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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枕具仿生造型及其文化意义

2019-12-14伍海环

艺术与设计·理论 2019年11期

伍海环

(浙江理工大学 浙江省丝绸与时尚文化研究中心,杭州 310018)

仿生造型在古代亦称“象生”“像生”,虽为模仿,却是艺术的滥觞①。它一直存在于古人枕具创作活动中,是先民枕具审美语言最直观的物质化表达形式,通过模仿自然界生物的形态、特征、特点,或人们制作的器具或文化图式使仿生枕具造型栩栩如生。这种美能潜移默化感染人的情绪,给人以美感享受。它不仅是对人物、动物、植物以及其他自然形态的表面模仿,而且具有深刻的寓意②。仿生形枕不但能够达到神似,而且能够表现其神韵。有着独特的东方智慧和民族情感,蕴涵了深厚的艺术审美和社会文化功能。

一、仿生造型的类型构成及其特征

中国古代枕具仿生造型极其多样丰富,从自然界取物,制枕工匠们仿照人、兽、家具或建筑等造型作枕体或枕座。采用模拟与变化等手法进行的艺术创造,既有以现实为依据的理想美的造型,又有动人心魄的气质。综合分为,有动物形枕、植物形枕、家具形枕和建筑形枕等,造型趋向精巧。仿生形枕有长有短,大者可达五十余厘米,小者则一掌可握。中国古代仿生造型枕具的类型之多,在世界枕具历史中也是少见的。

(一)动物类的仿生枕具

最早的仿生形枕要属动物类,也称兽枕。这同古人原始游牧生活相关,凶禽猛兽有神异的力量,满足古人镇宅驱邪的精神需求。动物形枕的材质有玉、木、布、铜、陶、瓷等,陶瓷可塑性强,遗存的陶瓷动物形枕最多。一般以虎、狮、牛、象、兔、龙等动物的造型,运用各种工艺手法塑造不同形态仿生枕。

传说中殷商就有虎形玉枕,晋王嘉《拾遗录》云:“汉诛梁冀,得一玉虎头枕”③。西汉元延三年就出土两件木雕虎头枕,山东汉墓出土有双虎头玉枕④。虎形枕可分为雕塑虎形枕和彩绘虎形枕。雕塑虎形枕以卧虎为枕座,背驮枕面,虎的姿态造型各异。长沙窑、观台窑、景德镇窑等都产有各式雕塑虎形枕。彩绘虎形枕以虎头的塑造,虎屈体俯卧,以卧虎背削平作枕面,用墨色或褐墨色的线条表现其姿态,刻画出虎头和虎纹,极其写意。在虎背枕面勾画简练的花草、鸟兽等装饰。金代特别流行彩绘虎枕,这与金人能骑善射的狩猎的生活习俗相关联。

狮子形枕,狮子是在东汉时随佛教传入中国,素被古人视为瑞兽。古代制枕工匠着眼于一个“伏”字,制作各种神态的狮形枕,有卧狮、双狮、立狮、子母狮等。唐代耀州窑的窑址出土了两件三彩狮座枕,故宫博物院藏宋代双狮枕,陕西博物馆藏宋三彩双狮连体陶枕(图1)。为何双狮身融为一体?闻一多先生在《伏羲考》里认为“两头蛇”和“二龙相交”正如《公羊传》宣五年杨疏指出的“双双之鸟,一身二首,尾有雌雄,随便常偶,常不离收”,都可以解释为“既雌雄备具,又常不离收,其为两鸟交配之状,尤为明显”⑤。双狮连体形枕或者就是“交龙”和“交蛇”模式的演变。

此外,动物形枕还有西汉已有龙首青铜枕、五牛青铜枕,此类兽形仿生枕是王权身份的象征。西安汉长城遗址出土的碧玉猪形枕,猪为六畜之首,汉代人认为猪是财富的象征⑥。唐代耀州窑遗址出土十多件三彩犀牛座枕。后来,人们创造了更多的动物形枕用以辟邪,折射出人们对幸福生活的祈望。

