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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消费主体传导逻辑分析
——基于桑巴特方法的中法比较

2019-12-14刘晨晔李昭昕

哲学分析 2019年3期
关键词:宫廷贵族异化

刘晨晔 李昭昕

奢侈消费是伴随人类历史发展的独特现象,备受学术界关注。这主要是因为奢侈消费本身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奢侈消费主体是少数富贵阶层人士,其奢侈程度经常超出大众心理预期,导致大众眼中的“病态”消费,产生桑巴特所说“法国式商品拜物教”社会效应,它往往使人沦落为商品的奴隶,被物质欲望异化,甚至不乏为奢侈消费公然挑战自然资源保护红线、社会道德底线和法律界限,完全走向了人类文明的反面。另一方面,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以及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昔日奢侈品经常变为大众消费品,在这种奢侈品升级换代过程中形成奢侈品大众化的必然趋势,个人生活趋向精致化,大众日常生活日益走向“轻奢”,即由原来注重实惠耐用转向讲究个性、品味和档次,这正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必然产物,并推动供给的结构性变革和产业结构升级换代。由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限制,以往我们更多关注奢侈消费的前一方面,对后一方面关注较少。今天,我们应该正本清源,辩证地看待奢侈消费对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双重影响,理性应对伴随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兴起的奢侈消费潮流。本文借鉴桑巴特在《奢侈与资本主义》中对法国奢侈消费兴起历史的分析方法,在与16—18世纪法国的比较中,思考中国美好生活时代的奢侈消费问题。

一、法国奢侈消费兴起的主体力量和扩散逻辑:桑巴特的分析方法

桑巴特在《奢侈与资本主义》一书中论述了早期资本主义产生和发展的原因,认为至关重要的是奢侈生活的兴起,所以,他得出了跟马克斯·韦伯完全相左的结论:“奢侈,它本是非法情爱的一个嫡出的孩子,是它生出了资本主义。”①维尔纳·桑巴特:《奢侈与资本主义》,王燕平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 233页。简言之,奢侈成就了资本主义社会。桑巴特在书中揭示了推动法国奢侈消费兴起的主体力量,以及当时奢侈消费在欧洲社会扩散的逻辑,为我们理解奢侈生活兴起和发展历史提供了宝贵的参考资料。

(一) 推动法国奢侈消费的三个主体力量

宫廷贵族。大宫廷兴起于中世纪晚期欧洲各国政治和军事结构发生根本性变化之时。16世纪法国宫廷与之前宫廷不同的是,贵族主要以国王家庭为基本单位。国家的主要财富掌握在宫廷贵族手中,且基本上用作宫廷贵族个人消费。为了彰显贵族身份,他们更是用尽当时最为奢华的物品。根据桑巴特《奢侈与资本主义》中提供的历史经济资料,法国每年约10064万里弗尔的国家财政预算里,有约2900万里弗尔用于宫廷贵族个人消费,在这些个人消费账单里,大部分开支都属于奢侈消费。宫廷贵族的奢侈消费消耗了巨额国家财富。大量的奢侈消费需要依靠奢侈贸易来进行,也使得奢侈品贸易迅猛发展,这反过来进一步推动了奢侈消费。

新旧贵族和中产阶级。新贵族主要指通过买爵位或与旧贵族联姻的暴富商人;中产阶级指迅速积累财富的百姓。中世纪早期的财富几乎完全由地产构成,所以贵族仅是大土地所有者,那时富裕的市民还不存在。13、14世纪欧洲开始殖民扩张,许多“城关市民”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1页。借此迅速积累非封建关系中产生的巨额财富即资本财产。15、16世纪,德意志等欧洲国家开始进行金银矿的开采,加之这时殖民主义者从美洲掠夺的黄金、白银大量涌入①米歇尔·博德的《资本主义史》 (东方出版社1986年版)中记载:“1521—1600年间从美洲运到西班牙的白银有18000吨,黄金200吨,而其他人的估计则是此数的两倍。”,欧洲城市开始聚集巨额财富,刺激了大规模金融活动。17世纪英国、法国开始财富增长,新创生的财富(主要是中产阶级财富)引起了上层社会主体构成的转换——新贵族产生。致富了的百姓一方面通过购买骑士头衔,另一方面通过与旧贵族联姻升入贵族等级。另外,暴富的“城关市民”的大把消费刺激了已经因炫耀性消费而逐渐没落的旧贵族,使旧贵族不得不向中产阶级贷款,这样也间接导致了部分中产阶级致富。②雅克·勒高夫在《钱袋与永生——中世纪的经济与宗教》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一书中提到,早在13世纪的欧洲,高利贷就已成为穷人社会晋升的一种途径。随着社会财富的增加,发放高利贷的人越来越多,并通过高利贷提升社会地位。在整个早期资本主义时代,富人的终极目标是成为社会上层、绅士或贵族阶层,并且贵族的生活作风也是他们追求的一部分。于是随着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以及新贵族和中产阶级的财富积累,盛行于法国宫廷的奢侈之风也渗透到与宫廷有联系的新贵族和富有阶层,进一步壮大了奢侈消费队伍。

