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难忱（第一卷）

乐 疏

柳色依依洗春观

印小窗的人马留宿洗春观，原因很简单，他喜欢观名及门前数株垂柳。轻罗坚决不同意，再加一鞭，当天就能赶到隐贤庄，何必横生枝节。

印小窗一瞪眼，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他愈发有领袖的威严和气质，轻罗不敢顶嘴。青皮猴子已经把上次那件事告知她与郝先生，她对印小窗的态度有所转变。

印小窗的语气缓和下来，我贾大老板岂能如孟浪鼠辈般昏夜登门。派郝先生去准备，明早我们风风光光进庄。

观内狭小，队伍驻扎在外，由青皮猴子管辖。印小窗携轻罗入观，素净的廊舍内部装饰极尽华丽，此乃百年古刹，当朝贵妃曾驾临还愿。他们多多打赏香火钱，小道士们围前围后，称观主云游未归。

观中寄居一个游学清客，自称古行舟，终日临摹挂在配殿的一幅绝世美女图。

印小窗与古行舟相见恨晚，没说上三句话就结为知己，捉臂往观后山亭中喝酒去了。轻罗长出一口气，吩咐小道士安排食宿，烧几个时鲜素菜给印小窗送去。

古行舟对江湖掌故十分熟悉，滔滔不绝。从海外落霞宫到西北玉晶洞，从河间弘义堂到江南郑尚二族，还有最消息灵通的风雨楼，最富贵的芙蓉山庄，最芸芸风流的缘苑，最仁义的十二连环庄，最受人尊崇的青竹水榭，北关南蔺，万里寒光……印小窗听得入迷，提出若干无知问题，古行舟一一解答。

话锋一转，当前众所瞩目的隐贤庄聚会，传闻贾大老板亲自出马，邀请各路豪杰共同探寻旷世宝藏。此举甚至惊动邻邦，北狄和西戎秘密遣使参与。

印小窗认真听着，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等古行舟口干舌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古兄知道我是谁吗？

“贾大老板”四个字使古行舟刚喝下去的酒呛出来。印小窗解释身份转换的过程，但他不善言辞，况且自己也糊涂，越描越黑。古行舟迟疑着说，贾兄可否借宝图一览。

印小窗气馁地摇头，我只有一封家师命我呈递旧友的信，不便拆看。

古行舟沉吟，贾大老板行事如此匪夷所思。他想随印小窗去凑凑热闹，印小窗求之不得。

夜静更深，两人往回走，遥望一个人影在后门一闪即没。印小窗眼尖，是轻罗，穿一身道装，真是入乡随俗。

两人各自回房，印小窗见轻罗站在偏殿檐下。他趋上前，她避开，一趋一避，一后一前，飘飘然越过院墙，穿梭于浓密的柳丝，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幽谧之境。

月色朦胧，满溪落花蒸腾淡香薄雾，轻罗在夹岸的赭石上盈盈跳跃。印小窗奋力追赶，好不容易牵住她的衣袂，不小心跌入水中，涌起无边晶莹细浪。

轻罗拉他，却栽进他怀内。他们翻滚挣扎，全身湿透。她的长发贴在他的脸颊上，令他几乎窒息。

印小窗一阵迷糊，醒来时已在床上，方知是一场春梦。

三件礼

欢迎仪式果然隆重，不知谁搞的创意，夹道两溜妙龄少女，粉衣绿裙，排列十余里，向贾大老板抛掷鲜花，引来无数艳羡之声。

隐贤庄现任庄主尚无忧人如其名，笑容可掬的富态样，降阶迎迓。论年纪，他堪比印小窗的父亲，却一口一个贾兄，叫的印小窗极不自在。

宾客雁翅排开，高矮胖瘦都皮笑肉不笑。领头一条威风凛凛的壮汉，走近才发现是女子，抹黛施朱，鬓插珠簪。尚庄主介绍，此乃舍妹尚无娉。

进门时，一个小厮忙蒙头，冲撞印小窗。尚庄主下令拖出去抽五十鞭子，印小窗代为求情。

建筑层层叠叠，宏伟壮观，可追想往昔辉煌景象。厅堂轩敞，显然经悉心修缮布置。印小窗居中，尚庄主侧坐相陪，轻罗和郝先生侍立在印小窗背后。

尚无娉引入众帮主，惊涛帮、七辰帮、罡煞帮……印小窗点头致意，其实一个也没记住。

各帮献礼，有酒，有土特产……正热闹，两个奇装异服的人进来。尚庄主忙引荐，颧骨高耸的是来自北方天照国的台至，褐睛红发的是来自西方启月国的多佩尔。两位异邦使节向印小窗行礼，印小窗感到新鲜。台至献上一整张狼皮，多佩尔献上一挂玻璃猫眼宝石。

轻罗击掌，随从抬上三只锦盒，是赠送庄主的礼物。

第一件是一幅米南宫真迹，大家赏阅，无论识不识字都赞不绝口。

第二件是一柄宝剑，抽剑出鞘，只听一阵轻吟，但觉森森寒气，却不显剑身。此剑名鸣蝉，薄如蝉翼，杀人不留痕。印小窗脱口赞叹，好剑。众人一哂，对贾大老板的幽默印象深刻。

尚庄主喜形于色，相传轩辕帝鸿铸锻举世无双的神兵利器，镇邪刀、夐灵钺、鸣蝉剑。耳闻不如目睹啊。

第三件是一块石头，约一尺见方，灰不溜秋。大多数人瞧不出名堂。尚庄主问印小窗，莫非这是芙蓉山庄的养德石？印小窗发愣，郝先生颔首。

芙蓉山庄的养德石誉满天下。据说，此石通运神灵，犹如活物。若主人德行笃厚，石温润隽秀；若主人卑鄙无耻，石干枯萎顿。自从芙蓉山庄的少庄主接管事务，以赏鉴收藏养德石为主旨的养德会由每年两届降为三年一届，市面上越发稀罕，鸡卵大小已属珍品，拳头大小千金难求。

尚庄主奔过去端详，这枚石有眼、有窦、有冻。取一盘清水，将石置于其中，石眼渐渐变色，石窦蒸腾雾气，石冻飘散异香，通体透射不同层次的柔光，恍如云海仙岛。大家啧啧称奇。

尚庄主连声道谢，字轴挂于堂前，剑与石供于案上，大排筵宴。众人几番谦让，宾主就坐。

无非是些腻烦的客套话，面酣耳热之际，大家仿佛一夕变成老朋友，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台至和多佩尔操着不流利的口音谈论中原风物，平添几许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