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业协会商会如何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

周俊 赵晓翠

编者按：2018年11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开幕式上宣布支持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并上升为国家战略，2019年5月1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审议了《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规划纲要》，标志着长三角区域在新起点上迈向更高质量的一体化发展，与“一带一路”建设、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建设、粤港澳大湾区等國家战略相互配合，共同促进我国区域协调发展。新时代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过程中，长三角区域实现高质量一体化发展，不仅是贯彻新发展理念、促进区域协调发展的重要内容，也是进一步引领中国改革深入和开放深化的重大举措。当下，如何推进长三角区域一体化高质量发展，在理论上和实践中还有许多课题需要研究，本期编发三篇文章，分别从行业协会商会、民营经济如何推动长三角区域经济一体化，长三角城市群创新能力的空间特征对长三角区域合作与分工的影响等角度做出了研究与分析，以飨读者。

摘要：行业协会商会是推动国内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重要力量，但当前学界对协会商会可以发挥哪些作用、如何发挥作用却缺乏研究。通过对长三角三个案例的分析发现，行业协会商会已经在提供区域信息服务、促进区域交流与沟通、搭建区域服务平台等方面发挥作用，但仍存在区域性行业代表、协调、自律功能欠缺，服务功能的广度和深度不足等问题。案例分析也表明，行业协会商会作用的发挥与其所处行业特征、自身组织治理的完备程度和政府的支持力度有一定关联性，而问题的形成则与行业协会商会自身的生成和发展路径、职能空间大小和外部制度环境相关。要进一步发挥作用，协会商会需结合当前区域经济一体化中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进行功能重构，政府则应进一步释放职能空间，优化政策环境。

关键词：行业协会商会;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治理;制度环境

中图分类号：C912.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7-9092（2019）05-0042-009

我国早在二十世纪80年代初就提出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发展思路，并于90年代提出建设长江三角洲（以下简称长三角）、珠江三角洲和环渤海湾三大经济圈。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三大经济圈建设成效显著，GDP总量已经占全国总量的近40%。然而，与美国纽约、英国伦敦等五大世界级经济圈相比较，我国三大经济圈的总体能级还相对较小彭力、黄崇恺：《关于我国三大城市群建成世界级城市群的探讨》，《广东开放大学学报》，2015年第6期。，区域间产业布局不合理、生产要素流动受限、知识产权保护不力等问题仍然非常突出，亟需深化发展。当前，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以区域经济发展带动全国经济振兴更是刻不容缓肖林、王楠：《关于上海市在转型发展中深化区域经济与战略合作的思考》，《中国经贸导刊》，2012年第24期。。

推进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不仅需要政府有所作为，更需要发挥市场机制和社会力量的作用。行业协会商会是企业的联合体，具有经济和社会两栖性，既能规范市场、促进经济发展，又能团结企业家、促进业内融合，是弥补政府“公序”之不足的重要力量郁建兴、周俊、张建民：《全面深化改革时代的行业协会商会发展》，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20页。。在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中，行业协会商会也应发挥作用。但对于行业协会商会是否已经发挥作用，在当前经济下行局势下如何更好地发挥作用，学界还缺乏讨论。本文拟以长三角行业协会商会为例对这些问题进行回答。文章先在文献回顾的基础上厘定区域经济一体化中行业协会商会的基本功能框架，然后基于长三角案例讨论行业协会商会的现实作用及实现条件，以为更多行业协会商会参与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提供借鉴。

一、区域经济一体化中行业协会商会

作用的理论定位本文讨论的区域经济一体化，是指一个国家内部有地缘关系的一组地区，在社会再生产的某些领域内实行不同程度的经济联合和共同的经济调节，以实现商品和生产要素在本区域的自由流动，并协调各地区的社会经济政策孙大斌：《由产业发展趋势探讨我国区域经济一体化动力机制》，《国际经贸探索》，2003年第6期。。区域经济一体化需要政府进行经济政策协调，并为此建立区域性协调机构，政府由此通常扮演主导性角色。在政府之外，社会组织因能利用其边界模糊、结构灵活、手段弹性、包容性强等特点，有效规避政府合作中的矛盾和问题，为区域合作提供了新的选择王云骏：《长三角区域合作中亟待开发的制度资源——非政府组织在“区域一体化”中的作用》，《探索与争鸣》，2005年第1期。，从而成为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重要参与者柳建文、唐永峰：《中国区域发展中的民间组织与地方合作》，《学习与实践》，2012年第6期。。其中，行业协会商会相比较于其它社会组织，有更加突出的作用。对此，相关研究主要从两方面进行了论述：

