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仙岩赋名及胜迹景观兴衰考述
——融州真仙岩文化景观研究之二
2019-12-15刘汉忠
刘汉忠
(柳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广西 柳州 545001)
文化景观为文化现象复合体,反映文化体系特征和具体地理特征。真仙岩文化景观始于自然胜迹(酷肖老君天然石像)赋名“老君洞”,进而于宋代敕赐称“真仙岩”。岩内胜迹各以肖形,无不命名为儒、释、道三教以及民间诸神祀寓意物,与相适应景观建筑大量兴建。体量大、布局繁密,与自然胜迹完美结合。因此,张孝祥誉为“天下第一真仙之岩”,绝非仅赞叹天然神功。然而长期以来世传旧志文献记载寥寥,无非有某亭、存某榭而已,新修地方志及史学论述亦多未涉及。要之,宋代融州真仙岩文化景观深入研究,可为广西古代(尤其是宋代)文化发展状况揭示诸多缺略或从未认识之典型事证。
真仙岩名实由来
真仙岩原名“灵岩山”,简称“灵岩”,之后“老君洞”“真仙岩”(北宋咸平二年,999年)相继出现。今存典籍北宋元丰年间(1078—1085年)《元丰九域志》卷九《融州古迹》记载“真仙岩溪”。南宋嘉定年间(1208—1224年)王象之《舆地纪胜》初稿约于嘉定十四年(1221年)完成,宝庆三年(1227年)全书始成。《方舆胜览》约为南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年)编成,至度宗咸淳二年(1269年)有刻本流传。两书各自编纂,真仙岩内容记载基本相同,引据为宋代融州旧志。两书记载“真仙岩”均作:“本名灵岩山,又名老君洞。”(桑悦《仙岩记》“初洞以老君名,又名灵岩,宋祥符中改今名”,未说明出处何据,不确。)
“灵岩山”或“灵岩”得名与“灵寿溪”相辅成。《舆地纪胜·灵寿溪》记载:“老君以丹投水中,使饮此水者咸得延寿”,引文出于(融州)《图经》。“灵寿溪”因岩中天然老君石像衍生“老君以丹投水中”传说,天造地设成此胜境。真仙岩(灵寿溪、灵岩、老君洞)诸名由来与道教传入岭南相关,赋名见于典籍记载不晚于北宋。至于民间发现由来已久,远早于典籍所记。此不仅于真仙岩,而文化景观形成及传播往往如此。
唐代《元和郡县志》卷三十七《融州》记江流山岭“铜鼓山”“融溪水”(此书未设名胜名迹类目)。北宋太平兴国年间(970-983年)《太平寰宇记》卷一六六《融州》无名迹专目,记江流山岭在“古黎山在州”下标“阙”,是否有“灵岩”记载,不能确定。政和(1111—1117年)年间《舆地广记》只记沿革,参看其他各州相类记载,未设名迹条目。
真仙岩赋名由来可资利用早期文献大体如此。入元,《大元混一方舆胜览》卷下《融州路》有“真仙岩,本名灵岩山,又名老君洞”之语。相关条目标注引用《图经》《郡志》,当为融州旧志,或据总志转引。明初《寰宇通志·柳州府融县·真仙岩》记载“旧名灵岩山,又名老君洞,”稍后《大明一统志》相同,都是据宋元文献转记。
