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唐景崧
2019-12-15文崇礼
文崇礼
(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广西 南宁 530007)
还在青少年时期我就觉得唐景崧是一个人物,晚清时期一个有故事的人物,便总想着为他做点什么,却因为存在一些非议,加上可供查阅的史料缺乏且散乱杂芜,终未能遂愿。
时势造化,2016年秋,灌阳县决定将唐景崧同胞三翰林的研究与开发作为实施文化兴县的重点内容,请我负责组织专家学者,从最基础的史料工作做起,做完整,做扎实。我等专家和工作人员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艰苦努力,终于将采集到的上千万字资料,按编年体形式,整理编纂成28本约800万字的资料长编。对于这套资料长编,广西历史学会会长唐凌教授撰文称打开了中国近代史研究的新窗口。
论从史出,这是做历史人物研究的基本常识。参与史料收集和整理的专家们,越细读深研,越发敬重其事迹,感佩其精神,一致认为唐景崧一生中最为耀眼的个性特征是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这种精神,从下面两个维度上去观察分析,会更加凸显:
一是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维度上看,唐景崧走的是由“士”而“仕”的正途,在起跑线上就选择了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入仕之后,面对朝政腐败、民生凋敝,国家惨遭西方列强蹂躏的晚清社会,唐景崧忧心如焚,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使其做出种种震惊朝野的士子之举。
1882年4月,法军占领河内,越南告急,中国南疆告急,清廷内部却陷入主战与主和喋喋不休的争吵之中,唯吏部候补主事唐景崧挺身而出,上折请缨,单枪匹马千里南征,赴越南招抚刘永福抗法。想一想,在国家危难之际,此时的唐景崧是何等的书生意气,热血激情!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中国完败,被迫签订丧权辱国之《马关条约》,将台湾和澎湖列岛割让给了日本,作为署理台湾巡抚的朝廷命官,唐景崧理应无条件服从朝廷决定“回京陛见”,但唐景崧根本不顾自己的前程,受知识分子那股认死理的脾气驱使,在1895年4月1日一天五次电致朝廷,申言台湾万不可割让,并以代递血书的方式恳请废约,如若不能,唐景崧一再表明将与台湾军民一道誓以死守,拳拳爱国之心,天地日月可鉴!为排除唐景崧的阻碍并撇清关系,清朝政府于5月20日下达圣谕,革除了唐景崧的顶戴官职,并饬令内渡回京。但唐景崧依然书生气十足,置生死于度外,断然选择留在台湾组织民众抗日保台,乃至后来采取成立民主国的特殊举措,力图为大清王朝守护台湾。
好“以天下为己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这种禀性,在唐景崧身上表现得尤其鲜明。从这个维度上着眼,我们将其概括评价为“热血翰林”。
二是从晚清社会大背景的维度上观察分析,看谁在为中国的尊严,为国家安危和领土主权而战。1840年的鸦片战争,将中国拖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晚清时期,这期间的中法、中日两次战争中,涌现了不少浴血奋战的英雄,而既参与了越南抗法,又参与了乙未(1895)台湾抗日两场战争,且都担任主角的唯有广西的唐景崧和刘永福,从越南到台湾,“纵然马革裹尸,也得仰天长啸”,这就足够了!什么是爱国主义?当国家和民族遭受外敌威胁和侵犯时,敢于挺身而出,为捍卫国家和民族利益不怕牺牲,英勇战斗,这样的精神,就是具有最高境界、最值得社会敬重的爱国主义,唐景崧正是晚清社会中具有这种爱国主义精神的典范。1940年,广西省政府编译委员会印行《民族英雄唐景崧》一书,对唐景崧评价道:在越南抗法和乙未台湾抗日战争中,态度至决,策划至多,主持指挥至力的首推唐景崧先生,其在这两场战争中的表现,堪称一代民族英雄。专家团队研究认定,这个评价是实事求是、客观公允的。因此,从这个维度上看,我们采纳该书的评价,将唐景崧定位为“民族英雄”。
综上所述,我们将提炼出的热血翰林、民族英雄确定为书题,以彰显我们的立场和观点。
旧有的一些对唐景崧有非议的地方,主要集中在乙未台湾抗日这个时段,大概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说其“消积抗日”,二是说其“携款潜逃”,三是将“台湾民主国”与“台独”扯冬瓜搭柳树,说有“台独”之嫌。凡此种种,在学界和民间传来倒去,弄得唐景崧这个历史人物灰头土脸,英雄变成了狗熊。试问:哪一个观点和说法是经过严格论证,经得起历史拷问的呢?