一是区域经济一体化中行业协会商会的角色。此类研究认为，行政区划的分割是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中不可逾越的制度性障碍王云骏：《长三角区域合作中亟待开发的制度资源——非政府组织在“区域一体化”中的作用》，《探索与争鸣》，2005年第1期。，因而区域经济的协调发展过程实质上是制度不断创新的过程王洪庆、朱荣林：《制度创新与区域经济一体化》，《经济问题探索》，2004年第5期。。在制度创新中，行业协会商会基于四个方面的优势，在政府主体的宏观管理和市场主体的微观活动之间起着中观协调作用王洪庆、李士杰：《行业协会与长江三角洲地区产业一体化》，《当代经济管理》，2007年第1期。：一是行业协会商会的非官方性使其可较少受到行政区划的限制;二是作为企业的代表，行业协会商会最能体认市场需求;三是中介组织的协调符合市场经济发展趋势;四是它们有强烈的建立统一的区域协调机制的愿望宣文俊：《长江三角洲区域协调的重大体制与机制的创新》，《上海经济研究》，2008年第11期。。研究者提出，行业协会商会协调作用的有效发挥依赖于是否能够形成区域性联合组织，因为区域性联合组织能够突破部门与地区界限，协调各地政府和企业关系;能够将同行业企业联合起来，打破条块分割，促进生产要素合理流动与重组，实现资源优化配置萧炳南、黄颖：《长三角一体化中行业协会合作发展的思考》，《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2011年第6期。;能够在区域层面发挥服务、代表、自律、协调等功能，更好地维护会员企业在区域内的利益柳春慈：《区域性行业协会：区域治理的重要组织载体》，《理论探讨》，2010年第2期。。有学者甚至指出，建立行业协会商会的区域性联合组织应成为区域经济一体化中制度和组织创新的重要突破口之一王洪庆、朱荣林：《制度创新与区域经济一体化》，《经济问题探索》，2004年第5期;肖金成：《京津冀区域合作的战略思路》，《经济研究参考》，2015年第2期。。

二是区域经济一体化中行业协会商会的合作发展。在肯定行业协会商会作用的前提下，研究者对行业协会商会作用发挥面临的制度不健全、运行机制不完善、协作层面过窄等问题进行了较多讨论吴巧瑜：《跨地区民间商会协作的思考——以粤港澳三地为例》，《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并從三方面分析了问题成因：一是政府对行业协会商会的地位和作用认识不够葛月凤：《长三角行业协会合作发展问题分析》，《上海经济研究》，2008年第1期。，缺乏对行业协会商会进行区域合作发展的引导和规范;二是行政区划的约束与地方行政本位阻碍着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使行业协会商会缺乏作用空间;三是行业协会商会自身存在能力不足、发展不平衡等问题，组织之间自发的、分散的合作往往带有很大的脆弱性和盲目性，而且合作的层次较低柳建文、唐永峰：《中国区域发展中的民间组织与地方合作》，《学习与实践》，2012年第6期。。因此，需要通过重点扶持、政策支持、完善监管等措施增强行业协会商会的活力，建立强有力的区域合作推进机构和管理机制余建明：《激发行业协会活力 促进区域经济发展》，《中国社会组织》，2014年第11期。。

已有研究主要在宏观层面探讨行业协会商会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中的角色与合作发展问题，对行业协会商会当前的具体作用及未来可能的作用空间关注不够。有鉴于此，本文认为有必要从行业协会商会的一般职能以及国内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中所需解决的主要问题两个方面出发，探讨行业协会商会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中的功能及其实现机制。

行业协会商会在我国的功能定位是行业服务、代表、协调和自律郁建兴、周俊、张建民：《全面深化改革时代的行业协会商会发展》，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34-44页。;国内区域经济一体化中迫切需要解决的是产业布局不合理、协同创新不足、生产要素流动不畅、知识产权保护不到位等问题，将这两方面相结合，行业协会商会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中的功能应主要体现为：一是发挥行业服务功能，主要包括促进区域产业转移、实现产业布局优化;搭建区域行业共性技术和服务平台，建立区域性创新联盟;促进区域人才交流和流动等。二是发挥行业代表功能，主要包括推进区域产业政策优化;加强与上下游行业的谈判与合作，建立区域性跨产业联盟等。三是发挥行业协调作用，主要包括促进区域中行业内外的沟通和协调，解决各类矛盾与纠纷。四是发挥行业自律作用，主要包括建立区域性行业公约，开展行业企业诚信建设，制定区域行业标准，保护知识产权，协助政府开展行业监管等（见图1）。

