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英语“锦上添花”的量词

汉语的名词不管是否可数，一般都需要搭配量词（measure words）使用。不仅不同类别的名词需要不同量词来搭配，就连同一类名词，也可能要用不同的量词。虽然同是大型动物，我们却说“一匹马”“一头狮子”“一只老虎”，中国人用得准确无误、不假思索，却难坏了苦学汉语的外国友人。相较之下，我曾觉得英语的量词系统非常简单。可数名词前加上数词或冠词先解决一大半问题，剩下需要量词搭配的词语，只要积累些可作量词的词汇，学起来完全无压力。但越深入学习才越发现，英语中的量词也异常丰富，不是每个都像“一片面包”（a slice of bread）和“一杯牛奶”（a glass of milk）那么简单。有些量词搭配不那么常用，也不容易查到，比如“一粒沙”（a grain of sand）、“一瓣蒜”（a clove of garlic）、“一滩水”（a puddle of water）、“一段楼梯”（a flight of stairs）。有些量词看似简单，细究起来也有学问，例如：喝进嘴里的饮品，“一小口”是a sip of，“一大口”是a gulp of；同样是动物，“一群鸟”是a flock of birds，“一群牛”就是a herd of cattle了。在很多情况下，量词其实已经突破了简单的“定量”功能，而是能以量词的形式让英语的表达方式更加多样而精准，以下便是一些关于英语量词的零碎感悟，理一理思绪与大家分享。

先说说头发。hair是个不可数名词，需要描述头发时可以说“She has long hair.”或“His hair has turned grey.”。“一根头发”则可以用a strand of hair来表达。当然，在非正式语境中，hair可以当可数名词来讲，“一根头发”用a hair来表达，既简单又方便。在唯美的爱情故事中，总有男生轻轻拨开女生眼前的头发，然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的情节。这种时候，我们可以说“He gently pushed aside a lock of hair from her eyes and planted a kiss on her forehead.”。这里的a lock of hair就可以完美描述那一綹拨动了男生心弦的头发。不少美剧的女主角都喜欢留这样一种发型：扎一个高高的马尾或者盘一个高高的发髻，不用刻意梳得很精致，保留一些自然蓬乱的感觉，然后有意挑出两缕头发，任它们从面颊两边垂下。这样的发型看起来非常时髦（chic），又能凸显一种自信洒脱（sassy）的精神状态。tendrils of hair就经常被用来描述散落在辫子或发髻之外的一绺绺头发（tendril一词原指攀缘植物卷曲的茎蔓）。对于女生来说，很多散落在脸颊周围的头发都会卷曲，若要突出这一点，用a curl of hair来描述也是非常地道的。假如想要形容的发量再多一些，还有描述植物或毛发的“丛”或“簇”的clump这个单词。癌症病人接受化疗期间，由于药物作用，一般都会出现比较严重的脱发情况，这时相比tendrils of hair，用clumps of hair会更加贴切。说过了“一根头发”“一缕头发”“一簇头发”，那“一头头发”该怎么表达呢？《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的作者胡塞尼（Khaled Hosseini）在另一部经典小说《灿烂千阳》（A Thousand Splendid Suns）中，对赛义德（Sayeed）这个人物作了如下描述：

Sayeed is not at all as Laila had pictured him， ruddyfaced and pea-eyed. He has a salt-and-pepper mustache whose ends he rolls to a sharp tip， and a shock of long grey hair combed back from the brow.

