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传统，细嗅新风*——邵伯锣鼓小牌子的调查报告

薛雷 方芳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音乐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2018年8月13日至14日，江苏第二师范学院音乐学院“扬州运河文化下的传统音乐调查与研究”省级“大创”项目课题组成员一行3人，在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邵伯镇，开展了为期两天的“邵伯锣鼓小牌子”的田野调查。目睹了其现场表演，而且深刻感受到邵伯锣鼓小牌子的艺术魅力。

一、渊源及形成

据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十番鼓者吹双笛，用紧膜，其声最高，谓之闷笛……若夹用锣铙之属，则为粗细十番……是乐前明已有之……”[1]由此可知，吹打乐即粗细十番，在明代已流布于扬州地区，而此时的邵伯也在明代已成为京杭大运河流经之地的重镇，可谓“烟火万家，行旅如织”，南北文化极易在邵伯地区交汇，扬州音乐文化在邵伯地区的流布传播，也是水到渠成，自然不过的事情。当时粗细十番深受在扬州的富商巨贾和市民的青睐，同时邵伯民间二胡、竹笛、琵琶等器乐爱好者的活动也十分频繁，并逐步进入店堂或以雅集演奏形式呈现。加之明代时期邵伯道教的兴起，据《甘棠小志》载：明嘉靖六年建五圣祠、洪武三年建城隍庙、洪武二十九年建东岳庙、天启元年建玉皇阁。至今东鲁道士刘化芳募得木料神像，经邵伯突遇猛雨涨水受阻，在邵伯建观的故事仍在民间流传。（《甘棠小志》）卷四第28页）此后，全镇20多座道观，超度、赶鬼、镇宅、拜忏等多种道场甚为兴盛，道教庙会及道教民间社火活动的兴盛，这为十番锣鼓、丝竹乐演奏形式的广泛运用创造了条件。其中“邵伯长锣”，是十番锣鼓和丝竹乐班社最为常见的演奏形式，并以敲击的时间长者为优胜，其实，“邵伯长锣”的敲击，不仅以敲击的时间长短作为评判乐社水平高低的标准，而且其中锣鼓点的丰富多彩，并充满力、技、智的较量才是衡量一个班社技艺水平高下标尺。显然，邵伯地区群众喜闻乐见的锣鼓十番音乐逐步有了市场，邵伯锣鼓小牌子也就有了端绪。

据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郡城花部皆系土人，谓之本地乱弹，此土班也，至城外邵伯、宜陵、马家桥、僧道桥、月来集、陈家集人自集成班。……若郡城演唱皆重昆腔，谓之堂戏；本地乱弹只行于祷祀，谓之台戏”。[1]此段记载表明：一是本地乱弹，城外首指邵伯，当地人已自集成班。其时，已有苏北里下河地区和仪征、六合山区的“六书”传入邵伯唱堂戏的记载，这与《扬州画舫录》的记载完全吻合。其中主要乐器“双笛”，也是至今邵伯锣鼓小牌子中最具特色的乐器及演奏形式，而且唱台戏的伴奏乐器也与流传至今的邵伯锣鼓小牌子中使用的乐器组合无异。换言之，邵伯锣鼓小牌子吸收、借鉴了诸多同时代的器乐合奏形式，使自身的器乐合奏艺术逐步臻于完善，从而推动了邵伯锣鼓小牌子的普及与发展。