总志均标名“真仙岩”因宋咸平二年赐名,相沿承用。嘉靖《广西通志》(现存最早省志)卷十三《山川》以“灵岩”标名:“又名老君洞,宋咸平中改真仙岩。”附注“老君洞见《方舆胜览》”。万历《广西通志》卷四《山川》“真仙岩”。康熙《广西通志》卷六《山川》、雍正《广西通志》卷十六《山川》均为“灵岩”。嘉庆《广西通志》卷九十八《山川》为“真仙岩”。往往一志之中,名称彼此不同。乾隆《柳州府志》以标名“风雩台,在灵岩绝顶”,“画鹘行磨崖,宋韩琦手书,在灵岩”,其他则多作“真仙岩”。标名异同有致重出不察之例。康熙《广西通志》卷二十四《古迹》既有“老君岩,去城南五里,有石滴成老君像,因名”,又记“真仙洞,在融县”。凡此均出于纂志承用文献不同,未作划一。“老君洞”在地方志多作附记“又名老君洞”。千数百年之下,民间仍然习称老君洞。问老君洞无人不知,而询真仙岩多有不知,灵岩则更陌生。
称谓之异不仅于旧志典籍,文人题咏真仙岩亦随时而记。称“灵岩”有南宋初王安中《灵岩山》诗,吕源诗“忆别老君洞”,北宋陶弼“遍游真仙洞府中”。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一《灵岩》:“融州老君洞亦通川流,中有一洲,其旁高岑有乳石滴成老君之形,须眉衣冠,无一不具。张于湖榜曰‘天下第一眞仙之洞(岩)’,以是知凡洞必以川流为贵也。”诸如此类,以真仙岩频次最高,老君洞次之,称灵岩最少,与典籍标名相同。
道教徒多遁居幽静山林潜隐默修,进而兴建宫观,期荫仙风而功道圆融,因此形成洞天福地观念。唐代杜光庭(850—933年)《洞天福地记》列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名称。“洞天三十六”中广西有容县都峤山第二十洞天(宝玄洞天)、桂平白石山第二十一洞天(秀乐长真天)、北流勾漏山第二十二洞天(玉阙宝圭天)。真仙岩未入其列。宋代文人观览道教胜地,无不为真仙岩赞叹无已,且为未列洞天而纷然致疑,如隆兴癸未(隆兴元年,1163年)张悦《游老君洞》诗有“妙含道德五千言,迥出洞天三十六”之语。嘉泰元年(1201年)甘应龙《老君洞赋》铺述景致之余有云:“或曰洞天三十六兮,良亦为多;福地七十二兮,殆为非一。奚斯岩莫与其数,抑所传或遗其实。”以为“所传或遗其实”,接着又有“殊不知老君圣迹,乌得以例论乎,盖迥然而独出”,认为老君圣迹迥然独出不与通常论列。致疑虽情有可原,实因道教文化山林开辟远近先后所致。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一《湖广诸山》将真仙岩称为“老君洞天”:“至伏地而行乎黄茅赤土之下,突出为西融州之老君洞天、容之句漏洞天、浔之白石洞天,兹亦其条枚也。”以“老君洞天”替代都峤宝玄洞天,且位置排序第一,此并非周去非本人行文偶然所致。
宋代官员热衷景观修建
宋代官员热衷于文化建设,史有明文。仅杜应然住持真仙岩时期,官员或主持,或劝捐,见于《杜碑图》。官员姓名旧志或记载,或失录,又有误记,并考述于此。
欧賡,融州知州。“岁在壬午,蒙欧判府请充天庆住持。”欧判府即欧賡,字少皋,福建福州闽县人,淳熙八年进士(淳熙《三山志》卷三十),融州知州。真仙岩题刻诗有款“嘉定辛巳良月既望三山欧赓题。”(嘉定壬午为嘉定十四年,辛巳为嘉定十五年。)广西旧志记载宋州级秩官有嘉靖《广西通志》、雍正《广西通志》、嘉庆《广西通志》,均未记欧賡。
毛恕,融州知州。“棋画台中人奕戏,树生石内月朦胧。毛府判置奕戏所,年深废之。”毛府判即毛恕,字行之,淳熙十六年(1189年)以朝奉郎通判融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即融州通判。淳熙十六年六月刻立孔子像于真仙岩内,又刻有陶弼《寄题融州真仙岩诗》。嘉庆《广西通志》卷二十《职官表》记载:“毛恕,淳熙十六年通判融州。”
