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自然的和解: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思想的致思逻辑
2019-12-14张永刚
张永刚
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是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基本内容。在马克思看来,人作为自然存在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必须“靠自然生活”(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1页。;人又是一种能动的自然存在物,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通过生产劳动完成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8页。。马克思对自然问题的探讨,始终与人的存在以及社会发展相关联,而不是单纯谈论独立于人与社会之外的自然界。施密特指出,“把马克思的自然概念从一开始同其他种种自然观区别开来的东西,是马克思自然概念的社会-历史性质”(3)[德]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欧力同、吴仲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页。。然而受资本逻辑的驱使,随着工业化进程的不断推进,自然环境日渐遭受破坏,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中造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缝”,甚至“造成了地力的浪费”(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19页。。尽管面对的是工业化程度远没有今天发达盛行的情况,马克思依然洞悉这一过程出现的“裂缝”,并将连同出现的“枯竭”“无林化”“土地荒芜”等现象归因于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失衡。对此,恩格斯提出解决思路,旨在为“人类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开辟道路”(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3页。。按此思路,资本主义及其生产方式不仅无助于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反而将继续“破坏”两者的关系,进一步加剧自然的荒芜以及人自身的丧失,所以拒斥资本主义及其生产方式、迎接共产主义的到来成为解决上述问题的根本思路。
其后形成的生态社会主义理论无疑承袭了上述思路,形成基于社会主义立场解决生态问题的构思路径。例如,“人与自然和解”奠定了萨拉·萨卡剖析人与自然的关系、批判传统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以及构思生态社会主义的基本思路。面对人类社会的诸多问题,萨卡均宽泛划分为两大类,即人与自然的关系与人类之间的关系问题,所以他在批判苏联社会主义模式与生态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力争走一条不同于以往的发展之路,在关照人与自然两者关系的思路中,最终将生态社会主义作为人之解放与自然救赎的实现路径,从而建构起一套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新型生态理论范式。其中,人与自然始终是萨卡生态社会主义理论批判与建构过程中关照的基本维度,实现两者的和解更是其整个理论建构的致思逻辑以及理论旨趣。
一、增长极限与道德沦丧:基于人与自然的由因
(一)“增长极限”的范式
应当说,反思苏联模式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所有社会主义理论难以回避的问题,萨卡及其生态社会主义思想亦是如此。萨卡从“生态”这一独特视角剖析苏联模式的失败原因,将苏联经济发展与能源节约、生态保护结合起来,对其出现的问题归因于是“对自然的全面统治”,甚至是“技术对人的统治”。结合苏联境况进行理论分析,萨卡一针见血总结指出,“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失败的首要原因就是增长极限以及生态恶化”(6)[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张淑兰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7—8页。。关于增长极限,罗马俱乐部于1972年发表《增长的极限》报告就曾论及,当资本不足以支撑工业产出的可持续增长时,社会的增长将消失与终结,甚至以一系列崩溃方式呈现出来。根据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新问题,萨卡提出“增长的极限”这一范式,并发展成为生态社会主义批判的前提。
