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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样性VS高效率
——对“黄金十年”和“失落十年”的一种新诠释

2019-12-13苟尤钊吕琳媛

财经问题研究 2019年11期
关键词:物种大学日本

苟尤钊,吕琳媛

(1.杭州师范大学 阿里巴巴商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2.电子科技大学 基础与前沿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54)

1987年,弗里曼对日本“东亚奇迹”的成功经验进行了概括和总结,提出了创新研究的“系统范式”。然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连续经历两个“失落十年”,鲜有新兴的中小企业成长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大企业。反观同期的美国,由亚马逊、谷歌为代表的一大批中小企业快速成长为国际巨头,重塑了美国新经济。2003年,美国总统科技顾问委员会(PCAST) 正式提出“创新生态”(Innovation Ecosystem)概念,代表着对创新和经济增长进行解释的范式发生转变。几乎同时,日本也提出技术政策向基于生态概念的创新政策转变[1]。可见,有关创新的研究从“系统”向“生态”转变的背后,是对美日两国社会经济“此起彼伏”发展差异背后的理论回应,而中小企业的成长为该领域的研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考察视角。

中小企业的大量涌现和快速成长帮助美国重振新经济绝非偶然,是各物种间共同作用的结果。中小企业的涌现与成长丰富了创新生态的多样性,物种间的协同模式有利于开拓新的市场机会,而曾经助推日本经济高速增长的“系列化”生产模式,在有效挖掘现有市场带来效率提升的同时,却降低了对经济复杂性的适应能力。美国新经济的成功得益于强调从一个增长导向的范式成功转变到一个具有衍生新功能的增长范式,前者的增长取决于经济增长本身,而后者的增长则更加依赖于培养新的功能[2],这种新功能的培育离不开中小企业。

中国企业正面临着从“追赶者”向“领导者”转型的挑战[3]。2016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必须培育壮大新动能,加快发展新经济,这些都依赖于中小企业的成长及物种间的协同共生。二战后,美日两国社会经济都取得了巨大成功,当发展到一个相对成熟的新时期,两者表现出不同的发展路径和发展差异。尽管日本经历了“失落十年”,但并不能因此否定日本之前的成功经验,需要重新认识的是,之前在成功追赶中可能掩盖的发展陷阱。同样,美国为何能够重振经济,培养起持续发展的能力,也需要进一步理解,这对于即将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的中国而言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一、美日两国中小企业成长的差异

近年来,日本除了软银在短短30年内成长为国际巨头以外,几乎再难寻觅具有全球影响的中小企业快速成长的成功案例,而美国在生物医药、互联网、人工智能等多个领域全面开花结果,大量中小企业在短时期内持续涌现并迅速成长为大企业,富可敌国。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两国物种演化的动力机制存在着巨大差异,也决定着21世纪两国在全球竞争体系中的角色和地位。

中小企业的持续涌现与成长保障了美国在新经济时期的科技、经济霸主地位,而日本却因在中小企业成长方面的后劲不足表现出经济疲软,目前依然处在转型调整过程中。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学术界对美日两国的发展就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以生物技术为例,20世纪80年代初,有学者认为,日本比美国更有利于发展生物产业。一些学者甚至警告,美国应当向日本学习,警惕日本通过合作缩小技术差距[4]。但是,20世纪90年代现实的情况与之前的预期形成鲜明对比。从数据上看,作为衡量国家竞争力重要指标的国际专利,美国的占比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50%—60%增长到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超过70%。而日本的占比从1985年的21.0%锐减到1998年的8.0%[5]。两国企业的发展现状也存在差异。在美国,从事生物技术创新的企业大多为中小企业和部分大企业,这些大企业通常会通过风险资本或签订研究合同等形式,与中小企业联合开发。美国有近80%是新创立的中小企业,而日本只有不到7%的新企业[6]。事实上,日本大多数生物技术公司都是大企业或成熟企业,中小企业很少。美日两国中小企业现实发展中的差异根源,需要在统计数据中去发现。如风险资本作为企业成长的催化剂发挥着重要作用。虽然美国风险资本的总额远高于日本,但占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的比值却很低,这样的资金规模对国家的整体经济影响应该较小,但现实中美日两国存在巨大的反差。从成长生态来看,这是由于不同创新物种之间极其紧密的相互依赖关系形成了非线性作用,使得中小企业能够充分利用风险资本的“杠杆效应”,并与大学、大企业等物种形成联动,使其自身发展最终得以突破小生境并在生态体系中快速壮大,从而带来经济整体的演变。