特殊女人群体。这里的特殊女人指的是充斥于宫廷贵族中、刺激贵族奢侈消费的群体,后来由于贵族阶级的壮大而逐渐发展到社会其他阶级。她们对奢侈消费的兴起发挥了诱导作用,尤其影响着整个社会的风俗和习惯,将奢侈消费带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她们的出现要得益于11世纪开始的爱情世俗化浪潮。从诗歌中对爱情以及肉欲态度的变化可以看出,人们“肉体的解放”以羞怯的尝试开始到强烈的肉欲时代后走向高雅,高雅之后又放荡堕落直至变异倒转。③维尔纳·桑巴特:《奢侈与资本主义》,第68页。一个新的女人阶层首先在宫廷出现——宫廷情妇,并逐渐演变成取得合法地位的非法关系。宫廷贵族凭奢侈品取得她们的芳心,用她们的喜好来装点宫廷。后来由于新贵族效仿使得女人们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无论是宫廷人士还是金融家们,其最大开支都是用在这些私通上。桑巴特甚至感慨“我们进入了情妇拥有无限权势的时代”④同上书,第75页。,这些女人也成为推动奢侈消费的重要社会主体力量。

(二) 法国奢侈消费的扩散逻辑

根据桑巴特在书中的阐述,法国奢侈消费的发源地是宫廷,后来之所以扩展到全社会,主要缘于两个因素的耦合:一方面,新旧贵族效仿宫廷奢侈生活的炫耀性消费,使宫廷奢侈消费扩展到上层社会;另一方面,伴随经济社会的发展,越来越多人的生活走向富裕,这些富裕起来的人对上层社会和新贵族的奢侈生活纷纷效仿,二者共生互动,最终使奢侈消费扩散到全社会。

首先,奢侈消费肇始于法国宫廷。根据桑巴特在书中提供的历史资料,宫廷的排场是各种量的奢侈和质的奢侈的堆积,此时宫廷已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开始一味地追求奢侈消费,加上“特殊女人的胜利”,进一步诱导、加速了奢侈消费范围的扩大。从路易十四开始,女人在法国宫廷以及奢侈消费上就扮演着无可替代的重要角色。这些情妇控制了法国宫廷,事无巨细均由她们掌管。国王和宫廷贵族为了讨得她们欢心,花钱如流水,导致国家的大部分支出流入奢侈消费,并使一部分原始贵族的钱财渐渐消耗殆尽。

其次,新旧贵族和中产阶级痴迷效仿宫廷奢侈生活,无意中放大了奢侈消费的社会示范效应。随着新贵族和社会富裕阶层的出现及壮大,奢侈消费从宫廷开始向社会下层传导。新贵族和那些富裕的中间阶层其实都是一些通过投机生意致富的暴发户,有的甚至就是继承祖辈产业的纨绔子弟,因为他们大多没有经历艰难创业的困苦生活,更易于滋长追求奢侈消费的心理。他们通过买爵位或联姻终于挤进上层社会,并一心以宫廷生活为榜样,于是那种弥漫在宫廷的奢侈之风逐渐蔓延到这一阶层,他们把奢侈消费变成自己的日常生活方式。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的新富翁,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将大把大把的钱用于奢侈生活,并且这种物质主义的世界观也使已经因奢侈消费逐渐没落的旧贵族眷恋奢侈带来的内心体验,他们徘徊于奢侈生活的边缘,也不乏为了奢侈消费靠借贷生活的人。同样,新贵族的奢侈消费也是以女人为中心,宫廷女人生活的喜好渐渐影响了整个上流社会的消费喜好。有一个事实很能说明问题。这一时期的艺术风格已经从硬朗的巴洛克风格逐渐转变为女性色彩浓重的洛可可风格,这一切都可以归功于“女人的胜利”。就这样,本在宫廷中流行的奢侈品及其消费观念扩散到了新贵族和富裕中产阶层,再从富裕中产阶层慢慢扩散向整个社会。

