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也要谈恋爱

今世未央

1

王榛去参加同学的葬礼。躺在那里的，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充满活力的姑娘，而是被疾病折磨得失了人形的中年妇女，瘦削，冰冷。她的老公和儿子，站在旁边回礼，眼泪汪汪的，凄惨，无助。

看着这一幕，王榛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流了下来。这是怎么了？她们还不到40岁，年少时那些雄心壮志都还没有实现，怎么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告别仪式结束后，几个女同学红着眼圈，明显心情还没有平复，约着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聊天。

同龄人的早逝，戳中了她们心中隐藏在最深处的痛点。什么老公不干家务啊，孩子不听话啊，统统都不重要，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好珍惜吧。人到中年，日子再也不像小时候的台历，厚厚的，怎么撕也撕不完。说不定哪天，一场病，一场灾，这日子就过到了头。

小凌说：“我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她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会爱上什么样的男孩？没了娘，她受委屈了能去哪儿？想想我就扎心。”

大格说：“我妈上个月刚做完手术，我爸身体也不好。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真无法想象他们会怎么样。”

玫玫说：“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老公，他太依赖我，我要是走了，他恐怕都活不成了。”

大伙一听气坏了，把椅子上的靠枕都扔了过去：“我们心情都这么沉重，你倒好，逮着个机会就秀恩爱。”

嘻嘻哈哈地闹了半天，弥漫在她们心中的沉重，才慢慢消散了。

王榛自然也有遗憾，如果生命就此终结，她最遗憾的，是自己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只是，这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毕竟有点不合时宜，而且，这种遗憾也未免太搞笑。

大学那会儿，王榛晚熟。别的舍友都开始恋爱了，吵架了，夜不归宿了，只有她，每天按部就班地听课，去图书馆上晚自习。

毕业时，大家都焦头烂额地找工作，她却不声不响地考上了公务员，进了一家省级单位。很快，办公室里的大姐大妈们争着给她介绍对象。长得好的，家境好的，有潜力的，约她相亲的排起了长队。

王榛也见了几个，却拿不定主意，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热心的同事和她爸妈帮她做了全方位的条件权衡，孙国伟脱颖而出。

孙国伟出身书香世家，自己学金融，为人处事很有分寸。王榛爸妈都挺喜欢他，说这孩子一看就靠谱。他们对女儿说：“过日子免不了风风雨雨的，找个靠谱的人，能省不少麻烦。”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王榛就结了婚，婚礼场面很震撼，请的司仪居然是省电视台的主持人。她的舍友们都来了，看着新郎牵着新娘，一个器宇轩昂，一个面若桃花，感觉两人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般配。舍友们都傻了眼，她们没想到，在感情方面那么木讷的王榛，居然是所有同学中最早结婚的。事业和爱情双双到位，这人生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她们感叹：“这才是秀恩爱的最高境界啊，秀什么男朋友电影票鲜花戒指啊，都弱爆了。看人家王榛，直接秀个超豪华的婚礼给你看。”

2

第二年，王榛生了女儿。日子一晃，女儿都11岁了。

王榛承认，孙国伟是个好男人。他对事业发展很有规划，这些年一步一个台阶，如今已是单位最年轻的高层。他做人行事很严谨，就连单位女同事坐了他汽车的副驾驶位置，都要跟王榛报备一下。不忙的时候，他也会进厨房做菜，送女儿去学钢琴，在家里收拾卫生。他有点洁癖，喜欢跟各种角落死磕。

王榛喜欢收集各种小可爱，造型特别的杯子，毛绒的卡通挂件，首饰店的小木盒子等，每件小东西都承载着一段记忆，散落在各个角落里。

孙国伟每次打扫，都会捡出一堆，装在袋子里扔出去。刚开始，王榛还跟他据理力争，后来，她累了、烦了，连收集这些的心都没有了。

家里都是按孙国伟的要求安排的，整洁、干净，看着顺眼，却没有那么随心。

他们几乎没怎么吵过，夫妻间的那点温存，一点点被生活蚕食。后来，王榛有点神经衰弱，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就搬到了另外一间卧室。慢慢地，两个人彻底变成了纯洁的室友关系。

王榛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数一数那些事，都是些鸡毛蒜皮，为了这个离婚，说出来怕人家笑话。毕竟，跟别人家比起来，他们家好太多了。只要婚姻没有彻底坏掉，就这样凑合着过吧。

周末，孙国伟要加班，王榛送女儿去舞蹈班，需要等一个小时，她就去了楼下的书吧，拿了本書，望着窗外发呆。望着望着，她发现街对面的酒店里走出两个人，男人很有气势地搂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两人互看一眼，满脸的柔情蜜意。