读到此处，我们的脑海中已经清晰浮现出这个男子的形象了：红润的脸颊，豌豆似的眼睛，黑白夹杂的胡须，末端卷翘起来，一头浓密的长发从眉毛上方向后梳起来。a shock of hair就是用来强调一个人有“一头浓密的头发”（a thick mass of hair）。如果这样一头浓密的长发是长在一位女士的头上，我们还可以说“This lady has a cascade of long hair.”。cascade本是瀑布的意思，用来形容披肩长发，句子自然增添了一份美感。

头发虽然难数，耐下心来毕竟还是可以数清的。那如果遇到了“烟”“尘”这些摸不着、数不清的东西，我们又该如何描述呢？想象一下小说中描绘的宁静村庄的场景，日落时分家家户户烧水做饭，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远远看去和一缕缕随风飘动的发丝的确有几分相似。因此，上文中描述头发的curl和tendril在这里同样适用，可以说a curl of smoke或者tendrils of smoke。除了袅袅炊烟之外，还有滚滚浓烟，尤其是描述火灾或爆炸中产生的那种遮挡视线的浓密烟尘时，就需要a pall/shroud/cloud of smoke了。pall本指遮盖棺材的柩衣，shroud原指裹尸布，这两个词本就自带阴霾、灰暗的气质，在文学作品中，经常和smoke、dust、ash等词连用，形容烟雾、灰尘等笼罩着某个地方的情景。a cloud of smoke不用多说，就是根据烟雾和云朵形状的相似性而来的词组。原子弹爆炸后产生的蘑菇云（mushroom cloud）其实就是a mushroom-shaped cloud of smoke/debris。说来有趣，cloud既可以作量词来修饰smoke、dust以及其他一些能形成“一团”的东西，比如“一团水蒸气”（a cloud of steam）和“一群蜜蜂”（a cloud of bees），又可以作可数名词搭配其他量词来使用，如clumps of clouds和tufts of clouds都可以用来描述一团团、一簇簇的云。

另一个常用量词的地方是情绪、感觉的表达。抽象的情绪和感觉原本只可意会，无论在哪种语言中都应该作不可数名词，但人们总是不断试图描述抽象情感的多少。汉语里我们常说“一阵疼痛”“一丝愧疚”“一抹忧伤”等，无独有偶，英语中利用量词来描述这些抽象的情绪、感觉的表达也非常丰富。例如：a pang of强调突然感受到的很强烈的一种感觉或者一股情绪，常和pain、hunger、sadness、guilt、 jealousy等词连用。想想bang这个拟声词，可以形容开枪或硬物撞击发出的“砰”的巨响，pang作为它的押韵词，a pang of pain带来痛苦的猛烈程度绝对是震慑心灵的。类似的，作为动词和形容词我们都非常熟悉的fit，以a fit of这个词组来表达强烈情感或生理活动的一阵发作也很常见，比如a fit of rage和a fit of coughing/laughter。另一个词组是a surge of，常见的表达有a surge of excitement/ anger等。比起a pang of所强调的猛烈程度，a surge of 更突出一种情绪在心中的突然涌现和情感强度快速增长的过程。汉语中常说的“我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的感觉用“I felt a surge of warmth stirring in my heart.”来形容就很确切了。除了这种来势汹涌的强烈情感之外，会在我们心中闪过的更多是比较细微的情绪。flicker作名词时表示光闪烁不定的样子，a flicker of在英语中也可以和各种表达情绪情感的词汇连用，描述短时间内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比如“一点儿希望”可以说a flicker of hope，“一丝怀疑”可以说a flicker of doubt。类似的词组还有a tinge of，《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中给出的英文释义是a very small amount of a colour， emotion， or quality，也表示“一丝”“一点儿”。初春时节，树木开始发芽、露出点点新绿的时候，我们可以说“The trees are putting on a tinge of green.”。小时候我们考试没考好，从妈妈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失望，可以说“I sensed a tinge of disappointment in my moms voice.”。总之，复杂的人类情感，有时汹涌澎湃，有时细腻微妙，在需要的时候选用恰当的量词词组来描述，更容易达到读者和表达者情感上的共鸣。以下是几个含有抽象情感和量词形式的完整例句：

例1. A pang of regret shot through me when I realized how deeply he was hurt by what I had said.

例2. I wrote the first draft of this play in late October， in essentially a week， in a surge of anger and frustration.