最后,伴随社会财富蛋糕日益做大,奢侈品的不断更新换代,奢侈消费走向大众化。工场手工业的发展,尤其是机器大工业的兴起,推动欧洲逐渐告别商品短缺和普遍贫穷,越来越多的人有能力加入奢侈消费队伍。于是,由女人主导的生活习惯以及审美风格取向,逐渐从上流社会蔓延到社会各个层次,那些奢侈行为有的已经演变成一种普遍的生活方式。随着奢侈消费的主体不断扩大,整个社会的奢侈需求也迅速扩大,不论是奢侈物品的大量生产,还是奢侈贸易的频繁往来都推动了奢侈产业的发展。加之工业化带来的各种新产品的不断涌现,昔日的奢侈物品逐渐发展为整个社会接受的日常消费品。例如糖、可可、咖啡、镜子这些本流行于上层圈子的东西,后来变成了整个欧洲都离不开的生活必需品。当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在城市普及并大众化后,也逐渐扩散到乡村。乡村的人们开始按照城市的生活方式生活,在房屋的布置上效仿雅致的城市住宅,也就是“别墅”。这场由法国宫廷贵族主导的奢侈消费就这样扩散到了法国社会的各个角落。

值得注意的是,在法国社会奢侈生活兴起过程中,除了上述贪图享乐的特殊妇女群体外,政府也起着一定作用。法国政府也就是法国宫廷,未意识到奢侈消费若如此发展将会引起的问题,仅仅沉浸于物质财富带给人们的体验和享受,以及短时间内带给社会的发展。在政府纵容态度下奢侈之风不断滋长,引导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在周期性危机中跌绊前行。

桑巴特还客观分析了这种奢侈消费的二重作用。一方面,桑巴特认为奢侈促进了资本主义的产生并推动资本主义发展。他认为“奢侈最令人称道之处是其创造新市场的功能”①维尔纳·桑巴特:《奢侈与资本主义》,第161页。,奢侈使人们的需求扩大,创造了崭新的富有生命力的市场,它刺激了工业、活跃了贸易,使得大部分穷人有了得以谋生的岗位,成为法国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强大内生动力。另一方面,奢侈也是“邪恶的”,它很难持续发展,长期的奢侈消费使宫廷贵族的财富被耗尽。更重要的是,这种奢侈消费的观念不断深入人心,逐渐渗透到人们的精神世界,极易扭曲人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导致享乐主义泛滥,像瘟疫一样席卷法国、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纯粹物质主义借势发展,商品拜物教兴起,人们的生活陷入愈演愈烈的异化状态。

二、中国奢侈消费的主体力量和扩散逻辑:借鉴桑巴特方法的分析

新时代美好生活呼唤中国公民消费生活的升级换挡,奢侈消费潮流早已赫然涌动。桑巴特分析法国宫廷奢侈消费的方法为我们研究新时代中国公民奢侈消费问题提供了有益思路,它厘清了奢侈生活的社会主体源头何在,又怎样从一个特殊阶层或人群扩散到全社会,形成一种社会风气。厘清这一逻辑,有助于我们客观认识新时代中国奢侈消费问题,并探寻应对奢侈消费问题之道。

(一) 新时代中国奢侈消费的主体力量

与桑巴特揭示的扩散逻辑类似,推动中国奢侈消费兴起的主体力量也主要是三大非常规致富人群,即营商暴富户、文体明星和少数公职人员。他们特殊的身份地位,以及他们行为活动的公共性和示范效应,使他们成为引领新时代中国奢侈消费的重要主体力量。

