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要等你
2019-12-12萧珊
萧珊
村东头的千年老杉树上,那几天,有只老鸦总停在树上叫个没完。“哇啦、哇啦”,仿佛要把我的心撕裂。夜里,天际找不到一点星光,黑暗的院子里流轉着令人窒息的黑色空气,几天没睁开眼、没进半粒米、没说半句话的外婆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坚持把我叫到跟前,抬起手,我急忙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干枯无汗,没有多少温度。
“孩子,我对不起你啊!”外婆说着,眼角慢慢溢出浑浊的泪水,“有一件事我骗了你,你母亲去世后我跟你说,你父母都不在世上,外婆家就是你的家,其实,你父亲应该还在这个世上。前年,有个邻省的陌生人来找你,我跟你说,他是陌生人,找错人了。其实,他是你叔,他受你父亲之托,来找你母亲,我拒绝透露你与你母亲的半点儿讯息,最后,他无功而返。”
经外婆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前年的那个午后,当时,我在院子外碰到一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长着一对眉角向上扬的粗眉毛,就是这对粗眉毛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因为那个人的眉毛像极了我的眉毛。“外婆,我……”我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母亲从小勤劳能干,十六岁就外出打工,打工时认识了你的父亲,错就错在你父亲家离咱们这儿太远,而我们这里的风俗是女人不能外嫁,我就以你外公病重为借口将她骗回家,后来又逼着她找一个本地人结婚,当时你只有三周岁,我便一直把你留在身边。那个姓黑的男人其实是你的继父,你母亲由于不满意这个男人,一直郁郁寡欢,以致早早离开咱们,离开这个人世。”外婆说完,将手指向舅舅。
“外婆,你从小将我养大不容易,我……我不怪你,您能告诉我这些,我很感激您。”我紧紧地握住外婆的手,外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长长地吸进一口气。
夜里,外婆就与世长辞了。外婆的葬礼过后,到了一切要揭开谜底的时候了,舅舅从外婆的大木床下拉出一个黑色的桃木箱子,箱子里躺着上百封尚未启封的信。信封上的地址赫然写着邻省一个县级市的地名,信封泛着黄色,但信封上的字体看着隽秀,飘逸,清晰地流露出写字人的书法功底,舅舅拿出信和几张泛黄的照片放在我的手上,对我说:“孩子,去找你父亲吧!”
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我找到邻省那个县城。当我向人们打听五泉村这个村庄,年轻一辈的人听了“五泉村”这个名字都茫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后来,镇上有个老人给我指出了方向,我朝着老人指的方向,奔向镇子西面的山路,沿着弯曲的山路,一路走得热汗涔涔的。大概走了两个小时,当我以为我快走到五泉村的时候,突然间被眼前的一个大石坝拦住去路,路的前方原来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海”。传说中位于西山山腰的村庄已经荡然无存,我只有返回镇上,找个旅馆住下。
第二天,我直接去镇上的政府办公室找人打听五泉村。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办事员在,办事员坐在转椅上,与两个农民打扮的人聊得非常起劲,见我走到他的跟前,看了我一眼,也不问我有事没事,我憋着一口气,问他:“请问一下,这个镇上,原来有个五泉村,是不是?现在这个五泉村的村民都搬迁到哪儿去了?”
“你问这个干吗?”办事员的语气极其冷淡。
“是这样的,我是特意为了找寻我的父亲,来请你们帮忙的。”说着,我将父亲留下的照片以及他书写的信封递给他看。
他拿着信封一看,打量了一下跟前的我,说:“是五泉村三组的啊,五泉村三组的村民都搬到镇东凉山下的新区了。”
我按照办事员的指点找到了镇东的新区。这是一个规划齐整的新村,三条大街,九条小巷,纵横有序。我朝着新区入口的一个小型超市走去,拿着父亲当年寄给母亲的照片、说着父亲的名字向超市的老板娘打听,老板娘看过照片上的父亲,立即抬起头将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抓起电话,连着拨出几个号码,我注意到她握电话的手是颤抖的,好像拨错了号,又重新拨号,电话终于通了,她朝着电话大喊:“传志啊,你快回到店里,快一点,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是什么事来,总之,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快点回来。”
说完这些话,她重重地放下电话,给我搬来一个凳子,又给我打开一瓶水,一盒饼干,一罐八宝粥,恨不得将整个超市里能吃的东西都塞给我。大约二十分钟后,从门外进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眉角上扬的粗眉时,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我放下背上的背包,迎向他,向他伸出双手,他紧张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伸出双手将我紧紧地拥住,好一会儿才放开,用衬衫的袖子擦去满脸的泪水,哽咽地说:“孩子,我带你去见你爹。”
他将我领到了一栋二层小楼面前,小楼的院子里有一个驼着背,顶着满头白发的老人,他握着剪刀,踩在竹凳子上正准备剪下草绳挂着的丝瓜。我走过去,伸出手就够着丝瓜了,想把另外两个丝瓜也摘下来,他见我用手扯着费劲,便给我递过他手里的剪刀,我们之间是那样的默契。
当他把丝瓜放进篮子里后,抬头看了我一眼,只一眼,就一下子呆立在那里,他现在的白发驼背与照片上那个英挺的男人相去甚远,抬起头时,额头上写着的横“川”字告诉我光阴的无情,多年的岁月风霜催老了他。他伸出手,无语凝噎,我的泪水一下子像夏天的阵雨一样滂沱而行,紧紧地把父亲抱住,任他的泪水淋湿在我的胸前。
夜里,我为父亲炒了三样小菜,一样是我拿手的青椒土豆,一样是父亲刚摘下的丝瓜——我拿那个丝瓜炒蛋,一样是水煮牛肉。我们边吃饭边聊天,我问父亲,为何他的房子看着那么冷清,与别人家的喧闹离那么远,难道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过?
父亲眼望着院子外的天空,幽幽地说:“孩子啊,我当年答应过你母亲,要等你们一起回来的,日出了,月落了,冬去了,秋来了。一月月,一年年,我心里盼啊盼,纵使给你们的信没有一封得到回音,我也不愿放弃我当初的诺言。年轻时,的确有许多人都劝我另娶她人,说你们不回来了,我受伤之前,确有不少女人表示不嫌弃我家贫,愿意嫁给我,但都被我一一拒绝了。我担心啊,万一,我与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你母亲又带着你回来,那怎么办?于是,一年一年就这么过来了。”
这就是一个男人坚持的信念啊!
责任编辑:海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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