杨幼舆,融州知州。“仙关标榜门增丽,圣像威灵民敬崇。杨判府书仙关二字。”杨判府即杨幼舆,庐陵人,嘉定间任融州知州。嘉靖《广西通志·职官》、雍正《广西通志·秩官》、嘉庆《广西通志·职官表》记载。
刘继祖,融州知州。“列三寺观学俱近,会一楼堂像阐洪。洞前有一寺、一观、一县学,三教俱全。绍定己丑杜应然创阁在岩内,名曰会一,上奉三教圣相,下为钟、吕二仙堂。刘判府书阁名,唐司理为之记。”刘判府即刘继祖,字振宗,江西玉山人,宝庆年间至绍定初年任融州知州。嘉庆《广西通志》卷二十《职官表》记刘继祖绍定初以奉议郎知融州,后知柳州。道光《融县志》卷七《秩官》:“刘继祖,字振宗,江西玉山人。绍定初以奉议郎知融州。当路嘉其治行,课最第一,培养人材,创建贡生库。”《太守刘公创置融州贡士库记》刻立于绍定元年(1228年)一月,时“玉山刘公来守是邦,政平而田瑞安,教行而习俗美,凡事之当行而昔之未行者,莫不次第而举”,遂议设贡士库,“当路嘉其治行,列剡以闻,实为郡国课最第一”,《刘公岩诗》亦有“政成课最”之语,刘继祖已届调升之际,则宝庆年间已在融州知州任。
唐麟,融州司理参军。“唐司理为之记。”唐司理即唐麟,湖南零陵人,融州司理参军,宝庆三年在任。嘉庆《广西通志·职官表》未记。
黄杞,融州知州。“浮桥伫望金星座,仙径平瞻水月宫。丹井千秋泉不竭,芝田万顷草常丰。旧不知此景,皆在溪北。绍定庚寅黄判府命工砌为慢道,名曰仙径,架桥渡溪,望水来处如月宫,号曰水月洞天。”“馀清近酌潺潺水,耸翠遥观迭迭松。黄判府创此亭于岩口,以山谷亭泉诗‘一瓢酌馀清’之句名之。”黄判府即黄杞,字韦卿,洪州(今江西修水)双井人,绍定三年(1230年)在融州知州任,为刘继祖继任者。真仙岩黄杞等人绍定三年四月十日游观题记,款“双井黄杞韦卿,山阴张宗廷囗”,即此人。嘉庆《广西通志·职官表》未记载黄杞。
刘邦凤,广西提点刑狱公事。“刘侯布德于融郡,父宿兴祠立寿容。刘侯出镇玉融(缺9字)文艺(缺8字)祠创佛阁,两年布政,百废具举。公讳邦凤,字季昭,少年登第囗囗也。士子感德,创祠堂于州学前,市民瞻依,立寿容于仙嵓内,祝公福寿,与斯嵓无穷矣。”刘邦凤,字季昭,江西庐陵人,进士(见《历代庐陵(吉安)进士名录》),淳祐二年(1242年)在广西提点刑狱公事任上。碑图标刻“提刑刘公仙岩寿祠之记”(在“万碑留题”之下),当为政绩纪事碑。其旁“道院”后有亭榭一处题“提刑刘公寿容”为专设敬祷之处。又“壬寅岁夏,川僧住持因重修法堂见之。提刑刘大夫施钱百阡,命福老于藏前创一阁,扁曰‘清净’,□□望之。”“壬寅岁”为淳祐二年(1242年)。嘉靖《广西通志》、雍正《广西通志》、嘉庆《广西通志·职官表》未记。
道光《融县志》卷五《宋通判》:“刘,佚名;杨,佚名;欧,佚名。”此三人从杜应然《图碑》录出,然理解有误。此杨(杨幼舆)、刘(刘继祖)已见于《融县志》卷五《宋知州》。“判府”“府判”分别为当时对知州、通判雅称。宋代州长官称“知州军事”,简称“知州”。又寄禄官(阶官)在二品以上及带中书、枢密院、宣徽使职事,则称判某府、州。南宋洪迈《容斋三笔》“判府知府”记载:“国朝著令,仆射、宣徽使、使相知州府者为判。今世蕞尔小垒,区区一朝官承乏作守,吏民称为判府,彼固偃然居之不疑。”
景观名目异同考
《杜图碑》诗注“景内外六十□□□”,道光《融县志》(或之前乾隆旧志)列出名目61处,文献直接或间接来源于《图碑》,其意拟目与杜注数目相符。但道光志罗列景名只有部分与《图碑》相同,而且两者之间名目大有异同,且行文让读者以为《真仙岩全图碑记》刻录诸景与下列与所列“以上俱系灵岩胜迹”所指同一。景名录文偶有误,应予注意。