营商暴富户。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是共同富裕,但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允许致富有先后,也承认一定的收入差距。一度流行“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政策,使社会公平受到影响,资本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日显重要。按照马克思对资本的分析,资本具有两面性——野蛮面和文明面。而早期市场经济往往野蛮面强于文明面。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初创期,资本的野蛮面难免浮现,经商者暴富概率较高。这些暴富人群因短时间内改变了自己所处的社会地位,仓促间却迷失了自己的身份认同,更缺乏理性支配骤然到来的巨额财富的人文修养和价值追求,奢侈消费终于成为这个暴富人群最时尚、最满足的狂欢,生成了“土豪”阶层特有的怪异现象,并带来社会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的转变。①黄晓星、林滨:《社会变迁与生活机会:1977年以来的生命历程研究》,载《兰州大学学报》2017年第4期。

文体明星。经济发展、生活富裕、全球化发展等必然带来大众文化繁荣,娱乐从昔日大众生活的调味品变成今天大众传媒必不可少的一道主菜。公众人物尤其是与娱乐直接联系的文体明星成为了整个社会的宠儿,互联网发展更使得文体明星的舞台突破国家民族界限,这样文体明星就获得了高于普通人的快速吸金机会,实现常规劳动无法实现的财富积累速度,成为快速致富的高收入群体,奢侈生活方式成为了他们生活的常态。由于这些明星在群众中具有强大的示范作用,他们展示在公众视线中的奢华生活方式就成为社会的潮流风尚,并引得庞大粉丝群体竞相追随效 仿。

少数公职人员。中华民族漫长的封建历史,承载了前现代文明的“官本位”文化传统,即一种以官为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的价值观。“官本位”弱化了社会监督,滋长暗箱操作,为权力滥用提供可乘之机,导致奢侈生活的不良风气在少数公职人员中蔓延。

(二) 当下中国奢侈消费的扩散逻辑

可见,中国奢侈消费扩散逻辑与欧洲奢侈消费扩散逻辑惊人相似。无论是桑巴特描述的欧洲奢侈消费还是新时代中国的奢侈消费,虽然奢侈主体不尽相同,但其肇始者都是非富即贵的少数人,并从这些少数人开始逐渐扩散到社会各个角落。

中国奢侈消费肇始于暴富土豪们的炫耀性消费,它带来双重社会效应:一方面,就像桑巴特描述的法国宫廷贵族的奢侈吸引商家为他们提供服务、满足他们的奢侈需要一样,中国的商人从暴富土豪的奢侈消费中窥见了商机,大力开发各式各样奢侈产品,推动了奢侈产业在中国的发展。另一方面,暴富土豪是公众关注的焦点群体,他们的生活方式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力,无形中成为中国奢侈消费观念兴起的一个强有力的推手。

与此同时,营商富豪们为了经营的方便,突破国家各种法律法规限制,尽快创造更多的财富,经常对公职人员开展攻关工作,使少数公职人员获得寻租机会,成为非法暴富群体,并加入奢侈消费队伍。

而文体明星的奢侈消费又成为一个有力推手,进一步放大奢侈生活方式。文体明星是公共媒体上露面频率极高的社会群体,往往代表公共形象,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和巨大社会示范效应。他们经常作为奢侈品牌的代言人出现在公共媒体上,借助传播媒介将这类产品带进大众视野,以致追星族或粉丝不顾自身经济能力疯狂追逐这些明星代言的奢侈品,由此引领社会奢侈消费潮流,逐渐强化人们奢侈消费观。

三、引导中国奢侈消费潮流发展的二维路径:转变观念与完善制度

法中两国奢侈消费兴起和扩散的逻辑启示我们,引导奢侈消费发展,必须围绕两大领域开展工作:一是做好奢侈消费主体的观念提升工作,使他们树立积极健康的消费观;二是做好对奢侈消费兴起和扩散的源流本身的引导管理工作,以系统的法律、法规等强制性制度体系遏制异化奢侈消费行为。前者是长期艰巨的任务,指向源头寻本治理,后者是当下紧迫任务,重在过程环节管控。

