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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石记

2019-12-11徐迅

小品文选刊 2019年23期
关键词:粉粉大姑画风

□徐迅

第一次知道石头的神奇是在我的大姑家。大姑家住在一个名叫朱家冲的地方,她家屋后靠了一座浅山,山上有一种石头。石头都不大,白白粉粉的,握在手里很暖和。可以捡着玩。我有好几位表姐。但我不记得是哪一位表姐开始带我捡的石头。那石头在干涸的地上,特别是在水泥地上轻轻地一画,就有一条白痕,就像老师给我们板书用的白粉笔。我从没见过那种石头,一见就有些惊奇,就没来由地喜欢上了。

美就是惊奇,波德莱尔说。那时我还不知道波德莱尔的美。只想捡那石头。表姐带我捡了好多好多的石头,那些石头把我的衣袋撑得棱角分明,就像装了一袋从湖塘里摘下的菱角。在离开大姑家的日子,我就用那石头画田字,画日子,蹦蹦跳跳地跳房子,偶尔也在合适的地方,画几幅童趣横生的画……心里成天美滋滋的。

家乡灵壁县有一种石头,叫灵壁石。那石头质地坚硬,或黑溜或麻虎,却又滑如凝脂。灵壁石窦穴玲珑,款曲委婉,极富有韵律感,用手轻轻一敲就有清脆的声鸣,宛若从片琴或三角铁上发出的。是石头的歌唱。那时我没有听过那首著名的《木鱼石的传说》的歌,但却知道了“精美的石头”能唱歌。它不仅能唱歌,还能画画……多少年以后,我知道这种能画画的石头,叫作滑石,又叫液石、脱石、冷石、番石、共石……是硅酸盐类矿物滑石族滑石的别称。这石头是矿石中最软的石头。还是一味中药,性甘淡。“苍藓千年粉绘传,坚贞一片色犹全。那知忽遇非常用,不把分铢补上天”唐代的一位诗人刘商为它写过颂诗。

那时,我刚好学过的神话里就有“女娲补天”的传说。听说远古的时候,天上有一大缺口,那女娲娘娘就用炼制的五彩石补天。小时候不知女娲娘娘?天的石头里有没有这种画石,现在依然还是不知道。我能知道的是这画石也很有讲究,有的浑身全白,仿佛一捧白雪;有的麻黑相间,宛如小时候大姑做的麻切糖。形状各异,有的尖尖,有的方方正正,有的粉粉一团。表姐们说,那粉粉的画石叫作“糯米石”,糯米石性子软软的,不仅能画,若你有一双灵巧的手,还能雕刻出虫鱼鸟兽和鸡啊兔啊的十二生肖……

但我没有长出一双灵巧的手。我们长大了。长大意味我们告别了童年。表姐们告别童年,我也告别了童年。告别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告别了童年,我就很少到大姑家去了。再去,也像是走亲戚,我们学会了彬彬有礼,更不会跑到大姑家的屋后捡那画石,疯玩了。

遗憾的是,虽然我自小玩过石头,但突然的告别,却使我没有养成对石头的情趣。后来,我知道了石头是有灵性的,知道石头能通神,知道“石遇有缘人”……也知道了“通灵宝玉”的石头记,得成就了一部《红楼梦》,知道了“石痴”米芾拜石的故事,知道了“花能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知道了石头的神奇,不仅在于像,还在于思想。说石头像人,像兽,像花草虫鱼,像自然界的一切一切,这都在自然界都能够找到对应。这种像,使人浮想联翩,使人想到人,想到艺术,最后想到生命……它成就了我们人类的审美,满足了我们的想象。

也有过一次亲身捡石头的经历。

那一年在长江宜宾的沙滩上,我和友人各自得到了一块石头。我的石头绿茵茵的,就像一块彩色的绘蛋,但那彩蛋上有人,两位古人背靠背,相背而坐,就像是唐代两位隐士密说着什么。朋友捡的一块石头却像一只蚌壳,石头的水石纹理活灵活现的,竟宛如毕加索笔下的人物画。尤其是那头发和那眼睛,极为传神。朋友欣喜不已。我把我得到那块石头取名《推背图》,雪藏自珍;朋友说他那块石头依了毕加索的作品,就是《坐着的女人》之一。

细看这块石头的画面,便是毕加索的画风。那古典式的单纯线条,那匀称和永恒的和谐,那如同雕像的造型,简练却又芜杂。与毕加索的作品如出一辙,尤其是这石头上人物,也有某种几何形的棱角和简化了的结构,如水泼面,却又保持了水面平衡。如不是亲眼看到这块石头出自长江,我一定疑心这一块石头,是毕加索的作品遗留了长江。

画风几经变化,毕加索肯定想不到,在遥远的东方长江,还有如他超现实主义画风的石头。这样的石头存在,足以说明艺术没有国界,艺术便是永恒。

捡石头是一种经历,捡了这次石头,我不仅开始了对石头的喜爱,也对石头起了一种敬畏之心。但奇怪的是,我对石头保持的仍是小时候在大姑家所得到的神奇印象和记忆。想起石头,我就会想起我的大姑,想起我的童年。我觉得,石头是大地的一部分,是大地最为坚硬的一部分,它支撑着了人类的生存和柔软,也支持了大自然的爱与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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