二、行业协会商会在长三角一体化中

发挥作用的案例呈现（一）案例背景与案例简介

自二十世纪80年代提出长三角经济圈概念以来，经过多年的探索和建设，长三角已成为我国经济发展最活跃的地区之一。2010和2016年，国务院先后发布 《长江三角洲地区区域规划》《长江三角洲城市群发展规划》，对长三角一体化发展做出顶层设计。2018年初，长三角区域合作办公室正式成立，长三角一体化进入全面行动的2.0版本。2018 年11 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开幕式上提出，正式将长三角区域一体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2019年5月，中央政治局审议了《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发展的纲要》。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进入新的历史时期。

长三角行业协会商会在改革开放初复苏，在市场经济发展中逐渐成长。截至2013年底，长三角地区的行业协会商会数量为一万两千多家，其中江苏省4403家、浙江省3760家、上海市 255家、安徽省3638家景朝阳、李勇、高成运等：《中国行业协会商会发展报告（2014）》，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9-12页。，占当时全国行业协会商会总量的20%左右，基本涵盖长三角产业的各个门类。长三角行业协会商会的功能也引人注目，其中浙江温州商会从80年代就开始发挥规范市场、建设共性技术平台、参与环境治理、参与国际贸易竞争等功能郁建兴、周俊、江华：《在参与中成长的中国公民社会：基于浙江温州商会的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99-123页。，迄今已成为我国行业协会商会中的著名品牌;上海浦东行业协会商会在招商引资、自贸区和科创中心建设、“一带一路”发展中的作用显著，成为外向型经济地区行业协会商会的标杆。

长三角行业协会商会是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参与者、助推者。早在2005年，上海市市政协会就发起签署“长三角行业协会合作交流倡议书”，牵头建立了长三角地区市政工程行业协会的合作联盟和华东地区市政协会秘书长联席会议制度《服务、自律、协调，充分发挥行业协会作用：朱家祥会长在协会五届一次会员大会上作的协会第四届理事会工作报告》，2007-03，http：//www.shsz.org.cn/book/shownews.asp？num=szzz-2007917153619.。近年来，一些协会商会更是尝试创新合作内容和方式，努力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中有所作为。为了解行业协会商会发挥作用的具体情况，我们对江浙沪皖的十多家协会商会进行了访谈，并在此基础上选取三个案例进行分析。之所以选择特定的三家协会，主要是因为相比较于其它被调查的协会商会，它们有更明显的参与意愿、更多的参与行为。文中的分析材料来自作者对三家协会的访谈、协会官方网站、媒体的相关报道，以及协会2018年9月14日在“发挥行业协会商会作用，助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论坛上所做报告。三家协会的基本情况如下：

A市P区外商投资企业协会成立于1993年5月，由P区外商投资企业、台港澳侨投资企业、从事外商投资服务工作的机构和科研单位、外商在沪从事投资业务的机构及其他有关组织和社会人士组成。协会曾获“P区商务委系统先进基层单位”（2010）、“A市先进社会组织”（2012年）等荣誉称号，2015年通过“5A级社会组织”评估。协会现有会员单位2000多家，包括P区所有纳税额大于1000万元的外商投资企业。

B省软件行业协会成立于2000年8月，其宗旨是促进全省软件行业企业交流与合作，目前有会员单位700余家，为中国软件行业协会的常务理事单位，也是工信部授权进行软件企业认定和软件产品登记的“双软”认定机构之一。协会连续十年被中国软件行业协会授予“先进软件行业协会”称号;连续四年被评为“经信领域先进行业协会”;2010年和2015年两度被评为“5A级社会组织”。

C省汽车行业协会成立于1998年7月，现有会员单位近200家，基本涵盖了C省的主要汽车制造和服务型大中企业、高等院校汽车类专业院系，包括少数大型汽车经销商。协会先后获“全国先进民间组织”、“C省示范行业协会”、“产业安全数据扩容和维护产业安全工作”等荣誉称号，为全国汽车工业协会的理事单位之一。

（二）案例中行业协会在长三角一体化中的作用与实现方式

虽然所处行业不同、组织规模不一、资源秉赋各异，但三家行业协会都直接针对融入和推进长三角一体化开展了相关工作，体现出一些共性作用，主要包括：

一是提供区域性信息服务。行业政策、产业信息等资源对于实现区域内企业的合作交流至关重要。然而，信息不对称、对政策变化不敏感等问题普遍存在，合作交流的实现并不容易。为解决这些问题，三家协会从不同角度寻找思路、进行探索。