二、美日两国中小企业成长机制的比较

在吸收借鉴系统科学、生态学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本文构建了以中小企业为核心,包含政府、大企业、大学和风险投资等四大创新主体在内的分析框架,将中小企业的成长置于美日两国经济发展此起彼伏的历史情境中,展现出四大物种在与中小企业的相互作用中是如何帮助其获得营养源,从而成长壮大的,从中总结概括美日中小企业各具特色的成长演化机制。

图1的中心表示中小企业,圆圈大小代表着创新物种在生态体系中的影响,而圆圈之间连线的长短和粗细意味着不同物种间生态链的张力和相互作用的程度。从图1可以看到,美国大学在生态体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为中小企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营养源(如左图中向上的箭头所示)。风险投资、政府、大企业与中小企业之间也维持着频繁互动。对于日本而言,一个显著特点是中小企业依附于大企业发展的“系列化”生产体系,在20世纪末开始的新经济浪潮中,这种原本高效的内部协作机制在外部复杂性急速加剧的知识经济时代开始变得僵硬,对经济的适应性较低,一旦大企业表现不佳,将制约中小企业的成长(如右图中向下的箭头所示),造成“牵连效应”,而日本大学创业功能的薄弱、风险资本市场发育的不完善,以及政府在二战后很长一段时期内,强调对中小企业的“扶弱”而非“助强”的政策导向,使得知识经济新时期的日本中小企业与其他创新物种间有效、动态的互动不够紧密,特别是与大企业之间的生态链缺少弹性,成长路径被锁定在大企业主导的发展轨道中,成长的动态性和自主性受到限制,使得创新生态整体对快速变化的环境缺少适应力。

(一)政府与中小企业的互动

二战后,在以经济发展为第一目标的驱使下,日本政府定期会采取“技术预见”的规划手段来制定经济计划,通过企业、政府等多方协商,最终由通产省等政府部门来决定未来的重点支持方向,并给予该产业减税、贷款等方面的优惠。在这样一种生存规则下,政府更倾向扶持大企业,以保证整个生态的稳定性,而数量众多的中小企业被纳入到大企业的发展轨道中,这成为日本政府中小企业计划和政策制定的出发点。在20世纪90年代《中小企业基本法》修订之前,中小企业长期被视为弱小、落后的扶持对象,政府与中小企业之间的相互作用较弱。在政府的创新支持方面,尽管日本国家整体的R&D与GDP的支出比要高于包括美国、德国在内的绝大多数国家,但其最大的不同在于,政府投入的R&D支出占比是最小的,约20.0%左右,远低于美国的46.0%。日本企业的R&D开支中,获得政府资助的占比也低于美国。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日本的国防开支很小,政府给予企业的合同很少,但即使将这个因素考虑进去,政府资助企业的占比也很低[7]。此外,日本政府资助企业的R&D绝大部分投给了大企业之间的产业联盟,其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实现企业间的知识扩散,从而改善整个产业的技术能力,这是日本追赶型发展模式的必然选择。比较典型的案例就是大规模集成电路和第五代计算机项目。弗里曼[8]就曾强调:日本在半导体技术上能够成功超越美国的关键,就在于日本的半导体是由大企业联合完成,而不像美国由大量规模较小的半导体企业完成。

