世纪世界历史格局的建构都与马克思的世界历史思想密切相关,或者说都是马克思世界历史思想的现实展开形式。早在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根据对人类历史进程中生产和交往关系的分析,就明确提出了世界历史思想,并指出:一方面资本主义通过工业、交通运输和通讯的发展,开创了世界历史,将世界上各民族、国家都纳入到资本主义的进程;另一方面,世界历史带来的生产和交往的普遍发展,也为共产主义创造了条件。因为“无产阶级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能存在,就像共产主义——它的事业——只有作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一样。而各个人的世界历史性的存在,也就是与世界历史直接相联系的各个人的存在”。(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9页。20世纪的世界历史就是这一理论的现实展开过程。一方面,由于资本主义的全球扩张形成的世界殖民体系,使广大的发展中国家沦为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完全被纳入到资本主义开创的世界市场和生产体系之中,同时其原有传统的社会结构及生存方式同样被摧毁,被新的、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所代替。另一方面,资本主义本身所固有的矛盾也同时被全球化了。伴随着资本全球化进程的是广大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以及世界性的无产阶级反抗资产阶级的斗争,使社会主义运动成为一种世界历史性的运动,并在20世纪50年代达到了一个高峰。社会主义不仅从一国发展到多国,而且强烈地吸引着广大新独立的民族国家的目光,促使其走上一条社会主义的发展道路。

从20世纪思想史的发展来看,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发展,不仅改变了20世纪的世界历史格局,同样也深刻地影响和改变了20世纪世界思想史,从而使那些研究20世纪社会历史及思想史的人无论如何都绕不过马克思主义,无论他们对马克思主义是持何种态度。正如霍布斯鲍姆指出的:“马克思是社会科学史上少数真正伟大的思想家之一……我不认为,马克思为社会科学增添了一个用他所表述的术语来表述的最终公式。然而,我自信地预测,在历史的最终判断中,马克思将会在社会科学中拥有一席之地,就像伽利略在自然科学中获得一席之地那样。”(18)霍布斯鲍姆:《如何改变世界——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传奇》,第226页。

其一,伴随着世界无产阶级运动兴起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自身也得到了不断的丰富和发展,从而形成了20世纪马克思主义理论世界性的格局。在这一世界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格局中,既有马克思列宁主义及其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也包括以列宁主义和斯大林主义为标志的苏联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及这一理论在各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各种不同的理论表现;既有在反思和批判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与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理论,也包括以马克思主义与西方各思想流派相结合形成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各流派的理论,例如,法兰克福学派、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科学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分析学派的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主义、女权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等等。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广大的新独立的民族国家内部,同样存在着多种多样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类型(这一点在以往的研究中并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这仅仅是一个具有家族相似性、而不具有理论的内在统一性的多元共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格局。这一方面是根源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带来的世界的普遍性,以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深刻性、现实性,从而使其成为各国共产党及左派政党的直接理论资源;另一方面则是根源于各个不同的民族、国家历史文化传统的特殊性,其理论和社会建构过程中内部的各种力量对比,以及其面临的直接的外部局势与环境的影响。而且马克思主义对社会历史和思想领域的影响越强大、马克思主义与非马克思主义之间的相互影响渗透越有力,那么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与非马克思主义理论之间的严格的和排他性的区分也就越困难。只有结合着具体的社会历史进程,才能说明每一种理论产生、发展及其发挥作用的合理性。换言之,如果脱离了纷繁复杂的20世纪世界历史进程,是无法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分化发展的格局及各种不同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存在的合理性的;同样,脱离了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分化发展的格局的认识,也难以说明20世纪世界历史的进程。

其二,马克思主义理论在20世纪思想史上的影响,不仅限于这一理论体系和社会主义国家内部,而且影响和改变了整个20世纪思想史。如前所述,20世纪是在19世纪自由资本主义文明崩溃的基础上开始的,而揭示那个已经崩溃的世界的发展规律及其后果的正是马克思,不是其他任何人。马克思在创立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的过程中形成的以资本逻辑的批判为核心(资本是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普照光)的对资本主义产生的历史过程和现实的运行方式的实证分析、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对资本主义生成、发展的必然灭亡逻辑的论证,成为理解和把握资本主义自身发展变化的取之不尽的理论资源。“在一些欧洲国家中,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具有特别重要和普遍的意义。在这些国家中,几乎所有的社会思想,不论是否同社会主义运动和工人运动存在政治上的联系,都明显受到影响。在这种背景下,马克思与其说是公认的(几乎不存在的)资产阶级正统挑战者,不如说是任何社会分析和社会变革分析的创始人之一。……于是,这些国家甚至不存在避开马克思的途径,因为他已经成为思想生活一般结构的组成部分。”(19)霍布斯鲍姆:《如何改变世界——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传奇》,第200页。

因此,无论是从社会史还是从思想史的视角来说,马克思主义的影响都是研究20世纪不可绕过的问题。只有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发展的历史、20世纪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与马克思主义理论自身的分化发展的历史结合起来,才能真正理解和把握20世纪的世界历史进程,才能真正为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奠定坚实的历史基础和理论基础。

