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来见我(五)
2019-12-13桑榆
桑榆
上期回顾:
林月亮如愿考入江忘所在的大学,却不料两人见面时,江忘对她形同陌路。医学院运动会上,林月亮意外摔倒,只能独自去医务室上药……
医务室不小,配套设施也专业,每小块区域都被墨绿色的帘子围起来,跟三甲医院没两样。
今天運动场上受伤的人不少,大多是新生。看见他们,我一下子忘记了丢脸这回事,反正菜鸟不止我一个,谁会注意到你姓甚名谁。
不过,校医和助理忙不过来,我只能暂时候着,百无聊赖时,给我妈打电话诉苦。
“腿蹭破了皮,鼻头也是。”我哼哼唧唧地说。
陈妈好像在我妈旁边,姐妹俩逛街呢。一听我受伤,她立马把电话抢过去说:“月亮啊,实在坚持不住就回家。就算你妈不管你,还有陈阿姨啊!”
因为顽皮,我从小挨过的打不少,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可一旦有人呵护着,我就容易蹬鼻子上脸,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似的,当下也有点眼泪汪汪的意思:“阿姨,我好想家,呜呜。你说我长得本来就不是特别好看,现在更丑了怎么办……”
“再丑也是我们陈家的媳妇儿!”
她的声音震耳欲聋,我妈受不住了,抢过手机:“你想回家就出校门坐二路公交车,半个小时就到家了,装什么苦学子?!”
我所有的委屈鸣金收兵。
“行、行、行,不打扰你们俩逛街,有好看的裙子,记得给我买啊!”我吼完,手机屏幕黑了。
与此同时,在那小块黑下去的镜面里,映出一张清俊的脸,若隐若现的。
我以为出现了幻觉,抬头打量,直接与江忘眼对眼。
他估计是听到了我受伤的风声,才从实验室赶来。他鼻梁上的银边眼镜还没来得及取下,一身白袍有些空荡,手边还有个白瓷托盘,上面放着许多瓶瓶罐罐。
我粗略地扫了扫,都是些双氧水、碘伏和红药水什么的,应该是刚从校医那儿拿的。
被墨绿色的帘子围起来的小天地中,男孩笔直地站着,身高带来无形的压迫。
没多久,笔直的身子弯了。
“外挫伤首先采取盐水冲洗、双氧水消毒,接着擦碘伏。碘伏与红药水不能混用,红溴汞与碘相遇会生成碘化汞,对皮肤黏膜产生强烈的刺激作用,引起黏膜溃疡。这种基础题,你们首次测试应该会考,记好。”
他一边端详我的伤口,一边不忘帮我普及基础知识,实在很有诚意了。
但,我没法原谅他。
不是我得理不饶人,也不是我小题大做,而是我的心在说,做不到像从前一样,对他的忽近忽远轻而易举地释怀。
我想有句话,禾鸢只说对了一半。
去北京前的某个夜晚,她说,我对江忘而言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其实,江忘于我的意义,何尝不是这样?!
尽管某些念头实在是我痴心妄想,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江忘应该对我好,对我好一辈子。
但就是这个应该对我好一辈子的人,忘记了我的生日,错过了我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时刻……并且,无视了我。
天知道,我多想红啊!
我真的想体验一把当校园红人的感觉,可他就是不成全!
这比陈云开堂而皇之地吐槽我胖,说我不漂亮,说我成绩不好,还令我抓心挠肝。
“不劳大驾。”
碘伏刚擦一半,我就忍不住挥开膝盖处那只脉络清晰的手,起身往外走。
膝盖还有点痛,我只能以龟速前进,挪动三步才相当于江忘一步。
可他始终跟在身后,却与我保持着距离。
他大概深知我的脾气,逼急了,我完全能咬咬牙开跑,以致伤口反复弯曲,不容易愈合,所以并不激进。
耐心这个东西,他有的是。这点,我是清楚的。
当日,我俩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从医务室走到女生宿舍楼附近。
下午四五点的太阳依然毒辣,但我难得不厌恶。因为它能让我看见地上那道修长的影子,是否还跟随着我。
然而,我专心看影子去了,没注意朝我飞奔而来的啦啦队员。
江忘先发现情况,眼明手快地拎过我的后衣领,几乎在原地转了一圈。
可我们旁边就是自行车棚,避开了冲撞,我又差点因为惯性栽倒在一堆单车里。他只好略用力地将我推到车棚支架上,两只手抓着我的肩膀,帮我稳住重心。
我背靠金属支架杆,刚挺过一阵晕眩,就想起我俩还在闹别扭呢,于是立马想把人推开。
江忘对我的意图似有所感,一贯温和的面容突然出现裂痕,透明镜片背后隐约露出凶光——
“月亮,不要闹了。”他正色道。
不是大哥,而是月亮。
青年那一身白袍与墨色眸子辉映着,深沉得厉害,而我有些崩溃。
妈妈啊,我在心里惨叫:您老人家是不是对“乖”字有什么误解?!