道光《融县志》卷四《古迹》:
真仙岩全图碑记,宋淳祐间杜应然命工摩古细绘,并添新景,岩内诸胜悉备,镌为洞图,有诗二十六韵并序。
(1)老君石像 (2)丹井(石)(3)石香炉(4)丹炉(石)(5)石狮 (6)石花瓶 (7)履迹(石)(8)仙梯(石)(9)仙衣(石)(10)仙床(石)(11)幢幡(石)(12)宝盖(石)(13)仙径(石)(14)浮桥(废)(15)青牛(石在溪边)(16)芝田(石)(17)白鹤(石)(18)龙田(石)(19)天灯 (20)月影 (21)乌猿石 (22)蛇藏(石)(23)天柱(石)(24)玲珑(石)(25)金星(石)(26)转山北斗(石)(27)水月洞天(28)棋台(石)(29)钓台(石)(30)灵寿溪(31)放生潭 (32)飞升坛 (33)自在观音(石像)(34)尹喜真人(石像)(35)钟离观泉(石)(36)吕仙隐迹(石像)(37)寿佛岩 (38)罗汉岩(39)蔷薇洞 (40)碧堂洞 (41)竹洞 (42)仙室洞 (43)和光洞(冬日暖)(44)清奥洞 (45)应化洞(夏日凉)(46)寿山福海四字(世传吕仙笔)(47)平蛮石刻 (48)平猺碑 (49)融民归附碑 (50)清越亭(圮)(51)望远亭(圮)(52)风云台(在岩顶)(53)月台 (54)鸿音楼(圮)(55)紫薇阁 (56)御书阁(圮)(57)馀清阁(圮)(58)迎薰阁(圮)(59)岁寒轩(圮)(60)报恩寺(圮)(61)三清殿 以上俱系灵岩胜迹
按:序号为笔者所加。
一、《图碑》与道光《融县志》同见名目略有文字之异。“石老君相”,《融县志》作“老君石像”。自在观音相,《融县志》无“相”字,清樾亭,“樾”《融县志》误作“越”。《图碑》“风雩台”,道光《融县志》、民国《融县志》讹为“风云台”,失其原意。《柳州府志》卷十八《古迹·融县》记载不误:“风雩台,在灵岩绝顶。”《说文解字》:“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风雩台,此为融州官员祈雨处。
民国《融县志》第八篇《古迹名胜》据道光《融县志》转录与道光志文字之异,多为传写之误。“钟离观泉”,民国志误作“钟离观象”。“仙室洞”误作“仙宝洞”,失其原意。仙室为道教仙人所居宫室,宋代以此洞赋名。“放生潭”作“放生坛”。“和光洞”移至“碧堂洞”之前,“三清殿”移至“迎薰阁”之前。馀清阁,民国志误作馀音阁,加注“圮”字,说明民国时圮毁。
二、《图碑》标绘而道光《融县志》未记:“万碑留题”(景名当以岩内大量题刻碑版命名)“金刚经”“慧台”“提刑刘公仙岩寿祠之记”“岳镇”“士大夫题名”“玉融”“会一阁”“三圣堂”“二仙堂”“提刑 刘公寿容”“步扣”(桥)、“仙春”(亭)、“耸翠”(亭)、“仙关”“懒庵”“真官堂”“罗汉阁”“三清诸圣”“福寿”。
三、景名出现于《图碑》年代之后。道光《融县志》“融民归附碑”,《柳州府志》卷十八《古迹·融县》:“融民归附碑,在真仙岩内,明洪武四年勒石。”“平猺碑”刻于元泰定三年(1326年)。
四、道光《融县志》据乾隆《融县志》续修而成,民国《融县志》据道光《融县志》标明景观存毁状况,所列存毁与编纂时实际状况不能等同。洪武四年《融民归附碑》道光志、民国志未标注存毁。此碑道光《融县志·艺文》未见收录,说明乾隆或道光时此碑实已不存,或不为编纂者所知。旧志纂者不能如同他例标明存毁情况,读者不察则视同编志时尚存。