一方面,萨卡从自然的维度分析研判苏联社会主义失败的生态根源,并指出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方式已完全超越自然资源、粮食生产以及生态环境的承载限度。依据马歇尔·戈德曼的报告,苏联的开采和运输资源、石油、天然气、水电资源等都不断发生变化,自然资源不断耗尽与恶化,鲍里斯·库马洛夫更将其概括为“短缺经济学”。同时,粮食生产增长极限,伴随着土地恶化、气候干燥、水分流失、土壤日渐贫瘠以及沙尘暴频率增高等问题。单纯依靠科学技术的解决角度已无法缓解上述问题,而且技术解决的本身也存在诸多局限。虽然苏联在保护自然层面也有过诸如自然保护区建设与宪法保护环境等举措,但还是为其生态环境付出沉重代价,其“环境破坏”与美国一样范围广泛、程度严重。对此,萨卡将其称为“大自然的报复”(7)同上,第42页。,并借用恩格斯曾经发出的告诫:尽管人可以“改变自然”“支配自然”,但不要过分陶醉于这样的“胜利”,以免“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背后大自然对人类进行无休止的“报复”(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9—560页。。
另一方面,萨卡将增长极限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关联起来,极力批判生态资本主义的错误主张,得出生态于资本主义制度而言是一个悖论性难题,它无法也不可能在资本主义框架内得以克服。毕竟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可回避也无法解决的矛盾,进而言之,“生态可持续性和资本主义的增长动力”不可拥有,“‘扩张或者毁灭’是资本主义固有的法则”(9)[印]萨拉·萨卡、布鲁诺·科恩、陈慧、林震:《生态社会主义还是野蛮堕落?——一种对资本主义的新批判》,《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3期,第152页。。从现实情况可见,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日渐恶化,并波及第三世界国家,这种高消费高污染的发展模式造成全球性的生态灾难与“环境非正义”。即便资本主义国家试图进行诸如重构工业社会、绿色税收、可持续增长以及碳排放交易系统等生态改革,但萨卡认为,资本主义不可能允许这一思维范式的转换,增长机制内置于资本主义之中,源源不断的利润与持续的经济增长才是维持资本主义运转的基本法则(10)参见王聪聪、[印]萨拉·萨卡:《红绿政治新发展:激进绿色左翼的思考———萨拉·萨卡访谈录》,《中国地质大学学报》2014年第6期,第107页。。可以说,资本主义与可持续发展最根本的差异性在于两者无法相容,前者的存在只能造成全球性生态危机的进一步深化,甚至不断吞噬它所依赖的自然基础,从而不断消解可持续发展的可能性,致使两者从根本上无法融合。
萨卡从资本主义视野的局限性、资本主义导致的资源无序和浪费、资本主义逻辑的内在强制性以及凯恩斯主义的弊端等方面出发,分析并得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无法解决生态危机的结论。他明确指出,人类当前面临的上述难题,总结起来无非是两个密切相关的核心问题:一是如何克服生态危机,二是选择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更进一步,包括以上两个问题在内的所有相关的世界议题,又可以宽泛地分为两大类:一是关于人类和自然界其他部分的关系,二是关于人类之间的关系或者说人自身的问题。萨卡的理想在于“克服生态危机、创造一个美好的人类社会,并且只有在克服危机之后,一种美好的人类才能实现”(11)[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第9页。,题中之义便是“关心人类与自然命运”(12)[印]萨拉·萨卡、布鲁诺·科恩、陈慧、林震:《生态社会主义还是野蛮堕落——一种对资本主义的新批判》,《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3期,第146页。,两者的交互不可或缺,即便是对于原因的探究,也应该从人与自然两个维度来进行思考。由此就引出接下来讨论的第二个层面,即人的问题。
(二)道德沦丧
马克思与恩格斯基于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与方法,在探究人类社会发展基本规律的过程中,将“人类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3页。作为终极目标与价值旨归,以此形成其生态思想。其中,人的维度不可或缺,甚至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解的关键因素。但面临的现实境遇却与此相反,随着工业社会的不断推进与发展,机器与技术不断成为资本增值的重要手段,一度成为经济发展的利器。纵观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个过程,机器与技术作为生产力要素的重要构成,是人类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性改造自然的重要标志。然而在资本逻辑的驱使下悖论出现,机器与技术的进步“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尤其是“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努力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0页。。理想层面的“人与自然的和解”在现实层面发展成为一种“对抗”关系,造成人对自然的控制以及对人性自身的消解。因此,萨卡在分析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失败的原因时,不仅从自然维度现实层面看到现实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而且看到与自然相关联的人自身所存在的问题,结合苏联现状,也就是“新阶级”的出现以及导致出现整个社会的道德沦丧。
