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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卫生院拔牙,连拔两颗都错了

2019-12-15

文史博览 2019年11期
关键词:陈医生卫生院知青

“文革”时期,我插队的公社距江苏扬州城区很近,大约正因为近,公社驻地的镇就特别的小,小到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街。小归小,却五脏俱全,供销社、邮政代办所、信用社、中小学、卫生院,一样不缺。

公社卫生院在小街南侧,与公社机关一路之隔,呈四方形,是一幢独立的单层建筑。卫生院内分门别类地设有挂号、药房,内科、外科、妇科等科室,后院还有几间双职工宿舍。

卫生院医术不一的几位医生

公社卫生院一共有3名医生,一位姓陈,一位姓朱,还有一位不知姓名,是大队合作医疗调上来的“赤脚医生”。

我插队的大队“赤脚医生”只读过两年书,去县医院培训了20天,大队挪出一间办公室,他就正式上岗了。记得有位知青患流感,高烧不退,他诊断为,退烧药吃得不够份量,药盒上标注一次吃一颗的药,应该一次吃8颗。他为了让知青相信,以身试药,当着知青面吞下8颗退烧药,结果自己在床上晕晕乎乎地躺了3天。

公社卫生院的科室是轮流转的,今天在内科诊室就是内科医生,明天进了外科诊室就是外科医生。所以熟悉卫生院的人从不看科室,只认医生。

陈医生很胖,走起路来有点费劲,但他和颜悦色,慢声细语,对病号从不横加指责。朱医生恰恰相反,问诊明确,诊断果断,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朱医生十分注重形象,一件穿旧了的白大褂总是一丝不苟地扣好每一粒钮扣,干部社员一致认为朱医生的医术“NO.1”。

那些年,交通工具以自行车为主,从公社骑车去扬州只有十多分钟,干部社员们生病大都去扬州大医院就诊,所以来卫生院看病的人并不多。后来朱医生自寻门路,调往一所矿校医务室当校医,来卫生院看病的人更加少了。

不几年,一位姓李的扬州知青打破了卫生院的沉寂。他高高的个头,白净的脸庞。因为父亲是位小有名气的医生,耳濡目染之下,他继承父亲衣钵,插队不久便当上了大队“赤脚医生”。

大队里有一位社员患了严重的白内障,李知青为了解决患者失明的痛苦,冒着风险,用针将白内障拨离晶状体,让这位社员重新看见了身边的事物。

眼科专家说,这原本是一种民间的土方法,医学上不宜采用。

“文革”年代从不顾及专家怎么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扬州日报》报道了一篇《知识青年让盲人重见光明》的文章。这则新闻迅猛地膨胀,《人民日报》也紧跟着发表了专访专文。

李知青一时人气爆棚,名声大振,被调往公社卫生院,成了一名真正的医生。

社员们看病都理所当然地找李医生,甚至有的女青年看妇科病也点名非李医生不可。然而他只是公社卫生院蜻蜓点水的一位过客,很快被点名,作为工农兵学员,被保送至医科大学深造。当然,这是后话。

再后来,卫生院来了一对真正的科班大夫,夫妇二人都姓王。二王是南京中医学院(今南京中医药大学)66届毕业生,因家庭出身不是根红苗正的“红五类”,来到卫生院工作。

从此卫生院有了诊断确切、医技出众、一男一女两位王医生。社员们不再舍近求远,奔波扬州,喜欢将首诊权交给王医生。两位王医生也以此为家,不仅在卫生院开火做饭、缝洗浆裳,而且还在后院种上了草药。

“文革”结束后,两位王医生落实政策,调回南京,一位成了南京中医学院教授,一位当了江苏出版社医药编辑。这也是后话。

朱医生为我拔牙,“不是这一颗”

我在生产队过了两年“跟着太阳起,伴着月亮归”的农耕生活后,调往公社中学任代课老师,接着又在公社农机厂任职,长年租住在公社小镇上,常与卫生院的医生打交道。

有一次,我患了口腔溃疡去卫生院就诊,恰值陈医生当班。他拿了一根棉签在红药水瓶里蘸了蘸,往我嘴里溃疡点涂抹。我记得朱医生说过,红药水有毒性,口腔内只能涂抹紫药水,不能擦红药水。

陈医生不屑一顾:“完全道听途说,红药水与紫药水一样效果,只是颜色不同。”

离开卫生院不久,我感到嘴里麻木,愈演愈烈,喉咙也跟着肿胀起来,吞咽困难,整整一天只能吃流食。

还有一次,我的脚跟被异物划破,流脓渗血不见好转,恰巧一连三次换药都遇上陈医生。大约因为脚臭,每次换药,他都伸长手臂,让头部离得远远的。后来我跟随宣传队在县北演出,去了中心卫生院,一位从南京鼓楼医院下放的护士为我换药。她仔仔细细地为我检查过后,说伤口内有异物,娴熟地从我脚底镊出一块约1厘米左右的碎玻璃。

从此,我看病只找朱医生,直至两位王医生加盟卫生院。两位王医生不仅医术精湛,其医德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晚上,我时而筛糠似的颤抖,时而烧得满脸潮红,此前已一连吃了几天的退烧药,丝毫不见疗效。不得已,我拖着几乎无法站立的身体,去卫生院复诊。两位王医生商量以后,决定送我去扬州苏北人民医院检查。

公社没有通往扬州的公交,男王医生借来一辆自行车,带上手电筒。我坐在车后座,躲在王医生的雨衣里。出发前,细心的女王医生将雨衣的边角拉直,覆盖至我的脚尖,并再三叮嘱注意安全。到了苏北人民医院,男王医生的前胸湿漉漉往下淌水。我的病因得到确诊,是疟疾。男王医生却因淋雨而病倒了。

还有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我同样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有一年盛夏,我牙龈肿痛,腮帮也肿了起来。这一天傍晚,我终于按捺不住,一天之内第二次迈进卫生院大门。当时正值暑假时段,调往矿校的朱医生一家人正在后院吃晚饭。我看见朱医生,尽情地诉说牙痛不愈之苦。

“想治标还是治本?”朱医生问。

“当然治本。”我回答。

“治本,拔掉,一劳永逸。”

“拔掉?”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来卫生院前就是牙医,祖传的。”

朱医生当即丢下饭碗,回到宿舍,拿出一套白布包裹着的工具。

我有点担忧,因为口腔医院的医生都头戴反光镜,不知是他技术娴熟,觉得不需要,还是根本没有。但我对朱医生还是信任的,主要是“祖传”二字征服了我。

开始朱医生操作老到麻利,打麻药、手术刀分离牙龈都很顺利,正式拔牙的时候遇见了麻烦。大概牙根太坚固,一连重复了几次都不见效,最终朱医生一手按紧我的下巴,另一只手使劲摇晃着牙钳,才将牙拔了下来。朱医生没有言语,对着牙凝视了好一会儿,脱口说道:“不是这一颗。”紧接着,他又脱口说了第二句:“我建议再拔一颗,不能犹豫,麻药要过性了。”没等我点头或者摇头,他的牙钳已经伸进了我口腔,三下五除二拔下了第二颗牙。我清楚地看见牙根上粘着一块肉。

我口腔里的血水不断地往外涌,咬紧棉球也无济于事。朱医生往我嘴里滴了几滴药水。

“肾上腺素,止血的。”沉默良久,朱医生说了第一句话。

朱医生收拾起他的工具包,一声不吭地走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懊恼,这颗牙也在不该拔除的范围之内。

这不是讲故事,都是我真实的切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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