五、《图碑》刻录真仙岩内胜迹景观名称为后代志书直接或间接引录。胜迹名称当时大多未在景点镌为石额,或题刻为木匾(即有亦久朽不存),桑悦《仙岩记》可证:“洞凡数处,惟‘应化’有匾,其他名天葩,或名乳花,或名和光,或名寒烟,或名玉葩,或名实(宝)构,或名碧堂,或名清奥,奇石异状”(所记即据《图碑》)。
六、道光《融县志》、民国《融县志》记载真仙岩胜迹而未列入“俱系灵岩胜迹”名录。道光《融县志》卷四《古迹》“景滁亭”,即宋代真仙岩亭又名鲍公亭,后经历代重建另名。民国《融县志》第八编《古迹》记“有三清殿、罗汉堂、景滁亭、超象台诸胜”。罗汉堂,《图碑》作“罗汉阁”。“超象台”所指何景不详。又记“真仙岩古塔”,称为“仙岩最著胜迹”,亦未列入61名录。道光《融县志》记碑与摩岸行文有区别。“平蛮石刻”很可能指北宋大观四年黄忱《平南丹寇记》(摩崖无题,拟内容拟),但道光《融县志》记碑刻摩崖未提及。此皆旧志编纂时文献各有承用而彼此失于照应之例。
千年景观由盛而衰
千数百年前道教传入岭南,进而传入融州真仙岩,与此相先后,佛教进入。复经数百年拓展,至宋代时真仙岩儒释道三教文化内容内涵极其丰富,集中体现于南宋淳祐二年(1242年)杜应然《融州老君洞敕赐真仙岩之图》(下简称《杜图碑》)、淳祐五年(1245年)甘有立《融州老君洞图》(下简称《甘图碑》)所示。宋代融州图经(志书)亦有相当记录,惜已失传,仅存片言。
《杜图碑》《甘图碑》所示,宋代真仙岩胜迹名景择定品评完成(后代沿袭承用基本不出此范围),景观建筑达于极盛,赋名含意非儒即释,非释即道,又往往三教融合,加之民间俗神杂祀,无不遍及岩内各自然胜迹和景观建筑。区区一岩体,文化内涵如此丰富,令人惊叹,无怪乎张孝祥赞以“天下第一真仙之岩”。然而因文献佚失断缺,存世旧志记载则寥寥,致使融州文化之丰神异彩多长期埋没无闻。
真仙岩至迟于唐代已是官绅民众观游胜地。文献记载有唐代沈煜题刻“青奇山水”(已毁失)。因其为民众乐游之地,官府往往于此发布宣示文告。《舆地纪胜》卷一一四《融州·碑记》记载“唐平蛮碑,久视元年”,可能刻立于此。北宋大观四年(1110年)四月黄忱《平南丹寇记》,称“今欲记岁月于高峰而崖石无可磨者,故寄勒于融之真仙岩,庶几来者之观”,观州高峰非无可刻石之处,实因真仙岩为民众乐游聚集之地,以期“来者之观”而已。元泰定三年(1326年)“平猺碑”、明初“融民归附碑”(《柳州府志》卷十八《古迹融县》:“融民归附碑,在真仙岩内,明洪武四年勒石”)均置立于此。
宋代官民宴饮消闲于真仙岩形成风尚。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九月赵愿《游真仙岩记》:“是月晦,偕公率同僚恭谒真仙岩。此景天下胜绝,因留纳暑。命酒合乐,徜徉终日,绰有余欢,是岂喜寻幽而乐胜游者哉。盖亦因民之乐,并四景于此日也。观者骈肩,号为盛事,因书以记其来。”设酒宴,歌乐相合,“因民之乐”而乐,“观者骈肩,号为盛事”,风习之盛不减江南苏杭。春秋佳日,游观休闲宴赏往往成为常态,乾道四年(1168年)十月二十二日曾仪游观题记有“既而俎殽杂陈,欢意甚洽”之语。