这哪是什么乖小孩儿,分明攻击值爆表!我现在示弱还来不来得及?
真的,都怪我。怪我欺软怕硬,一直拿江忘当软柿子捏。
我没办法让陈云开听话地做竹竿陪我跳绳,只能欺负什么都好说、好商量的江忘。现在触底反弹了,报应来了,我被他那道略凶的目光弄得快窒息了……
还好,上帝仿佛喜欢听忏悔,一听见我的心声,立马让江忘的眼神变回寻常。
估计他自我平息了一下,这才微微撤开身,两手一捞,将我抱到不知哪个倒霉蛋的自行车后座上。
片刻后,一抹清凉药膏点上我的鼻头。
那管药膏估计是江忘刚刚从医务室捎带的,一直放在他的白袍口袋里,还夹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的味道。
距离近了,不止嗅觉灵敏,连睫毛扑扇在脸上的触感都似吹过一阵风。
所幸,江忘在我脸上没多做停留,没一会儿便蹲下身去撩我的裤管,继续处理膝盖的伤。
自行车后座是常见的井字格,其间,我不舒服地扭了一下,觉得硌屁股。无奈,我刚一动,就被拍了拍小腿,立时不敢造次,内心却生出不该有的激动。
因为,我终于要在进校的第二十九天火了!
这众目昭彰的……风云人物帮我上药……还不引起话题?天理难容!
虽然我那时还不清楚,此举真正的目的,究竟是我虚荣心作祟,还是我想借机帮他澄清他与常放那莫须有的绯闻。
反正,當我思考着回宿舍要发表什么感言的时候,江忘又开了口:“这是扶他林,镇痛效果还行。不痛的时候,也记得定时擦,直到结痂,日常尽量别碰水。”
我说了,我的特长可能就是脸特长。
于是,我赶紧趁机套上娇气的人设,委屈地控诉——
“江忘,你为什么老这样。”
男孩涂抹的动作一僵。
我努力假装眼里有泪意,一副喋喋不休的架势:“老是莫名其妙不理人。十岁那年去秋令营就这样,我抢陈云开的零食也不高兴,我又没抢你的!我还偷偷留给你了呢!还有很多时候……反正,拒绝冷暴力,从我做起!”
脚边的人忍俊不禁。
他微微偏头,不想让我看清神色的样子:“你倒是记得清楚。”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健忘?!连大哥的生日都敢忘!想当年,我背诵课文,那也是过目不诵,啊,呸,过目成……不对,博闻强……算了!反正就是记忆力好到爆的意思!”
我一说就来气:“还有,阴晴不定是病,咱得治。早诊断,早治疗……”
“没忘。”
突然被打断,我激烈的情绪悬在半空中:“啊?”
江忘缓缓扯下我的裤管,讲话的速度如同动作一样慢条斯理:“没忘记你的生日,还送礼物了。”
说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顺着裤腿往上攀,按了按我裤子口袋里鼓起来的那部手机。
青年微微仰头,又是干净无辜的眼神和面容,像极了儿时示弱邀宠的前兆。
我立刻有点浑浑噩噩:“手机是你送的?”
要不说呢,我妈怎么舍得下血本,买这么新款的。而且,她从没向我打听过,为什么江忘最近都不出现。
敢情这两个才是母子,竟然偷着见面!
“你为什么不自己送?”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男孩唇线抿了一下,依旧没把背挺直,反而用两只胳膊撑着膝头,轮廓离我更近。
“大哥。”他终于把称呼改为正常的,语气却柔软得让我心悸了一下。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陈云开?”末了,他问。
九月的阳光太盛,经过薄镜片的折射,让我看不清江忘此刻的目光究竟是怎样的。我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发紧,着魔般伸手想去摘眼镜,去揣度后面的认真有几分。
我以为他会躲,可他并没有。
当眼镜架子被错开,我没能看见一双可能会出现的深情眸子,反而是盈满笑意的。
渐渐地,那笑意不满足只在眼里,还蔓延到唇边。
“我知道了。”江忘终于直起身子,用整个身体的阴影罩着我,下定论。
他知道什么了,他就知道!