(一) 培养正确奢侈消费观:提升大众美好生活品位

桑巴特深入剖析的法国奢侈消费兴起逻辑的背后是人们观念的深刻变革,是文艺复兴后的人性解放运动和启蒙运动中的女性确权运动,以及二者耦合联动,这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民的思想解放运动和消费观念变革十分相似,观念变革再次显现为社会变革的先导。这也启示我们必须首先从观念提升入手应对美好生活时代奢侈消费的兴起。

1. 奢侈消费观念的清理:自由奢侈消费与异化奢侈消费。桑巴特将奢侈定义为“任何超出必要开支的花费”①维尔纳·桑巴特:《奢侈与资本主义》,第 86页。。但“必要开支”本身是个主观的范畴,依不同主体而定义。另外,在“前现代”时期,由于社会物质财富匮乏,奢侈消费比较原始自然,奢侈主要被视为道德语汇,它使人懦弱,往往带来国家战斗力的弱化。②C.贝里:《奢侈的概念:概念及历史的探究》,江红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1页。随着人类历史向现代社会过渡,奢侈在贸易蓬勃发展的背景下,逐渐摆脱了道德化,趋向中性化。而奢侈消费从前现代社会延续到今天成为人类发展进程中难以阻挡的趋势,其存在和发展有一定的合理性。所以,我们主张将奢侈消费看作中性词,区分具体情况来决定对其应采取的立场和对策。

在现代社会,伴随琳琅满目的各色工业产品对消费者诱惑力的与日俱增,满足人类对物品精致化和个人审美需要而超越自我的奢侈消费,却日益被对物质财富和品牌符号的追求所遮蔽,极度放大了奢侈品的身份认同和象征意义,成为现代奢侈消费的新现象。为深入探讨这种新现象,以更好应对现代社会奢侈消费问题,从奢侈消费概念中性化判断出发,本文将奢侈消费划分为自由奢侈消费和异化奢侈消费。所谓自由奢侈消费,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指人们对消费品精致化的合理追求。人类既有满足基本生存的需要,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需要,这植根于人类特有的文化之中。这种对消费品精致化的美好追求是人们消费利用现代科技或审美理念对既定物质原料的创新性进行深度加工的精美商品,这种商品的生产未对自然资源和公共利益造成损害,相反,它还促进了人类生产工艺、设计创作的精致化发展和审美性的提高。二是指对自由时间的积极消费或创造性利用以满足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需要。马克思把自由时间纳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视域考察,“把人的自由问题还原为自由时间的问题”①A.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吴仲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153—154页。。所以这种奢侈消费不再是以物质形态的消费品为对象,而是对于自由时间的积极消费甚至是创造性利用。人可以充分利用自由时间进行艺术创作或科技创造,从中获得美好的生命体验和精神享受,达到自我实现的目的。总之,自由奢侈消费的目的既是满足人对消费品精致化的需要,更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同时满足这两方面需要的手段和途径。所以,这是以人的发展为目的的奢侈消费,是健康合理的消费行为,更是内在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消费行为。

与自由奢侈消费相对应,异化奢侈消费是以占有奢侈商品、炫耀身份地位为目的,以至于被物质财富和品牌符号所奴役的消费活动。异化奢侈消费包含了以往人们对于奢侈消费的贬义理解,凡沉溺于过度或占有消费品并以炫耀身份地位为目的的消费都属于异化奢侈消费。这种消费中包含着病态奢侈消费,即违反社会法律制度并对消费者及社会造成危害的奢侈消费。例如,食用国家保护动物等消费活动。当下中国存在的奢侈消费大多是这种异化奢侈消费,还伴随着许多病态奢侈消费,这种奢侈消费不断传播,势必会造成社会的奢侈消费乱象,带来一系列不良影响。下面我将就奢侈消费的本质作一论述,也就是探讨为何奢侈消费发展到今天却以异化的形式传播下去。