自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苏联经济发展出现波折,为了支撑一个满意的“好的生活”,部分统治精英利用手中掌握的特权,通过不正当渠道,与西方资产阶级领导集团频繁接触甚至经济层面的商业合作,一度充当着西方经济发展的重要伙伴角色,致使社会主义在此过程中逐渐道德沦丧,为日后转向资本主义埋下成因。与此同时,平等主义的理念日渐消失,不断涌现出新阶级与新权贵,一度出现腐败盛行、改革失效、社会混乱的局面,理想的缺失与现实的不公,致使“道德沦丧”的现象日渐突显。对此,萨卡一再强调,“拥有权力和特权的新阶级的形成,是‘社会主义的’苏联道德沦丧的最强有力的证据”(15)[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第86页。。早期革命理想主义日渐退隐,共产主义的热情也逐渐消失,伴随出现的是行政管理的集权发展、国家机器的资产阶级化以及不断明显的官僚化。与此同时,伴随“同志之爱的共产主义者”队伍的精神萎靡甚至涣散,“社会主义真正灵魂已经死亡”,日常生活的腐败日渐凸显,让苏联民众备感尊严感的丧失(16)同上,第91—96页。。此外,作为工人组织的工会在此过程中也失去其政治权威和群众基础,日渐沦为一具毫无活力的“活僵尸”,发展为国家统治机构的组成部分。这样造成的结果是,工人耗尽甚至失去建设社会主义的理想和热情,从而给社会带来诸多负面影响。比如,作为个体的工人士气萎靡,毫无生机;只注重个人生活得失,不关心国家事务;过于注重个人生活细节,对他人以及社会发展毫无兴趣,如整个社会制度的凝聚力已经消散贻尽。
显然,萨卡尤其注重从道德层面来思考生态问题,明显受到甘地主义与法兰克福学派思想的影响。甘地主义基于对资本主义的伦理批判,怀疑工业文明与现代社会,力证道德与修为在社会发展的重要价值,崇尚苦行修行、乡村生活以及农耕社会。法兰克福学派存有大量对生态危机的批判理论,诸如霍克海默与哈贝马斯对科技理性与资本逻辑的批判、马尔库塞将生态危机归因于资本主义制度等观点,都不同程度影响了萨卡的理论形成,以致他从伦理道德的维度来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萨卡生态社会主义思想的建构正是对此问题的破解,在批判人与自然的基础之上,提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目标,实现两者的有机结合,以下从自然层面的可持续发展与从道德层面的“新人”观念,正是对这一思路的延续。
二、可持续发展:对自然基础的必然认识
借用黑格尔“自由是对自然的认识”这一名言,萨卡指出“任何关于一个美好社会的想法,都应该建立在我们生存的物质条件——那些自然给予我们的和那些我们创造出来的——有充分认识的基础上”(17)[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第109页。。无论是未来社会的发展,还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客观存在的物质基础不可或缺,必须将其作为人与自然关系中的基础维度加以重视,有所作为。基于此,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呼之欲出,成为解决现实问题、实现社会发展以及人的发展的关键。
关于可持续发展的理念,萨卡在吸收赫尔曼·戴利、约翰·B·柯布关于增长与发展两个概念的界定与区分基础上,提出其可持续发展的思想理路,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可持续发展的存在方式不是以工业经济为基础。工业经济旨在追求作为“主导性的增长模式”的“增长极限模式”。“高经济增长率在较长时期中只有通过生产生产资料的经济部类的发展才能实现”,由此必然驱使工业经济不断扩张发展,“从通知官僚的社会地位中逻辑地引伸出依赖于重工业扩张的优先性”,从而带来一系列消极的后果(18)[荷]马歇尔·范·林登:《西方马克思主义与苏联——1917年以来的批评理论和争论概览》,周穗明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11页。。进言之,工业经济以物质为向度、数量为目标,而我们追求的“可持续社会的经济要求全部或至少大部分的生产生活必须以可再生资源为基础”(19)[印]萨拉·萨卡,布鲁诺·科恩、陈慧、林震:《生态社会主义还是野蛮堕落?——一种对资本主义的新批判》,《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3期,第152页。。这意味着未来社会必然不能以工业经济作为基础,同时它必须建立在可再生资源的基础上。
第二,与前者一致,可持续发展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对立。处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资本家追逐剩余价值的贪婪本性将永远以经济增长为目标,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决定其对自然只能是无限的索取,从而忽略对社会生态的可持续性与良性循环的关照。事实上,一个真正可持续的社会必然是一个能够关照好几代人生存与发展的社会。所以,针对德国能源转型的境况,试图以新能源替代不可再生能源,然而公众无法接受,造成阶层之间的矛盾突出与不公正情绪泛滥。对此,萨卡直言,类似改革与行为无法真正解决生态危机与资源匮乏的危机,反而带来诸多社会矛盾,所以资本主义框架内无法彻底解决环境问题。作为未来可持续社会,生态社会主义的生产生活至少大部分必须以可再生资源为基础,“而且我们消耗可再生资源(例如木材、淡水)的速度不能高于可再生资源的再生或补充速度,这种经济才能真正是可持续的”(20)[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第168页。。