美国的情况与日本形成了鲜明对照,美国提出的包括中小企业创新研究计划(SBIR)在内的很多政策,不仅主要针对中小企业,甚至有些项目若没有中小企业的参与,将无法获得资助。日本政府对企业的支持更多强调知识的扩散,集中资源支持某一个具体产业的发展,主要手段是以产业政策为主,这一点不同于美国。美国政府在创新生态中的作用在于创造能够供多个企业共同使用的公共“知识池”,重视知识的生产,并通过风险资本筛选和培育有成长潜力的高风险项目,丰富了物种多样性并分担了中小企业的创新成本。在美国,政府在创新实践中扮演了“企业家型国家”的角色,深度参与到从基础研究到成果商业化应用的整个阶段[9]。政府的作用不限于市场失灵的“修补者”,而被视为企业最重要的生态伙伴[10]。

(二)大企业与中小企业的互动

无论从国际地位还是从市场影响力来看,日本大企业的竞争力依旧强劲,日本大企业内部建有世界级的研发实验室,多位诺贝尔奖得主都曾在这些企业中从事过科研工作。但是,日本大企业的创新活动是内部封闭的,缺少开放性,中小企业更多只是扮演辅助性角色,没有真正以合作者的身份平等地参与到核心环节中。以生物技术的商业化开发为例,日本基本上是由大企业垄断。20世纪末,日本的大企业占据了日本生物技术专利的绝大比重,在药物专利申请方面,日本的大公司约占日本专利申请总数的86.0%。而美国则与此相反,生物技术方面的专利大部分来自于高校、研究机构和中小创业企业[11]。此外,许多日本中小企业在获得风险投资的支持时,还需要解决好与大企业的成果归属问题。

在日本的创新生态里,大企业占据着中心位置,资金、人才、技术等资源向大企业倾斜,削弱了中小企业成长所需的养料和成长空间。即使中小企业的数量呈上涨趋势,但其涌现的来源依然来自大企业。大企业通过“分离子公司”的方式“侧面”或“水平”进入新兴技术领域。20世纪80年代中期,日本生物产业发展中心 (BIDEC)的成员企业之中,28.0%来自化学行业,23.0%来自电气、机械制造行业,20.0%来自食品行业[7]。这一点与美国截然不同。美国很大一部分中小企业是从研究型大学中分离出来的,与大学有着天然联系。

美国的中小企业与大企业之间更多体现为一种生态伙伴关系,两者往往通过大学发生联系。中小企业比大企业在对大学成果的商业化方面表现得更加有效,特别是在新技术商业化的前期阶段。中小企业通过股权激励,使得成果拥有者获得巨大财富,更能够吸引明星科学家的加盟。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纵向一体化的大企业开始将许多任务外包给专业化中小企业完成,一种更加依赖外部中小企业的生态网络迅速建立,创新活动的成功日益依赖大企业与中小企业的协作。因此,美国的创新模式一般表现为:先由中小企业将大学中的科学发现转变为商业化的原型,然后再与大企业合作,利用大企业的生产和风险控制等方面的优势,实现自身的快速成长。同时,随着研发成本的急剧增长,大企业和小企业的合作更加紧密。

日本中小企业间的竞争往往是在大企业设定的发展轨道中进行,这种模式在目标清晰的追赶模式下是适用的,然而一旦外部环境中的不确定性增大,日本从“追赶”向“引领”转变,就容易失去发展动力。而且一旦大企业发生危机,整个生态将由于生态链的僵化表现出不适,中小企业的生存与成长受到影响。因此,20世纪末,日本开始重修《中小企业基本法》,将中小企业视为摆脱经济困境的突破口之一,但转型的关键不仅取决于中小企业本身,还依赖于其他物种的整体调整,尤其是中小企业与大企业之间的关系。