A市P区外商投资企业协会建立了多样化的信息传播通道和信息服务平台。协会通过会刊《投资浦东》、微信公众号、座谈会、宣讲会等形式及时提供政策、行业动态和招商引资等信息;发布《外商投资环境白皮书》《企业社会责任白皮书》等研究成果;2012年启动投资咨询、企业交流两个辅助平台建设。投资咨询平台在聚集行业专家资源的基础上公开提供投资咨询服务;企业交流平台主要用于行业企业的信息发布和相互间的交流与沟通。B省软件行业协会成立初就建立了官方网站，通过网站发布各类通知公告，公示双软认证（软件产品评估和软件企业评估）、软件著作权登记等办事流程，发布全国各地软件行业资讯、行业数据等信息。C省汽车行业协会主要通过《C省汽车》《C省汽车年鉴》两份刊物和“C省汽车网”提供汽车产业的最新信息，为汽车行业企业及时掌握全国和区域性的行业发展情况、政策动向等提供便利。

二是开展区域性交流活动。三家行业协会利用长三角的地缘关系积极促进区域性交流，主要交流形式有两种：一是组织会员企业开展跨省市的互访和学习活动，并借此促进区域内产业交流与合作。三家协会都經常组织企业外出考察学习，也多次接待外省市协会商会和企业来访。二是举办区域性论坛和会议。为解决长三角区域内企业资源共享难的问题，A市P区外商投资企业协会于2010年与其他单位联合举办了“长三角产业联动及物流联动”沙龙，对长三角地区供应链、产业链格局及物流合作联动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互动分享了供应链管理的前瞻性研究和理念，为长三角地区供应链与物流联动发展提出了建议。B省软件行业协会于2008年承办“第二届长三角软件人才创新论坛暨IT企业人才交流会”。会议不仅邀请了江浙沪皖等地区的专家学者、企业家进行专题讲座，对长三角地区IT产业的人力资源情况进行探讨，还组织了上海、杭州、嘉兴等长三角地区的企事业单位参加，为IT人才的多向流动提供了机会。C省汽车行业协会多次组织汽车技术培训交流会、汽车产品推介交流会、产品测评研讨会、汽车行业最新标准宣贯会等区域性会议，曾参与举办“2014中国汽车产业区域经济峰会·长三角论坛”。此外，协会还多次承办“国际汽车博览会”“中国汽车论坛”等汽车行业国际会议与高峰论坛，在促进长三角乃至全国和国际汽车行业交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是搭建区域性平台。如果说提供区域性信息和交流服务是行业协会商会传统职能的区域性拓展，那么搭建区域性合作和服务平台，则是区域经济一体化时期行业协会商会职能的新发展。B省软件行业协会早在2001年就参与创立了华东六省四市“华东六省四市”指山东省、浙江省、江苏省、福建省、江西省、安徽省、上海市、青岛市、厦门市、宁波市。软件协会的区域性联席会议，并于2011年承办了第十一届联席会议。协会还于2016年2月与其它九个省市的软件行业协会共同发起成立了“中国软件企业评估联盟”。联盟对全国软件企业进行评估，并公开发布评估结果。这一作用已经超越长三角地区，实现了全国软件企业的联动。A市P区外商投资企业协会的“一个核心平台+两个辅助平台”中的“一个核心平台”为P区的“总部经济共享服务平台”。这是国内首个服务总部经济的创新服务平台，其主要功能是通过整合政府、社会等各方资源，为企业提供集成创新服务，该平台还发布了全国首份《总部经济发展蓝皮书》。

由此可见，三家行业协会在长三角一体化中所发挥的主要是行业服务功能，“评估联盟”兼具行业自律作用，在行业协调、行业代表两个方面，协会还没有突出作为，存在明显的功能不齐全问题。此外，三家协会服务功能的广度和深度不够。虽然已有协会着手创建区域性平台，但主要作用局限于信息、交流等传统服务，作用方式也为办刊、办会等传统做法，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迫切需要的科技创新联盟建设、人才流动与共享等服务方面，协会还缺乏实质性行动，而互联网、大数据等新的技术手段在协会服务中也缺少应用。不但如此，三家协会基本依靠个体力量发挥作用，已有协会间的合作多为共同办会、参会等表层合作，深层合作欠缺，而协会与政府、企业等力量的合作则几乎尚未形成。