三、在历史与逻辑的统一中开辟新的理论视域

历史研究的根本任务不仅在于鉴往知今,更为重要的是为未来的发展寻求可能性。因此,对于作为改变世界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说,历史的维度必然成为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重要维度,只有通过对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的双重的反思和批判,才能真正实现对当代中国和世界现实的把握,并为未来的发展探寻可能的空间——既是现实历史发展的空间,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自身发展的空间。因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文明的活的灵魂,始终是与现实统一在一起的,但又始终保持着对现实的内在的反思和批判。

第一,需要坚持思想史与社会史相统一的研究。将马克思主义理论自身发展的逻辑与现实社会历史变迁的进程统一起来,才能真正说明20世纪世界历史进程及其与思想理论的关系,才能在对整个20世纪的反思和批判中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提供新的可能性。在马克思社会历史理论建构的过程中,一个最重要的方法论原则就是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所谓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就是“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而思想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不过是历史过程在抽象的、理论上前后一贯的形式上的反映;这种反映是经过修正的,然而是按照现实的历史过程本身的规律修正的,这时,每一个要素可以在它完全成熟而具有典型性的发展点上加以考察。”(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3页。实际上这种研究方法无非是历史的方法,只不过是摆脱了历史的形式以及起扰乱作用的偶然性而已。也就是说,理论的研究不过是那个现实历史过程的逻辑表达。因而,对理论本身的研究是离不开历史的,只有通过对历史进程中纷繁复杂现象的剖析,揭示出内在隐蔽着的联系,才能真正理解理论自身的发展;而理论自身发展的内在逻辑不过是现实历史的矛盾、冲突的展开形式。因此,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就不能仅仅从理论自身出发,而是要在坚守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革命性和批判性——的基础上,具体地去分析20世纪整个世界历史变迁及其与各种社会思潮之间的关系,从而揭示出20世纪历史变迁的总体图景。只有如此,才能真正看清楚相互冲突的各种力量之间的对比关系及其未来发展的可能性,从而寻求变革这个世界历史时代的可能性。这正是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面临的重要问题域。

第二,把握住时代的根本问题。马克思指出:“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决定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决定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这是一种普照的光,它掩盖了一切其他色彩,改变着它们的特点。这是一种特殊的以太,它决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1页。在资本主义时代,这种“普照光”就是资本的生产,一切生产都只有在资本的生产中才能获得其存在。当今的时代仍然是资本主义时代,资本的生产同样构成了当前世界历史的基本前提。因为经济全球化不过是使资本的生产越出民族国家的界限,而成为主导世界市场的根本力量。因此,当今时代的根本问题依然是资本主义开创的现代世界的根本问题,必须由此出发来把握当今时代,并在反思和批判资本主义发展造成的现代性人类后果中寻求解决问题的可能性。但同时也必须看到,一方面资本主义开创的现代性发展模式已经走到了尽头,陷入全面崩溃的境地。这种崩溃既是自然的崩溃,即自然界已经无法承受这种发展模式造成的后果;同时也是社会的崩溃,即人类社会越来越陷入无以复加的异化和分裂状态。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取得的世界历史性成就带来的巨大的示范效应,不仅为广大的发展中国家提供了一条走向现代化的非资本主义道路,同时也预示着一种替代现代性文明的、新的人类文明类型的开启。因此,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不仅需要以反思和批判的态度直面20世纪以来的世界历史及其造成的现实的人类性问题,同时又要关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带来变革的可能性及其未来发展方向,从而为超越资本主义开创的现代性文明类型提供可能。因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是在世界历史时代展开的。在这一过程中,中国一方面通过改革,突破了苏联社会主义模式,不仅在理论上证实了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而且在实践上走出了一条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的新道路;另一方面,通过开放,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日益融入世界历史进程,在吸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肯定性成果的同时完成了对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超越。正是基于这两方面的成就,我们才可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这是一个新的世界历史的时代。

第三,需要在理论与实践、理想与现实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作为文明活的灵魂、改变世界的历史性理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本质是批判的和革命的。也正是始终保持着对理论自身和现实的持续的批判和变革,马克思主义理论才始终保持着生机和活力。只是需要特别注意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也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因此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批判并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即是对其所属的时代的批判,同时也是对其理论自身的批判。因此,如何在理论与实践、理想与现实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就成为新时代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要的问题。而对这一问题的解决必须置于历史的维度中才是可能的,因为理论与实践、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统一表现为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

作为改变世界的历史性理论,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对于现实社会的发展来说是具有超越性的,即在其理论的建构过程之中就通过对现实社会面临的根本问题的反思和批判,为解决问题提供基本的方向和路径。但马克思主义理论对现实的超越恰恰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的,也正因如此,马克思主义理论才始终具有现实性和力量。马克思主义对现实的超越并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于现实生活本身之中的。因此,在具体的变革世界的进程中,必须始终保持着理论与实践、理想与现实之间内在的张力。一方面要以理论反思和批判现实的历史进程,来明确问题的根本及解决的现实路径;另一方面又必须将具体的实践立足于现实的社会历史中,来避免以理论的超越性对现实的全面的否定。既要避免以理想代替现实,又要避免以现实的历史状况否定理论的超越性。只有如此,新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建构才是可能的。

综上所述,历史的维度是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和发展的重要维度,只有通过对理论与现实历史的深入的反思和批判,直面当代中国现实的问题,才能推进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和创新,并为现实问题的解决提供可有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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