第三,可持续发展必然意味着生态社会主义的到来。在萨卡看来,若要在世界上成功建立一种理想的可持续社会,生态社会主义势必是唯一可行的社会经济框架。毕竟它摆脱了上述提及的关于生态危机的所有弊端,避免生态恶化与社会异化,关心保护生命的自然基础,尤其是人类生命的自然基础。从某种程度来说,生态社会主义意味着一种不同与以往新的生态文化,不仅构成对社会主义的全新理解,而且是一种对社会主义使命的重新阐释。
不难看出,萨卡倡导的生态社会主义,旨在倡导一种新型的平等法则,内含和平、合作、团结以及大众参与的价值理念,允许他人甚至其他物种共同享有现有的空间、资源、环境,目的在于建立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共赢模式。基于对现实的不满,萨卡倡导的未来社会模式,不仅是对“资源短缺和保持生命自然基础的迫切需要”,更是将“平等、正义、合作、团结和自由作为重要价值观来考虑时的自觉选择”(21)[印]萨拉·萨卡,布鲁诺·科恩、陈慧、林震:《生态社会主义还是野蛮堕落?——一种对资本主义的新批判》,《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1年第3期,第145页。。萨卡在多部著作中都表达过类似观点,比如《资本主义危机:政治经济学的另一种研究》就通过生态社会主义的视角揭露资本主义的缺陷,论证生态社会主义是一种主张自然资源驱动生产和发展的哲学(22)Saral Sarkar, The Crises of Capitalism: A Different Study of Political Economy, Berkeley:Counterpoint, 2014, p.18.。这与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建构思路甚为一致。马克思早期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显然是基于人的生存立场,将自然作为人的生命存在以及未来发展的需要与可能,对未来社会的理解也建立在对自然的理解上,以此维度提出共产主义是实现人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对自己本质占有的最好方式。尽管这一观点带有太多人本主义的特质,但必须承认,这是马克思生态思想的起始逻辑,至少体现出其生态思想的最初思路。所以,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一方面必然要建立在对自然基础的正视之上,选择可持续发展的必然路径;另一方面对进步性观念的积极践行,将新型生态社会主义作为对包含正义和公众参与在内的优秀社会主义传统的继承发展。
三、新人:作为未来社会的道德保障
就一般意义而言,生态社会主义更加“强调马克思关于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以及人的解放学说对于理解和解决生态问题的重要价值”,质言之,“马克思关于人的自由的全面发展思想、关于人与自然相统一的未来理想,包含了人与自然的和谐观念和环境保护的基本理论”(23)衣俊卿:《20世纪新马克思主义》,北京:中央编译局出版社,2012年,第684页。。就某种层面来看,生态社会主义的构想,或者未来人类社会的希望,就是必须要配有具有合作、团结和道德等性格特征的新人,这是实现可持续发展以及未来社会的有力保障,更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解的主体向度所在。如同对于“自然的控制”的理念一样,必须要认识到对于自然的控制“在于伦理的或道德的发展,而不是科学和技术的革新”(24)[加]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岳长岭、李建华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年,第168页。。生态社会主义暗含的逻辑在于,自然的解放离不开人的解放,尤其“人性的解放”,人和自然的和解是未来社会发展的重要维度。因此,萨卡对未来社会主义的展望,强调“道德的提高、新人的理想、合作与限制不平等,是社会主义理想不可缺失的基本组成部分”(25)[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还是生态资本主义》,第221页。。
安德烈·辛亚夫斯基等人详细阐释过新人的思想,并将“新人”定位为苏联社会主义文明的重要基石,萨卡辩证分析研究了苏联社会主义“新人”蜕变历程,重新定义“新人”概念,赋予其新的含义,尤其是将新人界定为“共产主义者”。这等同于将平等、合作、团结等价值理念内化为“新人”必备的生态价值,从而为保证人与自然和谐、实现可持续发展纳入道德保障。一方面,新人具有较高的理论素养和道德境界,愿意为社会主义的实现奉献自我。萨卡提及,新人具有“克服自私性”的完美人格,并且“愿意为集体的福利而牺牲个人的利益,愿意接受物质平等的一个社会目标”(26)[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的前景》,郁庆治主编:《重建现代文明的根基——生态社会主义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96页。。另一方面,新人不是一个纯粹的理论家,而是一个积极的行动者,并自愿主动将代表人类利益的立场转化为实践过程,真正“组织一场有秩序地脱离今日增长迷恋的运动,自觉地削减人类的经济活动”(27)同上,第295页。。简言之,萨卡是从伦理与实践两个层面厘定了新人的特质,其中有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也有对其某些思路的偏离,这也是后来受人诟病的一个方面。
