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 鹊
2019-12-13张淑清
●张淑清
在东北地区,喜鹊是一种吉祥鸟。它像一棵大树一样生长在黑黝黝的土地上,诗人和作家经常把喜鹊的巢比作是树上的村庄,我是沿着诗意般流淌的文字,一次次将喜鹊以及树上鸟巢来仰望。
年少时光,第一个叫醒我的是酸枣树上的喜鹊,随后才是爹的烟袋锅叩响窗棂的啪啪声。
奶奶说,喜鹊叫,好事到。枯燥乏味的日子,孩子们最盼着谁家打发姑娘,哪个后生哥娶媳妇。
喜鹊一喳喳,奶奶停下手上纳着的鞋底,对母亲说,青儿她妈,准是东院二生子相亲。
母亲说,那是喜庆,穷山沟沟的,娶个媳妇不容易,咱随多少礼金?
奶奶一直说了算,读过私塾的奶奶,算盘子打得呱呱响,一手秀气的毛笔字,逢屯子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请奶奶记账。那一天,奶奶欢天喜地,一脸春风,穿戴一新,我和弟弟也跟着威风凛凛。
奶奶必被请在大席面的第一张桌子上,一笔一画,记录完账目,主家递上糖果烟茶,临了还要打包上好的油丸子带回去。
我们是奶奶身后的两条鱼,奶奶走东家进西家,记账单,嘴皮子吃得锃亮,姐弟俩也是将平时空落落的肚子撑得溜圆。
后来,爷爷去世了,弥留之际,握着奶奶的手,说,有合适的再走一家,喜鹊。
我才知道,奶奶的小名叫喜鹊。只是爷爷素常喊的都是“哎哎”,我们以为奶奶没有名字呢!
爷爷走后,奶奶把毛笔算盘全盛进她房间的一个檀木箱子里了,奶奶的小名,我记住了,喜鹊。
杏花开了,枣花也绽放。奶奶伫立在树下,凝视着树上的喜鹊,风儿轻轻地吹,花瓣飘落,我偎依在奶奶身旁,枣树上边的天空,蓝得纯粹,一行大雁穿过重重的山脉,回归北方。我们就这么相守着,听着喜鹊的歌唱,不远处是青青的稻秧,绿油油的谷物。喜鹊的歌声,把混浊的岁月荡涤得清澈明朗。花开花落,广袤的地平线上,传递着五谷丰登时的喜悦,瓦楞的狗尾草越来越茁壮,以喜鹊的嗓音联袂的旋律,在村庄的草木之间回放。
喜鹊是一位称职的唢呐手,无论春暖花开的季节,还是冰雪覆盖的寒冬,不管尘世沧桑几何,它都会默默无闻地将对世界的向往、憧憬和期待,通过曼妙的音质,种在人们的心坎上。
我清楚地记得,我捧着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兴高采烈地跑进家门,奶奶乐颠颠地迎过来,举着奖状在光影下看了又看,她说,一早儿,喜鹊就在篱笆墙上叫,我猜到有喜事,果然,俺孙女给俺争气了。
我高考那天,母亲送我到门口,枣树上的两只喜鹊,在不停地欢唱,奶奶却永远离开了我。
寒暑假回家,远远地就瞥见,母亲站在酸枣树底下,迎接我。
问母亲,我也没有打电话,怎么知道我回来?
母亲说,天蒙蒙亮的时候,喜鹊就落在你那屋的窗台,唱个不休。它是报信的,十分灵验。
许多年后,我问母亲,喜鹊报信,你真的听懂了?母亲擎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说,傻闺女,那不过是心灵感应,母女连心嘛!
时至今日,我从城市回村庄探望父母,老家的人依旧延续着上几辈留下的规矩,在收获后的责任田留几株稻穗,苹果枝头,五六枚苹果高高地悬挂着,菜地里几棵葱茏的白菜,即便是饥荒年月,庄稼院的墙壁上,或者窗台,都能发现一些谷粒,善良的人给喜鹊和更多的鸟儿,留下粮食和希望。
奶奶房前的那棵酸枣树依然粗枝大叶地活着,喜鹊在枝头上审视着我,它似乎在疑问,你是村庄的人吗?它在用天籁的,不加雕饰的歌声,为母亲带来远方的消息,儿女的归期。给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扬起希望的风帆。高粱红了,瓜果熟了,一个个院落停着轿车,新农村,新气象,城里的女孩嫁到了村庄,这雨后春笋似的冉冉拔节的喜讯,将村庄披上了一层昂扬灿烂的霞光。
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村庄的喜鹊?只要内心住着阳光,沧海桑田,每天都让心灵和思想洒满光辉,给生命活出花开的芬芳,岁月的枝蔓,岂能没有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