(二)人物形仿生枕具

据考古资料可知,人物形枕一般为陶瓷,主要有婴童,其次是仕女,男子形象罕见。它起自唐代,流行于宋金,一直延续到明清。样式上分两式:一式是人俯卧垫褥上,直接以人的背部作枕面;如故宫博物院藏宋定窑孩儿枕;陕西博物院藏金代扒村窑黄釉黑彩女孩儿枕(图2);上海博物馆藏扒村窑黑彩女孩儿枕;广州南越王墓博物馆藏长治窑褐彩卧婴枕等等。另一式是人侧卧或俯卧作枕座,其上另置如意形或花瓣形枕面。唐末已有黑釉孩童莲蓬形枕。江苏博物馆藏宋代青白釉持荷叶孩儿枕;南越王博物馆藏金代定窑擎荷娃娃枕(图3),童子在元宝枕上侧卧于榻,双手紧抱莲梗,硕大的莲叶自然卷曲,中心部分平整稍向内凹陷,形成枕面,既符合植物自然生长状态,又适合人颈部的生理弯曲,设计巧妙,造型优美,将孩童那转瞬即逝的神情和动态刻画得淋漓尽致,没有一丝造作之情。金代还出现了双童抱荷的枕具。童子荷叶是仿生枕具中最多的造型,反映古代人们对子孙的美好祝福。

(三)建筑形仿生枕具

>图1 双狮连体座枕 宋代陕西博物馆藏

>图2 黄釉黑彩女孩儿枕 金代 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3 擎荷娃娃枕 金代 南越王博物馆藏>

图4 镂雕宫殿瓷枕 宋代 上海博物馆藏

>图5 象座枕 唐代 南京博物院藏

建筑形枕以宫殿、戏台等造型为枕座,上置枕面。建筑中往往有人物活动场景,主要表现人们熟悉的民间故事或戏剧场景等。其造型精致,制作考究,综合运用了捏、镂、镶、塑、刻、划、印等多种手法。据考古实物资料,湖北省博物馆藏唐代建筑式弈棋白瓷枕,是迄今最早的建筑形枕;上海博物馆藏宋代定窑殿宇形瓷枕(图4);元代景德镇窑建筑形枕最为精美,如山西出土的广寒宫建筑式枕,整体象一座奇特精美的宫殿,枕壁四面分别雕塑不同情节的人物故事,刻工精妙,人物场景细腻生动。枕面为海棠曲线花瓣形,饰“卍”字锦纹,枕体四周满饰串珠纹。宫殿建筑风格采用镂空雕刻工艺的方法来体现,特别是在结构上,由表及里,由平面到立体,其艺术形象具有独特之美,有着极高的审美价值。

(四)家具形仿生枕具

几、案、椅、凳、匣、箱子等都是家具形枕的模仿对象,且各具特色。箱形枕的主体通常是一个略有变形的小木箱,箱枕内可以贮物,且便于携带。目前看到的家具形枕实物是始于战国时期的铺竹箱形枕,湖北荆门市包山楚墓出土,出土时箱内有花椒⑦。箱枕多以木胎,表面罩以皮面或彩漆,箱内可藏文书、珠宝等贵重物品,不必另行装载。古代商贾、侠客、行脚僧人等皆置箱枕,箱枕可以作为卧具,也是携带贵重物品的器具。匣枕与箱枕一样,可以装贵重物品。主要功能是防盗,睡而枕之,可防备万一。这也反映了人们对财富的珍重,表现了制枕匠师的智慧。

唐代已有几、案陶瓷枕实物发现,所谓几枕,外形像北方人喜用的炕桌的缩小。清代后期画家王素《郝隆晒书图》的作品中,郝隆头下枕的就是一个髹黑漆木几枕。板凳形早在汉代已出现,由枕板、枕足等组成。交枕始见于唐代李寿墓出土石槨残雕画像中,一位侍女抱在胸前,准备为主人随时使用。类似的交枕见于刘贯道《梦蝶图卷》中一老人坦胸憩息于木床上,头下枕的是布面木架交枕。四川宋墓出土一件木交枕,这件木枕是用一块长方形整木分成等距的三个区域,然后从两端开踞,各踞至三分之一处停止。再将中间部分从两面分别雕镂成条,一面连边框,镂成四条,另一面则是三条,条条相套,相衔,就成了工巧灵活可以折叠的交枕,合拢如整块材料原形⑧,显示了古人无限的创造力和对美的追求。