二、历史沿革

在邵伯锣鼓小牌子的历史发展中，尤其在20世纪30年代，家住邵伯镇北大街城隍庙附近的翟老板（粮行老板）、程老板（酒行老板）等人，传承了祖辈说唱“六书”、“吹打闹台”（吹打乐、丝竹乐）、邵伯锣鼓牌子曲的技艺，先后吸纳了30多位器乐演奏爱好者自集成班，起名为“同福会音乐班”，并购进了多种乐器，使邵伯锣鼓小牌子拥有了质地更好的乐器和架构合理的乐器组合。由于参加邵伯锣鼓小牌子活动的人员来自各行各业，乐班将劳动者“作业之声”也融入了乐曲即“劳者歌其事”，并创新了乐班特色。邵伯锣鼓小牌子演奏曲目主要有《八段锦》、《鹦鹉歌》、《十八省夹堂子》等。乐班演奏人员以“工尺谱”耳听心记口哼“郎的当”来传习乐谱，并通过刻苦学艺，集体磨练地创造出南北交融、雅俗共赏、兼具地方特色的邵伯锣鼓小牌子曲。20世纪40年代，邵伯锣鼓小牌子先后在仙女庙禹王宫和丁沟及樊川等地“小牌子”会赛中荣获第一名，又在镇江伯先公园与苏南及江都樊川等地小牌子乐队会赛，获得“银盾”奖即第一名。

邵伯锣鼓小牌子在新中国成立的初期，曾去江都慰问解放军，并配合华东军区文工团在邵伯进行演出，均都受到热烈欢迎。1952年，邵伯锣鼓小牌子到南京会演，江苏省广播电台为邵伯锣鼓小牌子录制了《梅花三弄》、《二六》、《八段锦》、《鹦鹉歌》、《青阳扇子》等五首代表乐曲，从此，邵伯锣鼓小牌子乐曲传遍全省。

20世纪50年代后期，邵伯锣鼓小牌子乐队成员纷纷进入省、市扬剧团，并成为专业乐师。他们以纯熟的技艺，丰富发展了扬剧音乐。20世纪60年代中期，邵伯锣鼓小牌子与其他民间艺术形式一样也曾遭到厄运，不过，艺人们的个体活动却从未停止。20世纪80年代初，国家开始抢救民间文化遗产，邵伯当地政府和文化主管部门也对民歌民乐进行了普查、搜集、整理工作。1991年，邵伯锣鼓小牌子曲目《八段锦》、《鹦鹉歌》、《十八省夹堂子》等12首代表作品被收入《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江苏卷》。2001年，为配合邵伯旅游事业的发展，由杰出的邵伯锣鼓小牌子传人王荣棠先生传艺，私营业主王廷宽出资购买乐器召集全镇器乐爱好者10多人，苦练了两个多月，使沉寂已久的邵伯锣鼓小牌子乐曲在邵伯重新奏响。2002年，邵伯镇“盛夏纳凉晚会”，竟有千余观众冒雨聆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听众心情激动地说：“像了，几十年听不到的乡音”。同年，全国主旋律演唱大赛评委原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付庚辰先生一行到邵伯冒雨观看了邵伯锣鼓小牌子演奏，并深有感触地说：“演奏接近专业水平，农村集镇有这么一支民族乐队不可思议！”

三、艺术特色

据《扬州风土记略》所载：“扬州小曲颇驰名，有所谓[网调]者，来自邵埭，至今唱者不绝。因之锣鼓丝弦，研习者众，清音乍奏，其声清徐，使听者忘倦。”在清代，十番鼓、十番锣鼓、粗细十番或叫锣鼓小牌子、扬州清曲、地方民歌等民间音乐在扬州、邵伯一带已非常活跃，为邵伯锣鼓小牌子在乐队编制、乐器运用、曲牌演奏、表演形式等方面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邵伯锣鼓小牌子是由丝竹乐与打击乐密集交替演奏，多支曲牌联缀而成的套曲，也是扬州、里下河牌子曲中富有特色的一个流派。其演奏形式有坐台、踩街两种。“坐台”即搭台坐式演奏，台上搭小台，打击乐乐手坐小台上，下边丝竹乐乐手分坐两边，并对称排列，这种演奏形式主要适用于“观音会”、“盂兰会”等活动之上。“踩街”即行进中进行演奏，边行边演，乐队排列有序，有时披红挂彩，成双配对。这种演奏形式多适用于每年三月二十八日东岳庙会之时。是日，人们高抬大帝的神像，巡游全镇，前有旗幡仪仗鸣锣开道，百业众工，按行业尾随其后，演奏者与观众激情共鸣，喝彩声连绵不断。由此，万人空巷，全镇无眠。不难想象，邵伯锣鼓小牌子在当地民俗活动中的影响。