2. 转变奢侈消费观的本质是转变社会财富观。现代社会美好生活有两大标志,一是物质财富的增加,二是自由时间的丰富,前者是后者的物质基础,后者是前者的生活表现,二者缺一不可。这就决定了现代生活既要大量消费物质财富,也要大量消费自由时间,二者此消彼长,不可兼得。而且随着人类文明水平的日益提高,物质财富的日益丰裕,后者比前者就愈加显得重要,毕竟物质财富的消费是一种外在消费,总有一个客观限度,尤其是数量限制,更受客观必然性的支配,而自由时间的消费是更内在的消费,可以更加自主自由地选择消费方式,是可以追求高度自由的精神生活的消费方式。在以资本逻辑主导的现代社会,人们一味地将金钱作为衡量财富的唯一标准,无止境地追求对商品的占有,忽视了人们对自由时间的精神性和创造性利用,以至于把更多的宝贵时间用来赚钱,不自觉地挤压个人自由生活时空。这种财富观导致人们只注重物质财富的获得,加速奢侈产业的发展,从而为异化奢侈消费提供可能,甚至滋生病态奢侈消费。所以,转变奢侈消费观的本质是转变财富观,这也是从源头上化解桑巴特所揭示的奢侈扩散逻辑,是治本之策。

这种财富观更符合马克思关于未来美好生活的价值追求。马克思认为:“自由时间,可以支配的时间,就是财富本身”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81—282页。;“‘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有真正的财富,这种时间不被直接生产劳动所吸收,而是用于娱乐和休息,从而为自由活动和发展开辟广阔天地”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82页。。尤其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真正的财富就是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那时,财富的尺度绝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③同上书,第100页。。鉴于马克思对于物质财富和时间财富的理解,真正有利于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财富观应从两方面来考虑:一是对商品本身充满创意的精致化追求;二是对自由时间充满创意的精致化利用。我们这里所讲的对商品本身充满创意的精致化追求,更强调抛开商品的数量化占有,追求商品质量、性能、审美及人文内涵赋值等价值。由此看来,人们对商品精致化的追求若考虑到自身的真实需要和经济能力,以及社会的资源利用和公共利益,这种维度的财富观念将引起自由奢侈消费;反之,则引起异化奢侈消费。而对自由时间充满创意的精致化利用是对自由时间的深度消费,是实现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本质要求。对于以自我创造、自我实现、自我超越为目的的时间消耗,人们可以尽可能奢侈,以不断实现自由全面发展。这反过来又间接地帮助人们树立正确财富观,完善和升华人格,摆脱异化奢侈消费。

3. 休闲和审美是自由奢侈消费的两个翅膀。人类社会发展史表明,奢侈消费无法从社会中根除;桑巴特也论证了奢侈对于资本主义发展的积极作用。同时,消费是个人行为,即使是奢侈消费,只要不违法、不缺德,别人也无权干涉。我们所能做的是分清异化奢侈消费和自由奢侈消费,引导人们从异化奢侈消费观到自由奢侈消费观的自我转变,使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早日踏上全面、协调、可持续的轨道。

在这里,休闲和审美可以作为应对异化奢侈消费观的两大方向,有效发挥观念提升和转变的作用。休闲和审美作为自由的一对翅膀,一个是自由生存状态,另一个是自由体验状态,二者都着眼于人类的自由生存方式,都是“自在生命的自由体验”。而异化奢侈消费恰恰使人被物欲奴役支配,沉溺于物质消费的狂欢,最终既丧失自我——作为大写的人,又丧失自由——生存自由和体验自由等。所以,休闲与审美作为自由的一对翅膀,成为人类自由生活最广阔的天地,可以引导人们走出异化奢侈消费困境,在休闲中实现自由生存状态,在审美中获得自由体验状态。“休闲能够使人从精神的自由中历经审美的、道德的、创造的、超越的生活方式,呈现自律性与他律性、功利性与超功利性、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高度统一,是人的自由活动和生命状态的一种从容自得的境界”①潘立勇:《走向休闲——中国当代美学不可或缺的现实指向》,载《江苏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并且它主要以消耗大量自由时间形式来实现,而这种以审美贯通填补的大量自由时间就是自由奢侈消费的一种高级形 态。

