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脸盆
2019-12-13李鏞
文>>>李鏞
我家藏着一只上海制的1959 年出品的搪瓷脸盆,品相还很新,图案是女子体操运动员的矫健身姿,当时是为了祝贺第一届全国运动会而生产的。脸盆很重,是双料的,也就是加厚的铁皮内壳,外面是搪瓷。若论年限,简直可属文物范畴了。由于用得十分小心,因此没有摔破外表瓷。这个脸盆是我岳母为我爱人上高中住宿学校时购买的。
脸盆,在当年是住校生必备的生活用品。我从初中开始就离家住校,每学期开学和放假的日子总要带上生活必需品。那时买不起手提包,更没有拉杆箱,就用一个网兜来装。网兜底部放一脸盆,脸盆里放几件衣服还有几本教科书和作业本。
脸盆的演变是时代进步的一个小缩影。上世纪50 年代初,城镇和农村用的多是传统的铜盆或木制小盆;50 年代中期,搪瓷盆开始逐步成为主打用品;一直到80 年代,脸盆的材质变得多样化,铝制的、不锈钢的、塑料的,花样繁多。除洗脸洗脚外,厨房里也少不了它。90 年代以后,各家有了精装修的卫生和厨具设备,脸盆渐属淘汰用品,目前在我儿子和女儿家,已见不到脸盆的身影,我们老两口去他们两家小住,还得再买个塑料盆用用。
脸盆在以往的年代,在特殊的地域、非常的事件中还会有非同一般的用途。
我的初中高中分别是在县里的两个镇上就读,镇上曾发生过三次火灾,我们住校生都拿着脸盆去救火,这个场面记忆犹新。
一次是1960 年的冬季,离我们学校不远的一家民居半夜起火,救火锣声把我们敲醒,值班老师要我们赶快穿上衣服,拿起各自的脸盆跑步前往。等我们赶到起火处,火势还不是很大。我们住校生数量不少,在老师和班干部的指挥下,拿着脸盆排起几列长队,一端始于沿房的南河边,一端终于着火的房前,用击鼓传花的方式迅速传递着一盆盆河水,几位冲在最前面的同学奋力向着火处泼去……火势终被灭,这家房屋也只烧了一半。
镇上的街道房屋都是相连在一起的,如果不能及时抢救,后果不堪设想。在这过程中,有几位同学被水淋得浑身湿透,好在没有一个人受伤。令我们惊讶的是,在帮这家抢出的物件中竟有大袋的大米、成箱的肥皂和几大瓶煤油,要知道这是十分紧俏的物资,那个时代都是按人口发票证才能购得的。回到宿舍后,我们议论这家房屋不很高大,但房东却是富裕殷实之户。
现在思考,在那年代穷是常态,谁敢露富呀!
还有一次,我们快要高中毕业的一个春日的下午,学校操场对面的棉花收购站里露天堆放的棉花着火了,有人高喊“棉花站着火了”,又是我们住校生拿起脸盆推倒竹篱笆冲了过去!有了上次救火的经验,我们如法炮制,两个多小时,便在阵阵棉花的焦气味中将大火扑灭。不少同学当即找回了自己的脸盆,但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同学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脸盆,后来学校给我们每人送回一个新脸盆。这个脸盆陪我度过了以后十来年的单身生活。
我的这个脸盆在青藏高原江西沟农场也发挥过极致的用途。每年四月份,高原的草地便显露出春天的气息,我们开始播种青稞与油菜,大面积的耕作当然不可能手工作业。我们被指导着站在拖拉机后面的播种机上,用小棍戳着一个个小箱子的化肥和种子的混合物,让他们均匀地洒落到前面机械开出的小沟里。泥尘扬起,直扑而来,尽管我们用帽子、口罩、围巾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但过了一阵,大家满脸满身是土灰,每人都成了一只大土鼠。在没有洗澡设备的土制营房里,幸亏有了脸盆,我们用几盆水将身子抹了个痛快。
现在,每当我浸泡在热水浴缸里或是站立在喷淋龙头下,尽管洗得很干净,但当时那种酣畅舒服的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若碰到连队改善生活吃羊肉,我们的脸盆就又派上大用了。连长都说了要吃就吃个痛快!每班临时将三五个脸盆洗干净,到炊事班的大锅里盛个满满当当,我们十来名大学生围着脸盆,喊着“万岁”和“永远健康”,吃了个肚皮朝天。
1983 年,随着工作调动,我们的小家庭从郊外的矿山工人村搬到了市区新盖的小区,住房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尽管还有点狭小,但已有了独用的厨房和卫生间。卫生间只有一米宽三米长,内设的蹲式便池占了一半空间。洗漱还得靠脸盆,木质脸盆架只能放在小厅里。但这个时候,大小不一的脸盆已经有四五个了,洗脸可以公用一个盆,但洗身洗脚我们都用专用脸盆。
老伴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从我们结婚到当下定居在老家太仓市区,共搬了十次家。每一次搬家总比前一次要用大一些的车辆,因为家具和电器越来越多了。当然,每一次也废弃了很多不再使用的物什。然而一些值得回味值得留念的物件无论如何也不会丢弃,其中就有那个带着个人和家庭体味的搪瓷脸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