(三)大学与中小企业的互动

相较于美国,在对中小企业成长的推动方面日本大学的作用十分有限。1980—2000年,美国有2 600多家中小企业来自大学,而日本仅有240家[12]。这一情况在某种程度上与日本政府的资助有关,日本政府对大学的资助与美国等发达国家相比存在差距,大学的创新活动缺乏活力,大企业的工业实验室才是日本创新的主要来源。二战后到20世纪80年代,日本大学向企业的技术转移更多依赖于非正式的个人渠道,直到20世纪末,日本才开始在大学设立专门的技术转移机构,培育中小企业的孵化器起步较晚。日本大学与中小企业之间的松散联系与大学自身的定位也有关。在20世纪90年代法人化改革之前,日本的大学是以准政府部门的形式存在,大学中的研究人员是公务员,这就使得作为政府雇员的大学教授无法通过创立企业来实现科研成果的商业化,缺少对市场机会的判断。另外,日本大学的评价体系也受大企业年功序列的影响,论资排辈严重,无法有效激发研究者的创造力。尽管36.0%的研究人员在学术圈,但大学仅贡献了日本专利的0.04%[13]。以基因测序为例,日本的企业而非大学占据着专利的绝大部分,到20世纪末这一占比达到近80.0%,而大学只有1.3%,远低于美国大学的22.1%[5]。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大学法人化及“日本版拜杜法案”等改革的实施,日本的大企业与大学间的合作呈逐年上升趋势,占到校企合作数的70.0%,而中小企业与大学之间的合作从数量上看几乎没有增加,大学和中小企业之间的互动依然不紧密[14]。

美国的大学创业受到从教授到学生乃至整个社会的高度尊重,大学从课程设置、成果转移、孵化公司等多方面给予中小企业全方位支持。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拜杜法案》等法律的出台,有效解决了大学生产公共知识的难题,大学从专利、技术转让等多种方式获取的收益剧增,大量的中小企业由大学的教授和毕业生创建。以硅谷和128公路为代表的中小企业栖息地,几乎都是围绕大学建立的,这也成为美国创新生态的一大特色。中小企业与大学地理位置上的临近,有利于彼此之间利用对方的优势,这远非临时的研发合同可以替代。20世纪90年代初期,日本政府已经意识到大学对于中小企业成长的重要性,启动了一系列计划鼓励中小企业自主创业及大学成果向中小企业转移。

(四)风险资本与中小企业的互动

有风险资本参与的中小企业从建立到上市的平均年限为7.5年,远低于没有风险资本参与的15年,缩短了中小企业成熟壮大的周期[15]。美日两国中小企业成长的表现差异,并非后者缺少企业家的开拓和冒险精神,而在于缺少陪伴企业一同成长的风险资本。在风险资本的供给方面,美国的风险资本一般由私人机构和富有的个人投资者组成,能够对技术和创新型企业进行严格筛选,遵循资本的逐利原则,帮助资金寻找到能带来利益最大化的企业。微软、苹果等企业的快速崛起背后都受益于风险资本的有力支持[16],“科技+风投”模式也被视为硅谷成功的关键。相反,在日本,风险投资大多由大银行和证券公司的子公司组成,民间和私人投资机构发展较为缓慢,而在硅谷,银行不被视为重要的融资渠道,所拥有的风险资本基金还不到5.0%[17]。日本这种依附于大企业和大金融机构的特征,使得资金的投资意图更多是为大企业服务,而非中小企业本身,加之组织层级上的隶属关系,资金和机构运作上受制于上级机构,一旦遇到社会经济的巨大波动,中小企业能获得资金的稳定性会大大下降。无论是投资总额,还是风险投资占GDP的比重,日本都远落后于美国[18]。