施展绝技，也是邵伯锣鼓小牌子演奏的一大特色。譬如，“头顶拉二胡”，把二胡放在头顶用“西皮”（la-mi弦）演奏曲调，音调清脆、高亢、突出。锣鼓手还以“铙钹——水里冒葫芦”打破传统“狮子张嘴”敲击法，把水擦布折叠成三角形，紧握铙钹，用手腕在胸前连续柔击，沿胸前向上直至头顶，发出“空葫芦”似在水中咕噜声。这一绝技的演奏，总能赢得观众一片喝彩之声。

特色小击乐又是邵伯锣鼓小牌子的另一特色，演奏者须具备较强的表现力。用牙筷敲击小瓷碟，从拿碟的姿势到不同的敲击方法，艺人均相当讲究，并一一赋于形象化的名称。譬如，左手拇指在下，用虎口夹碟子于胸前名“伸手揽月”；碟面向上的四指中，中指在上，食指与无名指在下，横夹一筷击碟口名“匹马”；右手用大、食、中指执一筷尾，用筷尖或中段击碟边名“单枪”；筷尖从上向下击碟心，称“蜻蜓点水”；筷子从下向上敲碟底，称“海底捞月”；左右手两筷互相配合打击，称“匹马单枪”；配合乐曲节奏板眼敲打，叫“放点子”；用右手的筷子轻捺碟边使其抖动，从而使碟边与左手的筷子发出连续碰撞声，类似琵琶演奏中的“轮奏”，叫“撒豆子”。

小酒盅，也充当了邵伯锣鼓小牌子中的特色小打击乐。一般用两只酒盅，一只牙筷，左手拇指向上托一酒盅，中指与食指夹另一酒盅敲击，要求举手齐眉。右手用拇指、食指轻轻夹筷，或里或外敲击酒盅。另一技艺为双手夹四只酒盅，方法与上同，左右手轮流上下摆动，高潮时双手上举，四只酒盅同时撞击，发出清脆的颤音。

邵伯锣鼓小牌子所演奏的曲牌多为地方民歌小调，富有乡土气息。据普查统计，主要曲牌有《八段锦》、《二六》、《青阳扇子》、《鹦鹉歌》、《十八省夹堂子》、《剪剪花》、《川心》、《柳青娘》、《满江红》、《苏武牧羊》等30多首。

四、生存现状

通过田野调查，我们对邵伯锣鼓小牌子的生存状况有了一定的了解。一是，当下传承人及在演奏方面有较高技艺者年龄偏大，多数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其中最年轻的也已接近六十岁。二是，政府和相关主管部门的经费投入不足，组织一般的活动都较为困难，举步维艰。三是，艺人缺乏提高自身文化水平的自觉性，而且在提高自身技艺水平方面所下的功夫也不够。四是，传承人评选机制还有待进一步完善，使真正能为邵伯锣鼓小牌子振兴发展的人作为传承人，并负得起这一责任。

虽然，当下邵伯锣鼓小牌子已恢复了表演，并配合当地旅游经济被开发和利用，甚至在当地的一些中小学中也相继开展了相关的课程和课外兴趣小组等活动，但是，我们必须客观地认识到，由于邵伯锣鼓小牌子老艺人的相继故去，多数骨干和组织指挥人才的年龄老化，青黄不接，一些演奏绝技濒临失传，这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五、结语

通过对邵伯锣鼓小牌子艺术的认知与调查，我们深感邵伯锣鼓小牌子犹如一幅《清明上河图》，每一段音符都展示出其诱人的水乡风情与地域文化特色，它咏江南丝竹典雅之韵，扬苏北水乡古朴之风，使当地广大民众百听不厌。它既能反映出鲜明的时代特征，折射出广大民众的审美取向和情趣，经久不衰，又对当地民风民俗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具有一定的人文价值。

我们真挚地希望，邵伯锣鼓小牌子艺术能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参与，传承传统，使邵伯锣鼓小牌子艺术持续发展，为地方经济的发展营造了浓厚的文化氛围，发挥其更大的社会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