二、仿生造型的社会功能与意义

(一)社会伦理教化

中国古代枕具仿生造型具有“成教化,助人伦”的社会功能。如新疆民丰县尼雅遗址一号墓出土东汉时期的“鸡鸣枕”,枕的造型仿效雄鸡的形态特征,两端呈犄角式向上仰起的鸡首,中央呈下凹状,冠用黄色素锦做的剧齿状,缝在鸡角背处,枕芯是植物茎秆,完整而生动。“鸡”与“吉”谐音,鸡自古就被视为吉祥动物,为人们所信崇。《玄中记》:“蓬莱之东,岱舆之山,上有扶桑之树,树高万丈。树巅常有天鸡,为巢于上。每夜至子时,则天鸡鸣。”这是把野鸡当成天鸡,崇拜它是因为它能打鸣,呼日出⑨。《说文解字》说:“鸡,知时畜也。”古人“鸡鸣而起 ”“日出而作”,就是凭鸡的报晓来安排每天的生活⑩。《易林》载“鸡鸣节时,家中无忧。”且民间文学中也不乏“金鸡报晓”的传说。鸡鸣日出,带来光明,寓意勤奋振作,鸡鸣即起的含义。既是实用卧具,也注重人伦教化,催人发奋。

(二)祈福辟邪

中国古代仿生枕具充满古人驱邪求福的愿望,人们通过威武的兽形、天真的婴童形象等表达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如古人以犀牛、老虎等猛兽形设计制作的枕具,除了造型新颖外,更多地出于人们对自然界的敬畏和崇拜,目的是为了辟邪驱鬼,逢凶化吉。晋王嘉《拾遗记》中记载梁冀专用玉虎头枕,以示尊贵威仪⑪。据《本草纲目》记载:“以虎头骨作枕,辟恶梦魇”,显示了虎枕能使人酣然入梦。《新唐书·五行志》载“韦后妹尝为豹头枕以辟邪,白泽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可知唐代工匠制作兽形枕,意在“辟邪”“辟魅”“宜男”“服妖”。浙江上虞出土有宋代连体双虎卧枕,双虎头分别置于前爪间作俯首静憩状。静静地卧着,好像向人发出良好的祝福,希望享用虎枕的人们和它自己一样“虎虎有生气”。另外南京博物院藏唐代黄釉象座枕(图5),枕座极厚,作四隅八方形,或有地厚可载万物之意。

古代工匠制作各种驱妖镇邪狮形枕,还出现了双狮、双翼兽、子母兽等,似乎寓有夫妇双行双宿、情意绸缪的意思。此外,人们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巧妙地搭配装饰内容与造型来体现祥瑞的寓意,人物形枕中把荷叶与婴孩两类元素相结合,不是单纯的对婴孩与荷莲的自然模拟,手持荷叶孩儿枕造型与当时人们吉祥观念、磨喝乐风俗密切相关,童子荷叶枕造型源于中国佛教思想,也是儒家孝道观念的体现,宜男的含义不言而喻。人们喜以孩儿形象来消灾降福,也是古人祈求家族繁衍昌盛的淳朴情感观念体现,寄予了古人对多子多福的期盼。如宋代景德镇窑的孩儿枕,儿童侧卧于床榻上,手扶荷叶作枕面,荷叶自然地卷翻,那种轻巧、舒心的造型让人在心理层面上获得抚慰和满足,藴含数不清的祥瑞祈求和美好愿望。

三、结语

中国古代枕具仿生造型,不是简单模拟对象,追求其外在的造型美,而是通过不同的仿生造型折射出枕具深刻的社会精神内涵、生活哲学与审美价值。以富有寓意的形象化造型,寄托了使用者的某种观念情感。通过解读中国古代枕具仿生造型,充分认识中国古代仿生枕具价值,也为今后产品设计提供了一种可借鉴的思维方法和创作理念。

注释:

①李立新.论象生[M]//东吴文化遗产(第五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5:9-18.

② 何莹.商代青铜尊的象生设计美学鉴赏[J].中国科教创新导刊,201(3):193.

③〔晋〕王嘉,撰.〔梁〕萧綺,录.齐志平,校注.拾遗记·卷七“魏”[M].北京:中华书局,1981:16.

④ 黄宏.以虎为枕[J].资本市场,2010(3):122-125.

⑤ 崔利民.长治出土金代纪年三彩虎枕[J].文物,2003(06)94-95.

⑥ 宋伯胤.枕林拾遗[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91.

⑦ 王连海.民间枕具[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04:12.

⑧ 山东大学考古系,山东省文物局,长清县文化局.山东长清县双乳山一号汉墓发掘简报[J].考古,1997(3).

⑨ 彭兰红.楚地鸡习俗遗留探源[J].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4):77-79 .

⑩ 霍雨丰.鸡鸣枕探析[J].广州文博,2013(年刊):265-270.

⑪ 周静.话枕[J].文史杂志,2000(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