不同于美国的直接金融体制风险大多由投资者承担,银行信贷一直是日本企业主要的融资手段[19],风险厌恶性的特征导致其倾向于选择技术和市场不确定性较低的项目,即使投资中小企业,也更倾向于后期进入。1997年,美国风险资本有23.0%投资给了还处在种子期的中小企业,而日本只有3.0%[20]。从中小企业的成长来看,越是处于发展早期的企业对资金的需求越高,早期的风险资本对于投资机构和中小企业而言都更具价值,日本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违背了风险资本的初衷。此外,日本股票市场的不完善,以及更加严苛的条件限制,导致风险资本的退出时间过长,使得资本在短期内无法通过快速退出获得增值。日本的风险资本对资源的配置效率较低,在中小企业成长最为关键的时期“囊中羞涩”,而在不太需要钱的成熟企业中却大量投资,风险资本的杠杆作用不明显。

(五)美日两国中小企业成长生态的整体特征

以上分析凸显了物种之间相互作用机制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美日两国创新生态物种间不同的协作方式形成了两国各具特色的中小企业成长生态,也决定了两国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同路径。美国的中小企业与政府、大企业、风险投资、大学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构成了一个强关联的动态网络。而日本的中小企业除了与大企业维持着极强的关系外,与其他创新物种间的相互作用则薄弱许多。美国比日本具有更广泛的科技基础,这点从美国的专利大多分散在高校、研究机构和创业企业中就可以看出,此举丰富了“公共知识池”,提高了技术的多样性。而日本以大企业为主导的创新模式通过“系列化”生产提高了效率,大学的成果转移渠道更多基于研究者个体与企业间的非制度化合作,使得当研究者的成果没能被合作企业转化和利用时,很难被其他潜在感兴趣的企业利用,限制了中小企业营养流的扩散,降低了营养源的多样性。总体上讲,美国中小企业成长遵循“达尔文”式的进化路径,更像是依赖盲目的、随机的事后选择,事先很难预计未来的演化方向,企业在不断“试错”中通过弹性、动态的生态网络获得各种养料,丰富了物种多样性和生态的活力,更适宜于复杂性、不确定性日益增加的知识经济时代。今天世界所熟知的谷歌、苹果等顶尖企业,都是在近几十年中从“车库”中成长起来的。新的企业在市场竞争的浪潮中持续性地涌现,并最终成长为关键物种。

而在日本的企业成长生态中,其遵循“拉马克”式的进化路径,更强调“定向变异”,通过“干中学”不断进行修正提升效率,以更好地适应以大企业为主导的生存模式,紧密依附在大企业的轨道上实现发展。从创新生态来看,日本大企业作为关键物种,决定着创新生态整体的运作效率,中小企业相对缺少独立发展空间。当外部环境发生剧烈变动时表现出僵化,成长生态面临巨大挑战。

虽然顶尖的研究型大学、充裕的风险资本等微观物种并非美国独有,单从每个物种来讲,日本无论是研究型大学、还是大企业的创新能力,乃至风险资本,在全球依然处于领先地位,只是在将这些物种连接在一起形成共生共荣的生态网方面与新的经济环境存在着不适。日本并非缺少企业家精神,当今日本汽车、消费类电子等领域的著名企业也是由早期的中小企业进化而来,但知识经济时代外部环境的新变化,使得新兴的中小企业仅仅有主观的创业意愿已远远不够,更需要的是构建一个能够适应知识经济新浪潮的、有利于其涌现与成长的生态体系。日本的“失落”不是“衰落”,而是“迷失”,缺少对新兴领域的探索和开拓合适的模式。重塑适应新环境的中小企业,以及与其他物种相互作用之间的关系,是日本乃至其他国家都面临的新挑战。

中国目前正处在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的新时期,需要在日本的“高效率”和美国的“多样性”二者之间寻求一种平衡。从生态学的视角来看,随着信息技术带来的外部经济复杂性与日俱增,生态体系的持续健康演化将更依赖于新生物种的涌现与壮大,以及由此产生的物种多样性[21]。

三、美日两国中小企业成长的反思与启示

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在取得巨大成果的同时也面临很多新问题,有些问题作为发达国家的美国、日本都曾经历过。美日中小企业成长背后遵循着某些共同的规律,这些对于处在“新常态”背景下中国的创新驱动发展具有重要启示。