三、协会商会发挥作用的资源依托

与限制性因素长三角的三家行业协会能够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中发挥作用并非偶然。通过对案例资料和访谈内容的分析，我们发现，它们具有一些共同的优势条件，而这些条件在其它被调查的行业协会商会中没有突出表现。与此同时，三家案例没有全面发挥功能以及功能发挥中面临的问题，与它们自身成长中的“路径依赖”和当前面临的制度环境限制有密切关系，而这对所有行业协会商会而言则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一）协会商会发挥作用的资源依托

其一，所处行业具有一定优势。一般而言，如果所处行业的规模较大、发展较快、更受政府重视，则行业协会商会更能发挥作用。三家案例所处行业在各自地区都具有明显的优势地位，这为协会的自身发展和功能拓展提供了有利条件。A市P区以外向型经济为主，在A市引进外资中发挥着桥头堡的作用，据统计2017年P区新设外资企业占A市总量的一半左右。P区外商投资企业数量多、实力雄厚、活跃度高。因而，以行业为依托，外商投资企业协会资源丰富、话语权大，具有良好的组织基础。B省聚集着大量软件行业的龙头企业，软件产业是B省优先支持的高新产业，软件行业协会因此具有良好的会员基础，也受到政府的特别重视。汽车产业是C省的支柱产业之一，近年来C省汽车行业发展迅速，产业集群效应明显。受益于产业优势，C省汽车协会会员实力雄厚，协会谈判能力强，发展较快。

其二，组织治理较为完善。三家行业协会都是各行政区域内的优秀协会，曾获多种荣誉称号或奖励，这从侧面反映了它们组织治理的完善性。而组织治理的完善既提高了协会运作的规范性，又提升了它们的外部形象，是协会凝聚会员、获取外部支持、得以在更广阔的空间中发挥作用的重要组织保障。具体而言，A市P区外商投资企业协会于2011年建立了总部经济、公关沙龙、人力资源等8个专委会，对组织结构进行了专业化再造;2015年，协会在P区率先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直接选举会长、副会长以及理事、监事和秘书长，并对协会章程、会费标准等进行投票表决。协会经过多年努力，逐渐构建了一套面向会员的创新服务机制，这为协会整合资源，提供超越会员范围的区域性服务奠定了良好基础。B省软件行业协会建立了“三权四会”“三权四会”中的三权指决策权、执行权和监督权，四会指会员（代表）大会、理事会、执行会（秘书处）和监事会。的法人治理结构，并且邀请科学院院士和大学教授担任协会顾问;协会设立登记服务部、外联服务部和产业研究部，各部门和人员分工明确，责任到人，绩效考核规范，是一家治理能力突出的行业协会。C省汽车行业协会不仅建立了完善的法人治理结构，还设立行业发展部、对外合作部，与省内高校形成了广泛合作。此外，协会还特别注重发挥汽车产业集群的优势，将工作的着力点定位在为会员提供信息和交流服务上，业务方向明确，职能结构清晰。

其三，拥有较充足的财务和人力资源。行业协会商会功能的发挥离不开人、财、物等资源的保障周俊、宋晓清：《行业协会的公共治理功能及其再造——以杭州市和温州市行业协会为例》，《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三家行业協会都体现出较明显的资源优势，突出表现在财务和人力资源两个方面。A市P区外商投资企业协会会员规模大、会员经济实力强，在未承接政府购买服务项目的情况下，协会的年收入就高于同区90%的行业协会。协会早在2007年就进行了全面的人员更新，一方面辞退离退休政府官员，另一方面高薪招聘社会专业人才。目前协会专职工作人员共有40多人，形成了一支职业化、专业化的运作团队。B省软件协会会员实力雄厚、会费收缴率高，承接多项政府购买服务项目又帮助协会获得了充足的经费补给，协会整体财务状况良好。为提高专业化水平，协会从高校招聘专家担任全职秘书长，并在秘书长的带领下组建了一支年富力强、富有创新性的专职工作团队，为协会工作提供了人才保障。C省汽车行业协会同样拥有实力强大的会员，以及来自政府的大力支持，协会经费宽裕。在人力资源方面，协会不仅有从事汽车行业管理和工业规划三十多年经验的“老员工”，而且积极从社会招聘具有行业管理技能的专业人才，形成了新老结合、梯次合理的人才队伍。财务和人力资源的充足使三家协会能够不受生存压力所迫，而谋求为会员、行业提供更高层次、更高质量的服务。

