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尴尬：“脱欧”还是“拖欧”？

陈佩珍

2019年10月30日，英国“脱欧”前的最后一天，一场看似普通的下议院例会，再次改变了英国的命运。

英国议会以438票赞成、20票反对的压倒性票数，通过了执政党保守党第四次提交的在12月12日提前举行大选的议案。这意味着，英国“脱欧”期限将再次被延长。

至此，英国“脱欧”已经掰扯了3年，换了3任首相，面临自2015年的第3次大选，修改了4次协议，变更了3次“脱欧”期限。

漫长的“脱欧”进程，已经让两位英国首相折戟，鲍里斯·约翰逊会不会重蹈两位前任下台的命运？

英国式折腾，“成也脱欧，败也脱欧”

公投在欧洲并不新鲜，尤其是与欧盟相关的问题，法国、荷兰、丹麦、挪威等国家都举行过公投。早在1975年，英国也举行过关于是否留在欧共体的全民公投。

但是论公投的影响之大，过程之曲折，英国的脱欧公投，可谓无出其右。

开始这场“脱欧”公投的前首相卡梅伦，曾信誓旦旦地说：“即便是公投选择了离开欧盟，我也会继续担任英国首相。”

想法是美好的，事实却是残酷的——卡梅伦成为第一个因“公投”倒台的首相。

2016年2月2日，卡梅伦曾向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提出4点诉求：保护英国以及其他非欧元区国家的单一市场;减少审批程序以促进欧盟市场的竞争力;允许英国不加入欧盟所谓的“更紧密联盟”，增强国家议会作用;限制欧盟移民在4年之内领取工作福利方面的税务优惠。这份改革提案一出，立刻遭到欧盟委员会和很多成员国的反对。

在卡梅伦向欧洲理事会主席提出诉求的四个月后，“脱欧”公投正式在英国拉开帷幕。英国从2016年6月23日上午7点开始“脱欧”投票，最终的计票结果显示，支持“脱欧”选民票数占总投票数的52%。支持留欧选民票数占总投票数的48%。

但公投结果出来后的三天，由于不满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当地就有民众发起联署签名请愿，要求英国议会重新考虑这次公投的有效性。

“这次公投的结果实际上就是反映了英国社会的撕裂。民众投票几乎是一半对一半，谁也说服不了谁。保守党主张‘脱欧，但保守党内部也有主张‘留欧的。工党主张‘留欧，但工党内部也有人主张‘脱欧。”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说。

选票结果公布几小时后，卡梅伦宣布辞去英国首相职务。宣布辞职时，卡梅伦说要留任到9月份的保守党年会。但情势不由人，特蕾莎·梅兵不血刃不战而胜，卡梅伦一家随即搬出了唐宁街10号。

特蕾莎·梅渔翁得利，成了卡梅伦的“继任”。这个继撒切尔夫人之后的英国第二位女首相，在任的关键词就成了“脱欧”。她的政治生涯可以概括为“成也脱欧，败也脱欧”。

值得一提的是，特蕾莎·梅在“脱欧”问题上的立场，其实一直在变化：当选前她是低调的“留欧”派，成为首相后她不得不扛起“脱欧”大旗，放出“无协议‘脱欧好过坏协议‘脱欧”的豪言，表明“硬脱欧”立场。

但在重重现实压力面前，她最终只能拿出一份“软脱欧”协议。为了推动这份协议通过，她表示“愿以相位换协议”，但最终还是被否。在2019年6月7日，特蕾莎·梅辞去了保守党党魁一职。

“脱欧”的接力棒从特蕾莎·梅交到了约翰逊的手上。和特蕾莎·梅一样，今年刚上任的约翰逊也是信心满满。但最终他遭遇了人生最大的羞辱，议会通过了协议，但否决了原定于10月31日“脱欧”的时间表。