(一)中小企业是创新生态演化的活力之源

长期以来,美国中小企业被视为一种维持创新生态健康运转的关键因素。美国从政府采购、产学合作、大企业研发外包等方面,鼓励中小企业“百花齐放”地试错,通过不同创新物种间的互动,不断放大中小企业成长的积极因素,从而保证了创新生态整体的稳定性。而在日本,由于后发国家的追赶特性,经济发展不容许小企业之间,以及小企业、大企业之间的过度竞争导致“犯错”或“震荡”,中小企业被视为落后、弱小的同义词,对其成长更多采取“改造”的态度并尽可能维持其稳定。这种思想体现在产业政策方面便是政府通过“行政指导”保持自上而下的一致性,中小企业被强行纳入到大企业的发展轨道中,形成了以银行等传统金融机构主导的风险资本、大学与企业合作的相对疏远等特征,这些都更适应于技术—经济范式基本确立之后的赶超模式中的经济发展。

生态学认为,要保证生态整体的强健并实现自生长,作为微观物种的中小企业需要具有一定的脆弱性,当外部环境面临剧变,就需要生态中大量的中小企业去试错,甚至死亡,并被新企业所取代,从而实现对环境的适应,美国在这点上做得要好于日本。美国通过完善的风险资本市场等制度能够快速识别和剔除失败的中小企业,从而将资源分配给更具适应力的新企业,这个过程本身有助于中小企业的创建与成长,保证了经济发展的物种多样性。而日本相对缺少这种淘汰机制,中小企业与大企业间的生态链缺少弹性,依附于大企业的成长使得中小企业的产品和技术的专用性较强,与大学间的互动不足又增加了由于特定大企业失败所导致的迁移成本,使得整个生态系统缺少足够的功能冗余,尽管运作效率高,但新陈代谢较慢。因此,国家社会经济的持续性发展需要以中小企业的大量涌现与退出为代价来实现。美国由于创新创业活动极其活跃,企业的出生率和死亡率都非常高而且涨落频繁,但从长期来看,生态整体则维持在相对稳定状态。而日本,中小企业长期处于全方位的保护和扶持状态,较少产生大幅度的波动,但却有可能因为环境的突变导致生态整体的僵硬而表现出不适应。

中小企业的成长对于维持生态整体的健康至关重要,中小企业孕育、成熟、衰退的成长过程所带来的短期波动能够减少环境对生态整体的长期危害。即使在短期内,中小企业的失败会带来就业率下降等社会波动,但新企业一轮又一轮的成长又同步在进行,创造的速度超过“破坏”的速度,这符合生态的动态生长特性。中小企业的成长激发了创新生态的活力。对国家或区域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而言,重要的不是消除和规避风险,而是要将风险分散至更多的创新物种,让企业在承担风险的同时,通过与其他物种的互动获得相应的营养源,从而实现成长和繁荣,这是在“新常态”中实现社会经济转型升级的关键,也是“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重要意义所在。

(二)中小企业成长依赖于有弹性的生态链

中小企业的成长是创新生态持续健康的重要保障,但并非充分条件,或者说只是第一步。扬西蒂和来维恩[22]指出:多样性本身并不能保证带来生态体系的稳定性,除非能够解决好物种之间在利益创造与利益分享之间的关系。中小企业最初是在小生境中繁衍生存,要培养“化茧为蝶”的成长力,演变为有影响力的关键物种,依赖于不同物种间的协作互动。正如罗家德[23]在对硅谷成功经验的分析中指出:“那是一个强健的生态系统,大学、政府等组织相互连接,构成了系统中异质且多元的节点,每个节点同时扮演不同的角色。”不同物种之间通过知识、人才等创新资源的分配和流动联系在一起,各物种间的相互作用类似于自然生态系统中的“营养交换”过程。