先说“台湾民主国”的问题。这个问题比较简单,只要稍懂中国近代史的人都不会将其与“台独”联系挂钩,两岸学界亦均无疑义。而且国家编纂出版的《清史镜鉴:部级领导干部清史读本》已将“台湾民主国”定性为“这是不得已而采取御敌保台的应急举措,其目的不在于独立建国,而是为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
再说“消积抗日”的问题。这个问题看似复杂,但分阶段切块来看,也是不难弄清的。一是看唐景崧在什么情况下署理台湾巡抚。二是看署理台湾巡抚至乙未战争爆发(1895年3月底)5个多月时间里,唐景崧在防务军备上是如何做的,做得怎么样。三是看澎湖失守,唐景崧应该担什么责。四是看澎湖失守至撤职开缺(1895年5月20日),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唐景崧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这四个阶段,合起来是唐景崧署理台湾巡抚的全过程,细查每一个阶段,不仅不存在“消积抗日”的问题,反而更被其抗日保台的事迹和精神深深感动。那么后来呢?后来唐景崧在台湾包括担任“台湾民主国总统”,总共呆了14天,这14天也得从三个方面来看:首先,如果唐景崧稍微圆滑一点,按开缺谕令要求立即“回京陛见”,不就平安无事,更不会遭人非议了?但唐景崧偏没有这样做,虽有被台民强留的因素,但终究是他的主观决定,断然选择留下来与台湾人民一道抗击日寇,这不正体现了其爱国血性和生死与共的担当精神吗?其次,唐景崧组织领导抗日斗争,虽然只坚持了14天,过程中也的确存在一些文官用事的地方,难道就因此可以指责其“消积抗日”吗?须知此时的台湾已被大清朝割让给了日本,主权都没有了,为谁而战?连这场战争最根本的原动力都被无情地剥夺掉了,你还苛求他什么?况且大清朝也做得够绝,将军政骨干大部分内调回国,并下令切断一切外援,使台湾变成了一座空虚的孤岛、乱岛,在这种情况下唐景崧能扛14天,已经够英雄了!再次,失败后的台湾社会局势已经完全失控,在极度混乱之中唐景崧仓惶内渡,这就遭骂了,但其实骂了之后可以假设一下,假如不走呢?兵匪涌入城内烧杀抢掠,总统府起火,火药局爆炸……唐景崧已无藏身之地。而且日寇叠加悬赏,四处布网缉拿,叛乱分子全城搜寻,疯狂追杀,如果不走,留给唐景崧的只有死路一条,难道非得要死于乱枪之下才称得上英雄?
三说“携款潜逃”的问题。这原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是日本间谍为了抹黑唐景崧,扰乱台湾局势编造的,被不明真相或别有用心的人引用炒作出来的假消息,书中已有详细考证。
对历史人物,特别是像唐景崧这样处于晚清风口浪尖上的历史人物,有看法有争议很正常,但一定要放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坚守“论从史出”的原则,史之不存,论何从来?史之不确,论何而立?史之有误,论何以立?
借助政府和专家团队的力量,终于如愿完成唐景崧传记的写作,收笔封卷之时,忽然有句:
饮酒百壶道不尽晚清惨景,秉烛二载方识得唐公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