当下中国的异化奢侈消费是由于人们未能以审美的方式消费自由时间。无论是法国宫廷中的奢侈还是当下中国出现的奢侈消费现象都是人们只寻求外部或者生理浅层次的快乐,人们消耗着自由时间,却不是进行自我创造以达到自我实现,而是被物所奴役,既背离人的本性,又背离休闲的宗旨。金钱与物质对休闲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大,社会进步后得以增加的自由时间并没有让人们的生活境界得以提高,没能给人们提供一个更为健康的生存方式。要想把审美贯穿到休闲中,我们要对人们进行美育教育。蔡元培曾强调中国要“以美育代宗教”,因为美育较之宗教是一种不存在利害关系、更为自由的方式,以美来塑造人格将使人格更加独立、高尚。②潘立勇:《休闲与美育》,载《美育学刊》2016年第1期。培养人们正确辨别美的能力,将审美用于休闲甚至是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全民有闲”的环境下,培养公民健康的、创意的审美旨趣,将自由时间的利用精致化,提升大众消费生活品位,真正实现从异化奢侈消费到自由奢侈消费的转变。

(二) 完善社会法律制度体系:遏制异化奢侈消费和鼓励自由奢侈消费

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指日可待,追求美好生活成为中国人民生活的新常态。美好生活内在地包含自由奢侈消费,拒斥异化奢侈消费。由于当下中国异化奢侈消费已经出现,有从个别暴富群体向整个社会扩散的趋势,所以,除了转变人们观念的溯源寻根的长远策略外,更为紧迫的任务是抓住正在发生的异化奢侈消费的各个环节,斩断其传导逻辑,从而缓解其给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

1. 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遏制商业投机和一夜暴富现象,引导人们追求诚实劳动致富和理性消费。中国奢侈消费的始作俑者是营商暴发户,早期市场经济体制的不完善性,使这些昔日“无业游民”或“社会闲散人员”最早寻得致富商机,一夜暴富,很短时间内积累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巨额财富,迅速从精打细算者上升为奢侈消费者。而当少数奢侈消费人群出现时,市场率先感知到满足富豪奢侈消费产业的高利润信号,并引导社会资本流向这一产业,于是,奢侈品及奢侈服务相关产业快速发展,奢侈消费进一步扩大,异化奢侈消费流行。尽管市场经济有趋利性弊端,但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政府引导的市场经济,面对市场经济运行过程中可能导致的失衡、失灵等问题,政府这双看得见的手可以也必须更好地发挥作用,对宏观经济施以有效调控,为市场能够有效配置资源创造良好的环境。面对这股由不同人群引起、加之市场助推的社会奢侈消费之风,政府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其一,制定合理的、能够抑制奢侈品过度消费的税制。近年来中国人的奢侈品消费能力已令世界瞩目,国外各大奢侈品牌纷纷把目光瞄准中国市场,中国政府不能选择完全封闭的政策,也不能无视后果的敞开大门,制定合理的税收政策,控制奢侈品在中国市场的流通才是明智选择。其二,政府以经济杠杆扶持优质大众消费品生产,促进产品质量提高,引导大众消费品“轻奢”化,满足人们精致化美好生活需要。其三,政府时刻关注市场动向,采取有效的经济和法律手段防止商业投机和一夜暴富现象,引导人们追求诚实劳动致富,靠诚实劳动创造自己的美好生活,进而形成理性消费观。

2. 鼓励文艺明星追求创作更多更好的艺术精品,鼓励体育明星不断创造人类体育运动新境界,以其创造的美好作品和美好境界引领自由奢侈消费。文体明星应该在新时代美好生活创造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以其作品和精神鼓舞和激励国人,同时带给国人美好生活享受。他们更需要树立正确的财富观,明确区别自由奢侈消费和异化奢侈消费,并自觉由异化奢侈消费逐渐转变向更为健康的自由奢侈消费。

3. 推进全面深化改革,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真正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有效防范公职人员滥用权力,建设廉洁政府,使全体党员干部自觉践行共产党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在少数公职人员“官本位”思想仍然残存的情况下,中国迫切需要在坚持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和依法治国有机统一的前提下全面深化改革,这也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要害在于建立“以人为本”的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真正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严格落实依法执政、依法行政,使国家公职人员牢牢树立法制观念,坚持在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活动。此外,还要做好国家公职人员的思想政治工作,不做异化奢侈消费的推动者,而做健康消费的真正示范者。

总之,奢侈消费是人类社会文明发展的必然产物,与人民追求美好生活密切相关。但奢侈消费具有两面性,绝不能放任自流,必须加以引导和规制,实现奢侈消费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良性互动,提升中国人民的消费观念和生活品位,使中华民族朝着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方向稳步前进,这也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题中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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