游赏风气盛行,真仙岩游观线路得以开辟或整治。熙宁五年(1072年)李惟德“因发石通舟,得后洞自此始”。后洞得以游赏,元丰六年(1083年)钱公辟《游灵寿溪题名》“饮后洞石岩”。景观悦目如明人桑悦《仙岩记》所述:“望岩之尽处,明露一窍,乃以小舟从窍而出,俱巨石蔽亏其前。涉流而北,面西复得一洞,垂乳如缨,细流一湾从洞前过,至此如入老君之室,即李维德所谓千万年人迹罕至者。”杜应然住持时期,真仙岩又有“新创之景”多处。《杜图碑》“仙径”注:“绍定庚寅黄判府命工砌为慢道,名曰仙径,架桥渡溪,望水来处如月宫,号曰水月洞天。有石田,生草长青,名曰芝田。丹井在侧,有一石座,金星灿烂,名曰乳花台。皆是续添之景。”自此“水月洞天”成为真仙岩“八景之一”见载于旧志。“自在观音相”发现亦因人事之为,《杜图碑》:“近寺石崖小嵓有自在观音菩萨石相。壬寅岁夏,川僧住持因重修法堂见之。提刑刘大夫施钱百阡,命福老于藏前创一阁,扁曰“清净”,□□望之。”此时真仙岩内外相应设施如桥梁、道路、街市等均得到修治建设,《杜图碑》标示真仙岩前“出桂府 路”“南 台 桥”“三 教 桥”“宜 州 路”“南 津”“安 灵 潭路”“洞前街市”“菜圃”(额题“祇供”,佛教语,“神祇供奉”之省,意谓圃园所产供奉神祇)“入州前路”等。《杜图碑》《甘图碑》所示,淳祐年间景观建筑达于极盛。然而,文人胜迹游观题记多简略,稍详之文多记自然胜迹,于建筑景观少有笔触,或偶有连带及之。咸淳八年(1272年)史实夫《题真仙岩诗并跋》“委蛇囗囗囗翔囗,漂渺钟楼云中来”,此“钟楼”即见于《杜碑图》《甘碑图》刻绘。
真仙岩修持维护,历代住岩僧人道士贡献最大,官员、地方乡贤民众热心助力,亦成善缘。修护既有赖于社会环境安定,亦在于人为努力,如《杜图碑》所言:“名山洞府,天设奇胜,表而出之,存乎其人。”杜应然住持时,面临“圣像损坏,猪羊作践”,“一岩两观又皆倾损,狼籍如前”等情形。之前或之后,一遇社会动荡,修持无人,游观顿形消歇,种种名迹景观摧残毁圮自属不免。由宋末入元,景观建筑大多毁圮,名迹亦有沉埋无闻。桑悦《仙岩记》宋代所赐御书及御书阁“屡经兵火数百年,故物琅函与阁俱付乌有”,仅“外为坛三层,置三清诸神像”“鲍粹然建亭于其上,如鲁灵光之独存”,实为明代中期景观建筑遗存情形。明末《徐霞客游记》“壁之西有窍南入,而僧栖倚之”,僧栖为僧人居处,位置正是宋代报恩寺所在。“窃计岩中有遗构,可以结桴小筏浮水,但木巨不能自移,还将与参慧图之”,“遗构”“木巨”即散存建筑部件。此时,真仙岩内景观有三清坛等残存,其他诸多景观建筑大多残损无存。
宋代之后,官绅民众于真仙岩景观多有修复重建,略见于旧志并游观诗文记载。宋代“鲍公亭”,嘉庆《广西通志·胜迹略》:“真仙岩亭,在真仙岩内,又名鲍公亭。宋守鲍粹然建,侍读直院尚书易祓有赋,明万历间知县陈继志、李济重建,邑人王法有记立石。康熙三十七年,知县梁廷桂建,额曰景余亭。”康熙中期,报恩寺有屋宇楼殿兴复之举。道光年间重建“仙径”,以宋人原题重新刻石(上首“宋人原题”,大字“仙径”下题“大清道光十六年秋月重建”)。民国至20世纪60年代照片展示景观大略。此类兴复故物之举,限于局部或个别建筑,已无复宋代之盛。至于“文革”时期岩内建厂房,景观胜迹毁灭殆尽。
真仙岩大量碑刻和摩崖,亦多经折难,传承维艰。据记载抗战军兴,军政部兵工署第41兵迁址于此,碑刻摩崖已有损毁之情。融县有识之士成立护碑理事会,将少部分碑石移出他藏。20世纪60年代普查和馆藏拓片资料,真仙岩共有石刻136件。文革初期因在岩洞内修建厂房,除地方人士移出他藏之外,岩内碑刻大部残损填埋,摩崖亦多铲凿,所余无几。
一段文明,遂成绝响;兴复故物,尚待来者。
(融水覃超军同志为此提供有重要图影及资料,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