对于日本而言,中小企业与大企业的联合是影响生态演进的主要力量,中小企业成长所需的主要养料来自于大企业,两者之间的协同能力被认为是以丰田为代表的“精益生产”成功背后的关键所在。即使放在今天,日本中小企业所具有的“工匠精神”决定其产品在全球市场依然具有极强的竞争力。只是随着外部环境变得日益复杂,日本中小企业在开拓新领域和成长速度方面表现不佳。全球化的来临,越来越多的日本中小企业开始选择独立发展,然而,之前有效的依附大企业的内部一体化成长模式不适应环境的需求,这种模式过于强调生产效率,中小企业的创新更多服务于特定的大企业,因而其能力具有较强的专属性。中小企业与大学之间长期缺少互动又进一步降低了多样性营养源的获取渠道,不能快速响应市场个性化的需求。长期依附于大企业的成长策略使得生态链不断固化,增加了中小企业迁移和转型的难度。

美国中小企业通过松散、动态的生态链从大学、大企业等多个物种中获得了营养源。在斯坦福等大学,许多学者和毕业生创办自己的公司,有些甚至就设在校园里。小企业通过大企业的并购、风险资本的投资获得了快速成长。特别是借助于联邦政府的大量研究合同,中小企业把大学的研究成果迅速运用到社会经济领域,实现了知识的认知价值向经济价值的转变。冷战结束后,美国的“官产学”三方关系发生变化,发展重心从军事技术向民用技术转变,生态体系也从政府军方的强势转向产学研多方的互动,大学、企业、政府之间在人员、技术、知识等方面进行频繁交换,在互动中各物种又衍生出其他物种的功能,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态网络逐渐形成,中小企业在其中实现了能力繁衍。20世纪80年代,PC时代的英特尔、微软,21世纪苹果的IOS系统等,都属于这类模式。大企业将更多的知识开放给中小企业帮助其成长,反过来中小企业的成长又进一步扩展了大企业的技术和商业边界。这种“大平台+小前端”的互利协作模式更有利于生态整体功能的发挥,诱导着新的中小企业持续加入和涌现,维持了生态的栖息性、动态性、生长性。

随着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新技术的大规模应用,数字经济正日益成为全球经济发展的新动能,基于新的信息基础设施和生产要素,政产学研金之间构建起了更大规模的协作网络,中小企业作为网络中的重要节点,不仅是解决社会就业的稳定器,更是激发国家经济活力的“强心针”,而创建和推动中小企业发展的企业家,不仅是市场趋向均衡的力量,更是打破旧均衡、创造新均衡的关键所在[24]。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依赖于企业和企业家的持续涌现。

四、研究展望

从创新生态视角来看,新经济的“新”是指适应了新环境的创新活动和制度规则的社会发展模式,这套模式的核心包含了新企业的成长和物种多样性的丰富。日本经济在高增长时期获得的成功得益于创新物种间的高效协作,然而过于僵化的生态链带来的是知识经济环境下物种多样性的损失。从全球范围来看,传统的经济增长模式疲态尽显,急需培育新的动能,而这需要充分激发中小企业的创新活力来扩大有效供给,这是重塑经济持续发展内生动力的必然选择。

当前,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中的新旧动力长期共存已成为新常态的重要特征之一[25]。新旧动力转换的关键在于如何在发挥好旧动力作用的同时,加快培育发展新动力;如何在保证高效率生产的基础上扩展创新的多样性,催生新兴产业;如何调整在高增长时期形成的创新网络结构,使其适应新常态时期外部环境的变化。而这些都有赖于中小企业的涌现壮大及创新物种间的动态协作。

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与日本社会经济发展差异的比较发现,中小企业的成长是造成这种差异的重要方面之一,这对于处在创新驱动时期的中国而言,是值得格外重视的历史经验。如何在学习借鉴美日中小企业成长模式的基础上结合中国国情,实现两者的融合创新,助推中国中小企业发展还需做深入思考,有待研究的问题还有很多,如中国中小企业的生存策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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