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本来很坚定的。
如果不是禾鸢问我,究竟是告白计划失败让我更难过,还是没能接到祝福的电话更让我失落……我会一直坚定地认为,我就是喜欢陈云开,我想永远做他的皇后。
但……
“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是不会犹豫的,月亮。”
糟了,他又要抽风了。
江忘是不是真的有人格分裂症啊!
我努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思考其他,嘴上也顾左右而言他:“你上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见我挣扎着要跳下自行车,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唇:“不是大哥自己写的吗。”
少不更事的年纪,我曾有三个梦想。
第一个梦想是成为医生——受我妈和江忘的启发。
第二个梦想是成为律师——受《律政俏佳人》里那些漂亮的office lady的影响。
第三个梦想,和许多小姑娘一样,希望能成为自由自在的作家。
为此,我还努力过,经常给杂志投稿。那时《美少女》还没停刊,是班里女孩人手一本的读物。
我在家属院出了名的胆大如牛,可第一次投稿有些害怕,于是将稿子交给众所周知的“天才江”去审核。那篇稿子里好像是有句劳什子的……
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当别人问起,你不会犹豫。
“那我回去了。”
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转身欲走,却局促得左右不分。
江忘大概也觉得不方便,没坚持扶我上楼,只让我把杜婷的手机号码给他一下。我快速调出通信录,报了手机号码,接着头也不回地蹿进大楼。
根据经验,大多数人在吵架的情景里总发挥失常,事后恨不得组织语言再战一场。
当晚躺在宿舍的床上,我睁着眼睛,回想白日发生的一切,也有期望再来一场的念头。
如果再来,我一定怂恿自己问出那句——
“江忘,我生日那天,你是不是回过家属院?”
——并且,你回来的时候,就那么巧地撞见了我和陈云开一起去买饮料……以及我上蹿下跳,试探着靠近他的举动。所以,你才会离开,才会不开心。
如果我敢问,许多心情是不是就能快速明朗?
这样,我们错过的时间又能再少一些。
川城医学院博士后科研流动站。
常放瞅着那换了一身新白袍走进实验室的人,神色玩味:“月亮好看吗?”
说起来,报信的人还是常放呢。
虽然我与他尚没有过交集,但他早就知晓我的名字。方才去实验室的路上经过运动场,听见现场喇叭高声喊我的名字,说我受伤,他才多此一举。
江忘瞄一眼对方跟前的活体成像系统,淡淡地提醒:“降零点八度,结果更准确。”
“老梁说站里正着手引进新版本,采用绝对零下九十度的超高灵敏度CCD,成像视野五到十二点五厘米,检测波段覆盖五百一十五到八百七十五纳米,还配有一体化的小动物……欸,不对,我和你聊的是月亮。”
“太阳还没下山,聊什么月亮。”
小子,打太极的功夫不弱啊,常放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他。
从医学少年班同窗到现在,除了导师,江忘是常放唯一服过的角色。
常放家境殷实,全无后顾之忧,更胜在敏而好学,那股敢冲敢干的劲儿,周边鲜少有人能比拟。偏偏江忘总能找到他所有完美下的微小漏洞,哪怕一丁点,一如方才。
“装,继续装。”常放满脸写着看好戏,“老梁可告诉我了,你管他要后勤部主任的联系方式。我听了还纳闷儿,我们的宿舍是卫生厅出资筹建的,不归学校管,你一搞科研的和学校搞后勤的能扯上什么关系?敢情是为了一轮明月去折腰。”
江忘依旧默不作声。
不否认就等于默认,常放更来劲了:“我的天,我猜得没错?!你是卖了人情,才把她安排到和熟人一间宿舍的?”
又一阵默认的死寂。
常放不再淡定:“完了,完了。”他崩溃地摇头,“我这千防万防,连你和我的流言都放出去了,到头来却没防住你的发小!我要被我妹弄死了。”
“没事。”江忘一边摆弄切片流式细胞分析仪,一本正经道,“我也没防住。”
杜婷和刘萌萌又晚归了。
新的宿舍樓正在修建,如今的老宿舍楼则有处矮墙,宿舍楼的大门也是旧式的两道大别锁,任何人都能从里打开。
每次晚归,刘萌萌就负责用身体托着杜婷,等她翻墙进去了,再通过视线盲区避开宿管阿姨去开锁,将刘萌萌放进来。
为什么不是我做内应?