王榛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站到了他们面前。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孙国伟就已经镇定地安排身边的姑娘先离开了。随后，他没否认和那姑娘的事情，但也直接告诉王榛，他不想离婚，可以和那姑娘断了来往，一切都听凭王榛做主。

王榛怎么可能做得了主？大学时和舍友一起逛街，她相中一件小外套，上身特别好看，可350块的价格让她纠结了好半天。她们逛到天已经黑了，也没看到更合适的衣服。舍友问她：“你要是实在喜欢，咱就回去买。”她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她犹豫着被舍友强拉回去时，那件衣服已经卖出去了。对此，王榛并没有懊悔，而是长出了一口气，说自己终于不用再纠结，老天爷给出了结果。

可如今，老天爷没法靠，父母不能靠，她必须自己做这个决定了。她一遍一遍地回味着孙国伟拥着别的女人的画面，当时，除了脑子里闹哄哄的，她最大的感受是偷偷松了一口气，就和当年错过那件衣服的感觉一模一样。

后来，王榛觉得，自己完全有承担后果的能力，也就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俩去了民政局。其实，王榛决定离婚，并不是因为孙国伟出轨，而是因为，孙国伟出轨，她心里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3

离婚后，王榛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她每天照常上班，女儿很懂事，基本不用她操心。她还算年轻，经济条件也好，因此依然有不少人给她介绍对象。但她不再是当年的王榛，不会那么轻易地受人摆布了。

可是，根本不用她出面，女儿小北就替她做了主。11岁的小北，说话办事都像个大人。爸妈离婚时，她主动选了妈妈：“爸爸有了别人，妈妈只剩下我了，我得保护她。”

这个小保护神很称职，三两个回合，就把王榛身边那些有想法的人给清理干净了。周围人都说：“王榛有这么一个厉害闺女，以后很难再嫁人了。”

王榛并不生气，她本来也没打算再嫁，她在婚姻里蹉跎了这么多年，不想再把结婚生孩子这套流程重新走一遍。她觉得，不管跟谁结婚，最后都是一个样。

周末加班，王榛带小北去了单位。同事小吴凑过来跟小北玩，没多久，两人就“打”成了一片。她叫他是“永远长不大的幼稚鬼”，他说她是“没有童年的小大人”。他嘲笑她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悲哀;她讥讽他年纪一大把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失败。最后两个人不知聊啥机密话题，竟然还飙起了英文，叽里呱啦的，谁也不服谁。

王榛一边忙着整材料，一边被他们逗得直乐。

回到家，小北一脸严肃地问：“妈妈，你是不是喜欢小吴叔叔？”王榛赶紧否认：“小吴叔叔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小屁孩，还没你成熟呢。”

“那你还笑得那么开心？”小北进了自己屋，“砰”的一声摔上房门，留下王榛一个人做深刻检讨：“我有吗？”

吴峰是单位新来的技术员，和王榛不在一个办公室，却总能找到借口往她身边凑，喜欢找她聊天，主动帮她干一些零碎小活。王榛离婚后，他确实想透露那层意思，可刚开口就被王榛堵了回去。一个单身的、小了她六岁的男青年，超过了她对世俗情感的认知范畴。

后来，吴峰主动到王榛家，给她安装了一个扇形角柜，还能旋转。等他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个个摆上去，小北才看明白，当初她爸扔掉的那些东西，都被她妈捡了回去，藏在了单位。

吴峰转着角柜，说：“我见她把这么多宝贝都压在箱子里，就给她做了这个转角柜，这样多好看。”

小北想起了以前，爸爸对这些东西大发雷霆，她也埋怨妈妈，既然是让爸爸生气的习惯，为什么不能改正。现在她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也会珍视她的心爱之物。

晚上，王榛回家的時候，小北告诉她：“虽然我还是不怎么喜欢小吴叔叔，但我允许你跟他谈恋爱了。”

王榛笑了，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离异怎么了，奔四的女人怎么了，该谈的恋爱还是要谈啊。她跟女儿说：“小北，我以前不接受他，不是因为你反对，现在我决定跟他谈恋爱，也不是因为你允许。这回，我要自己做决定。”

有人说，婚姻就像鞋子，陪你走过千山万水。的确，打败婚姻的，往往不是高山，也不是恶浪，而是鞋里的那粒细沙，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却一步一硌脚，最终磨出一个大水泡，让你流血，让你疼。

或许，这辈子选择和谁在一起，真的会不一样。最关键的是，你要学会自己选择。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