其四，获得了政府的大力支持。政府支持通常具有一定的选择性，支柱性产业、高新产业、能力强的行业协会商会更有可能获得政府支持。三家行业协会因其所处行业的优势、具有较为完善的组织治理、以及较突出的功能而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反之，政府的支持又为协会商会提升了合法性、扩展了职能空间、充实了财源，为协会更好地发挥作用提供了支撑。A市P区外商投资企业协会承接了P区商务委窗口服务、投诉协调、外贸统计、企业社会组织等多个服务项目，与海关、检验检疫、公安出入境等多个部门保持紧密合作，共同推进成立了国内首个总部经济共享服务中心;参与P区企业社会责任标准等文件的制订工作，受理企业社会责任认证和复评工作等。B省软件行业协会受惠于政府向行业协会商会转移职能的政策，承接了“双软认证”职能、软件著作权的初审职能，以及信息技术专业高级工程师职务任职资格评审职能。C省汽车行业协会的成立得力于省政府相关部门和领导的大力支持，成立后协会在行业数据信息统计、行业标准制订、行业规划编写、行业成果评审等多个领域与政府部门合作，一直保持着良好的政会关系。

（二）协会商会发挥作用的限制性因素

虽然三家行业协会凭借其优势在长三角一体化中发挥了一定作用，但与理想的框架相对照，协会的行业协调、代表、自律等功能仍然不足，且行业服务功能的发挥还存在广度和深度不足等问题。这些不足和问题的形成有协会自身的原因，也与协会所处的制度环境相关。

首先，我国行业协会商会大多由政府机构转制而来，对政府有较强的依赖性，许多行业协会主要以承接政府委托的会议、培训、交流等事项为主要职能，缺乏市场适应性和开拓性。2015年政会脱钩2015年7月8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行业协会商会与行政机关脱钩总体方案》，要求实现行业协会商会与行政机关在机构、职能、资产财务、人员管理、党建外事五方面的分离与规范。改革后，行业协会商会在机构、职能等方面实现了与政府的分离。虽然行政化问题得以破除，但在短时间内仍然难以重构市场导向的职能体系。因而，在区域经济一体化建设中，虽然不少行业协会摩拳擦掌，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在访谈中三家协会都表示，虽然在长三角区域性事务上有强烈的参与意愿，但是当前协会主要还是基于过去的经验开展一些区域性服务工作，在服务内容和方式上还难以瞄准市场需求进行创新;在区域产业协调、行业自律等方面也因缺乏经验，一时还难以有所作为。

其次，行业协会商会的作用发挥需以一定的职能空间为前提。然而，由于我国尚未建立完善的行业管理体制，大量行业治理职能仍然掌握在政府手中，行业协会商会的职能空间非常有限。党的十八大召开后，在厘清政市边界的改革中，政府加快了职能转移步伐，并且鼓励各部门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将一些事务性、技术性的职能交由社会力量履行。在这一进程中，行业协会商会的职能获得了一定发展，在部分领域与政府建立了合作关系。然而，新的职能发展还没有扩展到区域层面。正如案例所体现的，B省软件行业协会和C省汽车行业协会已经承接多项政府购买服务项目，但这些项目都不涉及区域性事务。从总体上看，当前的区域一体化是自上而下推进的，政府主导区域化政策的形成和充当区域经济协调发展的领导者，行业协会商会发挥作用的空间有限。这突出地表现在区域性行业发展规划、区域性行业标准制定等行动中，行业协会商会缺少一席之地;诸如区域性产业结构调整、区域性技术创新平台建设等工作皆为政府所主导，行业协会商会鲜有行动空间。因而，案例中的协会虽然对参与长三角一体化有不少思考，也有参与意愿，但难以进行职能拓展。

最后，联合性行动是行业协会商会推进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重要方式，但当前社会组织管理政策不允许社会团体建立联合性组织，行业协会商会因而只能以非正式联盟的形式进行合作。非正式联盟由于没有独立的法人身份，不仅在运作中受到诸多限制，而且对联盟成员缺乏有效激励，难以有效发挥促进实质性、深层次合作的作用。长三角区域现有为数不多的协会商会联盟基本都处于坐而论道的状态，很难采取联合行动。包括三家案例在内的所有被访谈行业协会商会都表達了对建立联合性组织的期盼，无不认为只有这一制度的天花板被突破，协会商会才能形成合力，共同助力区域经济发展。

概言之，即使是作用比较突出的三家行业协会，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中仍然有广阔的作用空间。这形成了针对问题探讨行业协会商会如何进一步发挥作用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四、 进一步发挥行业协会商会作用的路径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从行业协会商会与政府两方面提出建议，以期进一步促进行业协会商会的作用发挥，从而助力区域经济一体化向更高层次、更高质量发展。