因为我最近和杜婷的关系有点紧张。
起因还是她俩晚归惹的祸。
刚进宿舍,我就打定了主意做狗腿子,自然愿意做内应。可鉴于我经验不足,有一次不小心弄出动静,吵醒了宿管阿姨,结果她俩被当场抓包,差点被上报系里。
杜婷以为我蓄意陷害,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友情灰飞烟灭。
后来,我听其他室友八卦,才知道杜婷和刘萌萌原来加入了学校各种社团。今天这个社团搞聚会,明天那个社团搞聚会。会员证被杂乱无章地摆满抽屉,会费也交了一大把。
毕竟是家属院一起长大的,我了解杜婷。
她长得不差,成绩也好,初、高中以来也是学校里的一个人物,习惯了众星拱月。
然而,大学并非中学,多的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远乡人,也多的是能人。她估计受不了自己这颗星辰被埋入土里,才加入各种团体,期望广交朋友,多得机会,为日后大放异彩铺路。
但我认为,靠不停的聚会才能维持的朋友,并不值得深交……
可我显然没资格,也不打算管她的事。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出了名的圣母,但我交朋友也讲究原则。
在一段友情里,我可以卑微,但我没法儿忍受对方觉得我的卑微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我的口头禅说的,谁还不是个宝宝?!于是,我和杜婷开始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正当我俩互相较劲时,江忘却来了通电话,打破僵局。
电话是打给杜婷的,她没课,昨夜晚归正在补觉,一见是陌生号码,口气极不耐烦:“谁啊!”
“你好,杜婷吗?我是江忘。”
“什么旺?不认识!管你陈旺、李旺、刘旺,还是旺旺……是的,好,我立马提醒她,嗯。”后来估计她清醒了,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没一会儿,下铺传来抖动,应该是杜婷用脚在踹,却没叫我的名字,只吼道:“说你电话关机,叫你记得擦药!”
片刻后,她又道:“伤得很重?不擦能死?”
话不好听,然而,她想表达的重点应该在前一句。
她的想法估计是怎么着我俩也是多年邻居,没必要弄得跟仇人似的,毕竟两家大人还是同事,不痛不痒的关心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既然台阶来了,我也不想小气,当即和她聊了点昨天的情况,包括我怎么从担架上栽下来的,最后颇为不甘道:“我以为我要红了。结果,江忘给我擦药的时候,大家都去看运动会了,基本没人路过,心好累。”
下面疑似传来笑声。
现实生活鲜少有深仇大恨的戏码,有的不过是最平凡的人和最寻常的情绪。
十八九岁的年纪,我们能因为一个白眼而绝交,也容易因为一句话就和解。
许多的恨之入骨与爱之入骨,等到二十八九、三十八九岁再回头看,都变得不值一提。
新生运动会,我还有一个项目要参与——以形会意。
比赛在室内篮球场举行,趣味性比担架传递浓厚,现场观看的人不少。
起初我是被安排进行演绎的,膝盖受伤后,只能安静地坐在泡沫板前,猜测对手抽的什么牌。
不过,我方负责演绎的队友还算给力,完全不讲究形象,怎么好猜,怎么来。我连对三道题后,找到了自信,一路过关斩将,甚至逼对手用掉了场外求助权。
场外求助权就一次,还得看运气。如果现场观看的学生也无人猜出答案,那么,对方的分自动归我们。
我方势头很好,眼看着要结束战斗,江忘突然出现。
他进场晚,坐在最后一排,没引起什么注意,大家都被队员乱七八糟的演绎乐得不行。
可因为座位高,我一个余光过去,恰巧看到了他。
见我发呆,他好像比了个“心”的手势,给我加油。我立刻忘记自己还在参赛,猛地转头,脑子陷入缺氧的状态。
“啊,这个,马、马到成功?不是?那……”
我就这么接连猜错好几道题,让对方厚积薄发,追平了比分。
眼见连连失利,自诩心理素质过硬的我,也忍不住紧张了。及至最后一道关于歌曲的决胜题,我因为太想赢而弄巧成拙。
我方演绎的队友都要把自己的脸打烂了,而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在演绎什么,可答案就是具象不出文字。
逐渐地,我察觉攥着板凳的手指都出了汗。
“场外求助!”我一慌,自作主张地开口。
反正比赛到了最后,权利不用白不用,挣扎总好过等死。
我记得念中学时,老师让我们解释“默契”的含义。
“默契指的是心意相通,配合得特别完美。”身为语文课代表的我首先答道。
老师点点头:“没错,书面意思是这样。不过,还有别的答案吗?同学们可以暂时忘记书本上的东西,拓展一下你们的总结和想象能力。”
这时轮到陈云开被点名了。
他仗着自己天赋异禀,正在睡大觉,突然被叫起来,嘴硬心软的我便侧过头去,冲他挤眉弄眼地提醒他。
等他终于弄懂提问,略一沉默:“默契是……
“你什么都懂,当我看向你。”
教室里有片刻的鸦雀无声,接着有人带头鼓掌。
而此时,新生运动会的比赛场上。
当我的目光一落到江忘的身上,他便心领神会,起身接话筒的时候,我陡然想起陈云开的那句话来——
你什么都懂,当我看向你。
于是,那日比赛结束后,校園论坛出奇地热闹。
“江忘当众唱歌了……”
“等等,是我以为的那个江忘?”
