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静止的梦中看到自己
2019-12-12王雅静
王雅静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
本书讲述了一个边境小镇,从第一位拓荒至此的制刀匠人在此安居,到女主人公与丈夫迁居这片乡野,同一片土地在千年之间不同的历史瞬间、不同的人生流徙。各种传奇人物在此粉墨登场:长出胡子的圣女、性别倒错的修士、身体里住着一只鸟的酒鬼、化身狼人的小镇教师、会冬眠的做假发的老太太……千年之间人世沧桑变换、起起落落,但对于土地而言,人的悲欢离合、人的世代更迭,不过是土地的瞬息一梦。这是一部多种文体交杂、多条故事线相互穿插的奇妙小说,短篇小说、散文、民间故事、圣徒传记,甚至菜谱、笔记,交错呈现。每一个故事都是一篇精致的短篇小说,连缀起来又是一部遍布伏笔与呼应的绝妙长篇。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是由一百多个特写、故事、随笔片段集结而成的一部多层次、多情节的小说。每一个故事都是一篇精致的短篇小说,连缀起来又是一部遍布伏笔与呼应的绝妙长篇。错综复杂的叙事方法带给读者解谜一般的阅读乐趣,受到波兰评论界的普遍赞扬。以下内容节选自书中章节《梦》。
第一夜我做了个静止的梦。我梦见,我是纯粹的看,纯粹的视觉,既没有躯体也没有名字。我高高固定在谷地上方,戳在某个不明确的点上,从那里我看到了一切或者几乎是一切。我在看中活动,可我仍留在原地。这多半是我所看的世界在迁就我,听令于我,当我看它的时候,它一会儿离我近点,一会儿离我远点,这样我就能一下子看到一切,或者只看到它们那些最微小的细节。
于是我看到谷地,谷地里有幢房子,就在谷地的正中央。但这既不是我的房子也不是我的谷地,因为二者中任何一件都不属于我,因为我也不属于我自己,甚至没有我这么个人。我看到环形的地平线,它从四面八方将谷地封闭了起来。我看到汹涌、混浊的湍流,从山丘之间流过。我看到树木用强壮的腿脚插进了泥土里,宛如静止不动的独角兽。我看到的这种静止状态是表面的。只要我愿意,我就能穿透表象。那时我就能看到树皮下面活动的水和树液的涓涓细流,它们来来往往、上上下下地循环流动着。在房顶下面我看到睡觉的人们的躯体,他们的静止不动同样是一种表象——心脏在他们体内轻微搏动,血液咕嘟奔流,甚至他们的梦也不是现实的,因为我能看出它究竟是什么:是一小片一小片搏动着的图像。在这些沉睡的躯体中没有一个离我近一点,也没有一个离我远一点。
我随意望着他们,在他们纷乱繁杂的梦的思维活动中我看到了自己——就在这时我发现了这个古怪的事实。发现我是纯粹地看,没有反应,没有任何看法,没有观感。我很快又发现了另一个事实——我同样善于通过时间看,如同我能在空间上改变视点一样,我也能在时间上改变视点,这就如同我是电脑屏幕上的游标,只不过它是自行移动,或者说,它干脆就不知道移动它的那只手的存在。
我在做梦,我觉得时间走得没有尽头。没有“以前”,也没有“以后”,我也不期待任何新鮮事物,因为我既不能得到它,也不能失去它。夜永远不会结束。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甚至时间也不会改变我看到的东西。我看着,我既不会认识任何新的事物,也不会忘记我见到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