例3. She had a delicate chin and long， black hair parted in the center. High cheekbones and a gentle forehead. Mariam pictured her won face， her thin lips and long chin， and felt a flicker of jealousy.

例4. I just watched this happen with a tinge of both sadness and pleasure.

最后我們一起来变个魔术，把不是量词的词也“变成”量词。一年当中的几个小长假里，对于没有出行计划的人来说，在新闻里欣赏各个热门景点的“人山人海”可以算得上一种乐趣了。对于“人山人海”的描述，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该都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吧。在大家的努力下，不久的将来我们很可能再次给权威英语词典添砖加瓦。但如果细究起“人山人海”在英语中是如何准确描述的，就不得不说说量词的另一种妙用了。想象一下thousands of people聚集在一起的感觉，一眼望过去，最有可能看到的大概就是一张张人脸上下攒动，一直延续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给人一种波浪翻腾的大海的感觉，真可以说是a sea of faces了。face本是个可数名词，这个说法借用了量词的基本表达形式，又暗指密密麻麻的人脸像大海一样一望无际，实际是一种隐喻（metaphor）的修辞手法。这样类似量词形式的隐喻用法既形象，又能体现英语独特的修辞美感，在英语中，尤其是文学作品当中使用范围非常广，上文讨论过的a cascade of hair和a cloud of smoke都是典型的例子。另外，a cloud of除了描述烟雾、灰尘等具象事物之外，在描述情感的时候，也同样有under a cloud of suspicion（遭受怀疑）这样包含隐喻的表述。下面再举出几个常见的量词隐喻的例子，若能恰当地用在我们的英语写作中，必定会让文章增色不少。forest是森林的意思，如果有其他东西也能让我们想起森林里的一棵棵大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感觉，a forest of便是个很形象的量词结构了，比如a forest of buildings/flags/ columns等等。作为一位英语教师，我常常为学生上课时不善于主动参与互动讨论而烦恼，假如我在课堂上抛出一个问题后，能看到下面a forest of hands rising and waving的情景，绝对会感到非常欣慰。同样的，carpet是地毯的意思，借用地毯的形态，a carpet of也常用在文学作品中，描述“像毯子一样铺在地上的一层东西”，如a carpet of ash/wildflowers/sunshine等，颇具艺术美感。再比如，rain、shower、storm这几个表示“雨”的词，也常以量词的形式出现，来隐喻各种“如雨点儿一般”的东西。不同的是，shower形容的意象较为轻柔，多为a shower of dust / fallen leaves之类。而storm就常和来势汹涌的东西连用，比如a storm of criticism/abuse/laughter，这些情绪就像storm所描述的暴风雨一样，劈头盖脸，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像这样原本不是量词的普通词汇借用量词的形式来使语言表达更形象生动的例子有很多，在文学创作和日常交流中，这样的创新使用也还在不断丰富着英语的表达方式。下面是几个包含上文讨论过的量词隐喻的句子：

例5. He looked up into a sea of faces， a blur of color， all unrecognizable.

例6. He asked where the ship was now， and a forest of hands pointed to a tiny， glinting gem in the eastern sky.

例7. He lay in a haze of yellow dust on a carpet of glittering sand beneath the blinding white disc of a setting Spanish summer sun.

例8. Peter kicked the fire and sent up a shower of sparks.

例9. The archers sent a rain of arrows towards the enemy.

例10. Government plans for hospital closures provoked a storm of protest.

以上关于量词的一点总结，虽无法完全勾勒出英语量词表达形式的丰富，但足以让我们重视量词的学习，体会量词使用的意境和美感。语言是处在不断变化和创新的过程中的，我们每一个语言的学习者和使用者都在不知不觉中为语言的变化和发展贡献着自己的力量。让我们多多学习和体会英语量词的魅力，以便更生动地描述这个多彩的世界，更细腻地表达人类丰富的情感。

张思熠，中山大学国际翻译学院英语系教师，主要研究兴趣为翻译和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