至于如何在具体行动中付诸实施,萨卡认为“简单生活”是新人道德提高、保障可持续理念实施、从而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可行途径。具体表现在:其一,合理消费。资本主义为了维系其工业增长,不得不向人们提供超越其“真正需求”的消费,制造“虚假消费”的局面,最终的结局就是人类面临着不可调和的生态危机,对此,生态社会主义主张缩减个人需求,从“异化消费”的困境中摆脱出来。对此,萨卡一方面得益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启示,将人类的幸福寄希望于自我实现的劳动与有益消费的相结合(28)刘仁胜:《生态马克思主义概论》,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第5页。;另一方面受法兰克福学派的启发,将生态环境与虚假需要、科技异化等相结合,从而提出控制欲望合理消费的理论思路。其二,稳态经济。马克思早期提出管理生产资料与拥有生产资料同样重要的思想。穆勒在其《政治经济学原理》中也提及使经济和人稳定化的思想,舒马赫更是直接提出要适应自然又尊重人性的“民主技术”或“具有人性”的小规模生产。在一定程度上,萨卡生态社会主义的稳态经济,实际上就是通过“不断缩减和分散庞大的工业经济体系,充分发挥人的创造性,使人类劳动和生产真正根植于人类和自然的和谐之中”(29)同上,第5页。。
显然,萨卡主张节制自我、克服欲望,让道德进步作为保障,并寄希望于所有关切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关系问题的人都能够成为生态社会主义思想的信从者、支持者以及实践者。比如,萨卡认为,出于精神境界与道德水平的原因,人们或就“自愿地过一种中等标准的生活,许多人放弃了私人轿车,并且减少了他们的消费水平”(30)[印]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的前景》,《重建现代文明的根基——生态社会主义研究》,第297页。。与大部分生态社会主义观点一样,萨卡的理想在于,单靠生态政治本身无法保证生态社会主义的必然实现,只有改变社会关系、重建新型生产关系,进而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重建,最终达到生态社会主义的价值旨归。因而,人类必须克服利己主义的世界观,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互惠互利。一方面,萨卡回归马克思主义的初衷,是未来共产主义范围内对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的有机结合与双重价值实现,一如马克思最初论及生态问题与社会发展时候所论及的,未来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85页。。另一方面,萨卡根据时代发展与实践变化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理论推进。他坚持在当代,“社会主义者的职责不是捍卫马克思主义的传统教条,而更应该根据时代条件的变化创新和发展马克思主义,重要的不是一味的寻找马克思主义思想中的绿色元素,而更应该使马克思主义走向‘绿化’。利用马克思主义强大的社会批判力,努力创造一个生态可持续的社会主义社会”(32)王聪聪、[印]萨拉·萨卡:《红绿政治新发展:激进绿色左翼的思考———萨拉·萨卡访谈录》《中国地质大学学报》2014年第6期,第109页。。
人与自然的和解是萨卡生态社会主义的批判思路和构建逻辑,这不仅体现在他对苏联模式的批判层面,也反映在他对生态恶化境况的现实考量,更体现在对未来社会主义发展的构思层面,从而将可持续发展与道德提高结合起来,形成其生态社会主义思想。必须承认,萨卡生态社会主义思想遭受诸多批评。比如,对经济社会发展持以悲观保守的态度,主张以缩减经济、克制消费等方式作为其重要举措,一定程度上扼杀了经济发展的活动,与时代发展的主流思想和现实实际相违背。再如,从伦理道德层面理解新人并作为未来社会发展的重要保障,夸大了伦理道德作用,难以在具体实施方面有所推进,也难免与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初衷相违背。但其中蕴含的积极价值不容忽视,尤其是对于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时代意义。萨卡将生态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议题、并注重从现实维度处理和解决人与自然问题、力争实现社会发展的公平性等重要观点,对处在民族复兴时期的中国来说不无裨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就是要秉承环境友好与生态正义的价值理念,坚持绿色生产方式、树立健康消费理念,真正走一条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绿色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