对于行业协会商会来说，在当前经济下行的局势下，亟需对自身在促进区域经济一体化中的作用进行重新思考与定位，创新性地解决当下突出问题。具体而言，行业协会商会可以在服务功能上进行深耕，成为区域产业结构优化的助推者、区域科技创新的引导者、区域智力资源的协调者、区域行业标准的制定者，同时加强行业自律、协调功能，成为区域行业信用的维护者和区域知识产权的保护者。此外，行业协会商会还需要发挥行业代表功能，特别应积极影响公共政策，争取进一步发挥作用的制度空间。

第一，成为区域产业结构优化的助推者。针对目前区域经济协同发展中存在的同质化竞争严重、产业发展协调不到位等问题，行业协会商会可以在优化产业布局上有所作为王晓娟：《长江三角洲地区产业一体化的内涵、主体与途径》，《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一是在开展产业发展现状与趋势、区域内部产业结构布局、区域外部产业竞争环境等研究的基础上，积极协助政府编制区域性产业发展规划，为区域内产业发展提供指引;二是通过建立区域产业联盟等区域性服务平台，改善营商环境，基于本地产业特色，提升产业合作水平，推动产业聚合，形成产业集群式发展;三是推动建立区域性的产业资源共享平台，全面梳理区域中的产业资源和招商资源，实现产业信息在区域内的互联互通;四是引导促进区域内的产业转移活动，根据各区产业结构现状，达到“同质互强”、“异质互补”张国云：《长三角更高质量一体化发展的几个问题》，《中国发展观察》，2018年第12期。，进而形成分工合理、梯次有序、良性竞争的区域性产业发展格局。

第二，成为区域科技创新的引导者。科技创新对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发展至关重要，但目前区域协同创新中还存在动力机制不健全、创新要素流动不畅、资源共享缺乏长效机制等问题王卫东：《长三角城市群协同创新发展机制研究》，《企业经济》，2011年第12期。。行业协会商会可以有针对性地采取一些行动：一是整合区域内各方资源，形成最佳创新效应。行业协会商会可以发挥桥梁纽带作用，为企业、科研院所、高校等机构搭桥牵线，促进“产学研”结合和创新成果转化，形成创新合力;二是建立区域性创新培育机制。行业协会商会可以通过建立创新教育联盟，发挥行业人才优势，举办创新培训课程，开展创新人才培养，支持企业建立基础前沿研究机构，以及奖励创新成果;三是构建区域性技术创新平台。行业协会商会一方面可以联合其它地区行业协会共同组建创新研发中心、创新创业平台、技术创新联盟等创新载体;另一方面可以借助当前政府推动创新创业的政策红利，争取与政府合作建设各类平台，实现创新资源的优化配置和创新组织方式的革新。

第三，成为区域智力资源的协调者。人才资源的综合实力是区域竞争力的重要体现，人力资源一体化将大大提升区域内人力资源的整体水平。对此，行业协会商会可以通过开展区域内人才交流和合作活动、人才共同培养工作，搭建人才资源共建共享平台。具体而言，行业协会商会可以开展以下工作：一是建立区域内人才资源的互动互访机制。如定期举办区域内人才资源合作论坛郭庆松：《长三角人才共享机制：问题与对策》，《社会科学》，2007年第5期。，探讨和交流人才资源招聘、培养和流动等管理经验，共同解决人才资源发展中面临的问题;二是建立区域性人才资源信息网络平台，实现区域人才资源信息开放共享，促进人才资源自由流动，实现人才资源优化配置;三是建立区域内人才资格评审互认制度，行业协会商会可以通过教育、培训、考试等资源的互融互通逐步实现专业人才资格的互认，从而促进人才资源市场的一体化。

第四，成为区域行业标准的制定者。在区域一体化进程中，行业协会商会可以在国家标准和全国性行业标准缺乏的情况下，积极开展区域行业标准制定工作。区域行业标准不仅能够为企业提供方向性的指导，帮助企业少走弯路、节省成本、提高效率，而且能够促进区域内市场准入门槛的互通，有利于区域内产品和技术的流通，实现内部规模经济，是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应有之义。行业协会商会制定区域性行业标准，既要立足于区域内行业发展的实际情况，又要对接区域外行业标准和国家、国际标准，以使行业标准既具实用性又具前瞻性。此外，还要持续关注区域行业标准的实施情况，针对其中不适应的地方，进行更新与完善。