“听说是为了帮护理学院的人赢得比赛。”
“所以,他不喜欢常放?!”
“谁知道呢,护理学院也有男的啊。”
……
总之,这么历史性的时刻,我不配拥有姓名,是吗。
不过,到底有姓名还是没姓名,在江忘开口的一瞬,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我只记得万众瞩目下,他疑似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旋即将话筒轻轻抵在唇边,雅人深致地唱——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江忘的声线和张宇厚重的嗡鸣不同,而是浅淡温谦的。
对、对、对!张宇啊!《月亮惹的祸》啊!
我方队友一直在指我,把我都快指穿了,就差将那根手指戳到我的脸上:月亮!月亮!
这么给力的提示,我有想法,可硬是没讲出来,差点白费了送分题。
不过,比获胜更让我惊讶的是,江忘居然跟我一样,会背歌词吗……
“就会这一首。”事后,他瞧着我,若有所思地说。
我的心莫名地乱跳了一下,那些看起来特别自作多情的问题越堆越多,却就是不敢问。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领到奖金后请他吃饭,接着跑回宿舍。
根据新生运动会的奖励机制,每个项目的赢家队员都能获得两张新开的游乐园的体验票以及六百六十六元奖金。
这对高中零花钱日均十元的我来说简直是笔巨款,于是,我很有心机地将杜婷一起拉去院办领奖,企图在她面前逞威风。
“川城医学院这块肉果然肥,说发就发。”接过红色钞票,走出院办,我感慨。
杜婷鄙视:“这才哪儿跟哪儿?就上次开学典礼上台致辞的那个,记得吧,助学金好几万。”
我忽然想到江忘送的手机:“那我怎么听说搞科研的都比较惨?”长时间窝在实验室,不分黑夜白昼,要是他为了送我一部手机而省吃俭用,那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但杜婷压根不给我以身相许的机会。
“得看和谁比。”万事通·杜不以为然道,“搞科研的与经商大佬比财富,肯定以卵击石。不过,和你我相比嘛,我们才是卵。”
我怎么觉得她在骂人呢。
杜婷:“不过,若研究成果出来了,社会地位差不了。就拿江忘来说,他从事肿瘤研究,如果在攻克某种癌症的道路上能有所突破,名垂青史是肯定的了。但好多科研人员一辈子都在做同一道题,你懂不。”
“我懂,但我问的不是他!”我心虚地飞快地反驳。
“急什么?不就举个例子吗。”她露出嘲笑的表情,好像在说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整天自诩察言观色厉害得很,殊不知,女孩子天生就有捕捉细节的本事,杜婷自然不例外。
“林月亮,挺聪明啊。”她阴不阴、阳不阳地说,“知道陈云开去了北京,你没戏了,立马换目标,来祸害我们江天才了,简直令人发指。”
我可不是包子,立即翻白眼回怼:“你嘴这么欠,也能在社团混得风生水起?”
她得意不减:“哟,你不说,我还忘了,姐今晚还有聚餐,你就自己回寝室躺尸吧。”小鼻孔仰得老高。
“算你狠。”
看着杜婷,我不禁再度想起禾鸢。
她说我和陈云开无论是成长环境,还是三观,都相似。就算遇见悬崖,我们也敢往下跳,因为相信悬崖下面会有父母的两双手托住自己,所以,我们做事随心、不计后果,更不怕得罪谁。
“至于杜婷,和你们差不了多少。”禾鸢讲,“她做事目的性强,自身又优秀,很难屈服于谁,出社会迟早吃苦头。”
谁料想,才刚入大学这个小社会,禾鸢就一语成谶。
下期预告:
杜婷遇难,林月亮溜出学校解围,却因为听岔了信息而被误解。常婉突然出现,邀约江忘时,却被林月亮撞见……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10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