紧接着，约翰逊又开始要求议会批准12月12日提前大选的呼吁，英国最大在野党——工党领导人科尔宾当地时间10月24日晚在接受英国媒体采访时表示，工党在议会投票中仍然不会支持提前大选，直到英国取消“无协议脱欧”的可能性。

“脱欧”又陷入悬而未决的状态。

“英国式的公投，是一种一人一票的直接民主。这种公投最大的问题在于，所有人都均等地行使权利。实际上在很多时候，公投是老百姓情绪化表达诉求的一种方式，这种情况在法国与荷兰都出现过。老百姓投反对票不是反对公投本身决定的事，可能就是对执政的不满，或者有一种‘政府支持的我就反对的情绪，因此在某些情况下，公投可能会被误用。”丁纯在分析英国式公投的特点时表示。

北爱边境问题：英国也要学习“一国两制”了？

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可能出现的硬边界问题，一直是英国“脱欧”谈判过程中最为棘手的难题。北爱尔兰作为英国的一部分，在“脱欧”之后理应和作为欧盟成员国的爱尔兰之间设立边界，这是英国行使主权的正当诉求。

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的边界开放，对于维持这一地区的和平与稳定至关重要，因此爱尔兰与欧盟坚持在“脱欧”协议中，加入担保条款，以保证脱欧的安排，不影响北爱尔兰边境开放。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在维护英国主权统一的前提下，确保作为英国一部分的北爱尔兰，与作为欧盟成员国的爱尔兰之间不出现硬边界呢？约翰逊在新版“脱欧”协议中给出的答案是：“一国两制”。

其實，采用“一国两制”解决北爱边境问题的安排，并非约翰逊的创新。在2017年11月，爱尔兰外交部部长西蒙·科文尼就曾提出，中国在香港实施的“一国两制”安排，可以作为北爱边境问题的解决方案，即英国在对北爱尔兰行使主权的前提下，赋予北爱尔兰独立关税区的地位，允许北爱尔兰与欧盟实行共同的关税与贸易规则。

这一构想也得到了欧盟方面的积极回应。

2018年9月，参与“脱欧”谈判的欧盟高级外交官表示，英国谈判香港问题的经验，可以为北爱边境问题提供有益的参考。该外交官提出，既然英国同意以“一国两制”的模式解决香港问题，为什么北爱尔兰不能成为英国统治下的独立关税区呢？

最终，“一国两制”模式也帮助约翰逊政府在“脱欧”谈判上取得突破性进展，为双方达成协议扫除了最大的障碍。约翰逊的新版“脱欧”协议，移除了此前颇具争议的爱尔兰边境担保条款，取而代之的，是在北爱尔兰关税安排上实行“一国两制”。

根据新协议的安排，英国作为整体脱离欧盟关税同盟，确保英国可以自由地同其他国家达成贸易协议。法律上，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保持关税边界，但实际上，关税边界将后退至北爱尔兰与英国其他地区之间。

换言之，边境检查不会出现在北爱尔兰与爱尔兰之间，而是出现在北爱尔兰与英国其他部分之间。这意味着北爱尔兰实际上留在欧盟关税区内，与英国其他地区实行不同的关税安排与边境规则。

“相较于特蕾莎·梅的协议中‘考虑在相关领域向欧盟规则看齐，‘致力于构建并完善统一关税区的提法，新协议明确提出欧盟与英国致力于达成‘零关税‘无配额的自由贸易协定。这一方面说明，‘脱欧后英欧双边经贸关系，将比旧协议预设的要更加疏远，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英国可能将拥有更大的自主权。”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说。

表面上看，约翰逊的新协议似乎皆大欢喜。然而新协议墨迹未干，国内质疑声就已经四起。英国的反对党工党在声明中表示，“首相似乎谈判了一个比特雷莎·梅更糟糕的协议”。

支持留欧的自由民主党已表明反对脱欧，表示支持就“脱欧”举行二次公投。北爱尔兰民主联盟党也表示不支持新协议。该党是约翰逊政府的关键盟友，不支持任何将北爱尔兰与英国其他地区区别对待的安排。