第五，成为区域行业信用的维护者。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要解决区域内部和外部两个层面的竞争问题。对内而言，行业协会商会需要规范区域内企业间的逐利行为，避免内耗;对外而言，则需要营造整体行业形象，提升区域的资源集聚能力和对外的市场拓展能力。因而，行业协会商会可以在加强行业信用建设、改善区域营商环境方面有所作为，这与当前政府对行业协会商会开展行业企业诚信建设的政策要求正相一致。行业协会商会可以建立会员诚信信息数据库，或获得政府委托建立全行业企业诚信信息数据库，并在此基础上建立“异常名录”和“黑名单”制度，对不正当竞争和违法违规行为进行公开惩戒。此外，区域内行业协会商会可以建立行业自律联盟，发布自律承诺书和自律规约，建设区域统一投诉平台，公开接受全社会的监督。

第六，成为区域知识产权的保护者。知识产权保护不力会对科技创新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亟需建立更加严格、高效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从而维护区域内的科技创新行为，促进知识产权在市场有序流动。其中行业协会可以开展以下几方面工作：一是推动建立区域性的知识产权信息服务平台，为区域内的企業、科研机构等提供全面的知识产权信息服务，从而实现知识产权信息资源的互联互通;二是在现有工作基础上，成立区域性的知识产权保护工作站，为相关企业、个体创业者等提供知识产权宣传培训、法律咨询、争议解决等综合性服务，建立知识产权纠纷的快速解决机制;三是联合建立完备的区域性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从而满足区域内企业知识产权保护多元化、精细化的需求;四是开展区域性的知识产权信用体系建设，严惩违法行为。

从制度环境方面看，一方面行业协会商会需要进一步发挥政策倡导功能，以促进政策改善，另一方面政府应主动变革，将行业协会商会纳入区域经济一体化的主体体系、加快政府职能转移，以及放宽联合性行业协会商会登记政策：

首先，充分重视行业协会商会作用，重构区域经济一体化的组织体系。区域经济一体化不仅需要政府自上而下的推动，更需要来自市场、社会的自下而上的支持。在国际区域经济一体化中，行业协会商会一直是政府背后的支持者，它们经常凭借专业优势和民间代表性出现在国际贸易的谈判桌上。在我国区域经济一体化中，政府需要学习借鉴国际经验，充分重视行业协会商会作用，重构区域经济一体化的组织机制。具体而言，可以在区域经济一体化联席会议、相关合作会议中设置行业协会商会代表名额，或允许行业协会商会列席相关会议，赋予协会商会代表发言权和建议权。

其次，进一步转变政府职能，为行业协会商会释放职能空间。拥有广阔的职能空间是行业协会商会发展的重要前提周俊、赵晓翠：《脱钩改革后行业协会商会的转型发展：模式与挑战——基于S市A区的实证分析》，《治理研究》，2018年第4期。。近年来，政府开展了向行业协会商会转移部分职能和购买服务工作，部分地方政府将行业统计、行业标准制定等工作委托给协会商会，取得了很好的执行效果。在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中，政府应该进一步解放思路，将行业协会商会能够更好发挥作用的一些职能通过直接转移、委托和购买服务等方式交由协会商会履行，既鼓励行业协会商会在本行政区内更多地参与行业政策、行业发展规划、行业标准等的制定以及行业共性平台的建设等工作中，同时鼓励它们参与区域性的行业建设和发展工作。

最后，放宽政策，允许行业协会商会建立联合性组织。行业协会商会要发挥调动整合区域资源的作用，必须首先实现自身的联合。松散的协会商会联盟固然可以开展一些联合性行动，但囿于缺乏正式的组织形式和合法的身份，既无力影响公共政策，也无法对成员进行制度化激励，其功能有限。因而，政府需要继续推进社会组织管理体制改革，在行业协会商会领域试行放开限制，允许协会商会在一定限制性条件下组建区域性的联合组织，以助推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行业协会商会的区域性联合组织在性质上应为社会团体，可以考虑在相关省级登记管理机关进行共同注册，由其自由选择某一省份的登记管理机关为主要管理单位，其它为备案管理单位。登记管理机关对联合组织的业务范围进行审核，允许其在区域范围内开展与行业发展相关的工作。

综上所述，行业协会商会是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受自身能力和制度环境的制约，即使是相对发达的长三角地区的行业协会商会也还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从发挥行业协会商会基本作用和解决区域经济一体化面临的突出问题两个方面出发，行业协会商会和政府都需要不断加强认识，进一步明确自身角色和功能定位，并为新功能的实现进行持续的制度创新。

（责任编辑：石洪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