苏格兰民族党也已经表示无法支持该协议。

“新协议即使最终获得通过，也无法忽视对苏格兰的微妙影响。同北爱尔兰一样，大多数苏格兰人在2016年的脱欧公投中选择留在欧盟。但新协议满足了北爱尔兰留在欧盟关税区的诉求，却没有一条是关于苏格兰的诉求的。这也必将引发苏格兰对英国政府的不满，苏格兰独立公投的诉求可能重新浮出水面。”广东国际战略研究院欧洲研究中心研究员严少华表示。

“脱欧”还是“拖欧”？

2013年卡梅伦提出公投以来，已经有6年多了，其间英国经历了三位保守党首相。英国国内不仅没有就如何脱欧（硬“脱欧”还是软“脱欧”）达成一致，甚至在“脱欧”还是“留欧”的问题上，都没有共识。

“相对于特蕾莎·梅时期，英国社会现在对于‘脱欧已经有更多的共识。特蕾莎·梅的‘脱欧提案被彻底否决，但即使是坚持‘留欧的工党，也没提出一个要坚决‘留欧的方案。所以，英国国内有反对‘脱欧的，有反对硬‘脱欧的，有反对约翰逊及其政党的，也有政府与议會在‘脱欧领导权上的争斗，加上工党与保守党之间的竞争，这一切导致了现在的复杂局面。”丁纯分析。

在“脱欧”和“拖欧”的问题上，虽然英国看似不够理性，但实际上有它自己的考量。

英国作为欧盟的一员，从经济角度看，欧盟成员国之间的贸易是互通的，无论是进口还是出口，都不受关税和其他壁垒的限制，金融服务在整个欧洲大陆也畅通无阻。对于利用这些自由的企业来说，英国“脱欧”的后果一直是一个担心的问题。

主张“留欧”的一派表示，如果伦敦金融城不再被视为美国银行等机构进入欧盟的门户，那么英国作为全球最大金融中心之一的地位将会下降。他们还表示，总部位于英国的金融公司，将失去在欧洲大陆自由工作的“通行”权利。“脱欧”派则认为，退出欧盟将立即节省成本，因为英国将不再为欧盟预算提供资金。

除了经济账，“脱欧”也牵扯了复杂的政治博弈。

“工党的‘拖，是拖延的‘拖，拖延的目的是通过一系列的修正案修改‘脱欧法案。以约翰逊为首的保守党主张‘脱欧，是脱离的‘脱。约翰逊想要快速地‘脱欧。不过他现在也承认在10月31日无法‘脱欧。”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上海欧洲学会副会长叶江表示。

无论“脱欧”事态如何发展，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它始终是欧洲的一部分。在谈到英国脱欧对于欧洲一体化的影响时，叶江说：“实际上，现在的问题，从欧盟来说，也是希望能尽快把英国‘脱欧的事情解决掉，接下来再去思考今后欧盟应该往什么样的方向去发展，欧洲一体化如何走。”

作为欧盟的第二大经济体，英国对欧盟的经济发展至关重要，英国脱离了欧盟，对欧洲一体化的发展会是一个冲击。

“但是即便如此，英国的‘脱欧也不会让欧洲一体化就此停止。欧洲一体化还是会不断向前发展，只不过它不会像以前欧盟或者欧洲成员国所认为的那样快速地成为超国家实体。”叶江说。

在未来的发展过程中，欧盟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换句话说，英国“脱欧”给欧盟或者欧洲一体化带来的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欧洲一体化不可能像人们认为的那样顺畅。

“英国‘脱欧也牵涉到复杂的经济政治利益考量，关于这些利益考量的争论，也并不会随着英国‘脱欧的结束而中止。从某种程度上讲，即使英国最终脱离欧盟，其经济、政治与安全利益都与欧盟紧密相连。‘脱欧之后的英国如何处理与欧盟的关系，考验着英国与欧盟领导人，并将仍是一个长期性问题。”严少华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