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城里的羊
2019-12-04申赋渔
□申赋渔
两只羊在坡上吃草。在巴黎的城中央。
这是一块很难摆弄的斜坡,靠近圣拉扎尔火车站。一条条铁轨铺在几乎像山谷一样的深处。斜坡上长满了杂草。杂草长高了,不好看。巴黎人是爱美的,不能不好看。怎么办?铲草机开不了,若是如我少年时那般,用镰刀去割,人工太贵,而且危险。那么,最方便,就用除草剂吧,我们乡下都用这个,好用得很。再也不要那么累地去除草了。除草曾是我少年时的噩梦。每天放学了,都要到地里拔草、挖草。好的草给猪吃,不好吃的,晒干,当柴火。
可是巴黎禁止用除草剂。
对除草剂使用得最充分的是美国空军。他们在越南的森林里洒下大片的由孟山都公司研制的“橙剂”,名字倒好听,树一碰着,就枯死。从此之后,孟山都一发不可收拾,创造了大量的这东西的变种,以适应全世界农民所需。然后,随之而来的,是对环境可怕的破坏,以及,超级杂草的诞生。
法国人不愿意,所以就禁用了。我第一次看到巨大的游行示威,就是在法国的斯特拉斯堡。农民们兴高采烈地把各种大拖拉机开到大街上,抗议政府对他们的要求太严。其中一条,就是法国对除草剂过分严厉地限制。可是不管怎么闹,法国政府这么些年来,一直不松口。病从口入,粮食安全是大事。
那么,城里的这些割不了的不好看的杂草怎么办呢?有人牵了两只羊来。如此陡峭的坡子,对羊来说,不在话下。草也是它爱吃的东西。如此一来,不只很好地维护了生态,还增加了都市里的田园风光呢。
我是在一场小雨后,出门散步时看到的。大概羊有点冷,缩在坡子的顶上,不过模样还是挺可爱。两只黑羊。
巴黎城里已经发现过好几批羊了,甚至一群一群的,有人赶着,在公园,在闲地(巴黎城里其实闲地蛮多的),在路边,啃着草。
我忽然想起年少的时候,那时人人写诗,写诗的人都喜欢用一个“读”字,而用得最多的一个意象就是:“羊在山坡上读着青草。”
这两只黑羊,好些天来,就在这斜斜的坡上读着青草。
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点诗意呢? 因为我就站在罗马路上诗人马拉美旧居的门口。从前,马拉美每周二都在这里开沙龙。大家朗诵得最多的,是一首《牧神的午后》。好了,现在牧神把羊放到他的家门口了。真是有意思的巧合。
雨又下起来。
美国作家蕾切尔·卡逊,写了一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名作《寂静的春天》。春意盎然,特别是惊蛰过后,小虫子都钻了出来,蠢蠢欲动呢,怎么能说春天寂静呢?
因为,化肥、农药,特别是杀草剂的滥用,导致了可怕的生态破坏。她用生态学的原理,分析了化学杀虫剂对脆弱的生态系统带来的危害。人类制造的毒药,将使得春天变得安静,然后,永远没有了春天。因为这本书,1972年,美国立法禁止将DDT 用于农业。
DDT 就是我所熟悉的“滴滴涕”,毒性大。乡村里经常有想不开的人,喝它自杀。不喝呢,用在农作物上,也能致癌。
我有时想,我们吃的粮食,到底是一种生物呢,还是生物与化学物质的混合?我们长出庄稼的许多土地,已经被化学品杀死了,长不出庄稼,或者只能长出那种混合体。土地成了化学家们的试管。
还是在斯特拉斯堡,有一家企业,发明了一种技术,可以去除土壤的毒性,把土地救活。我心动了很久,想把它介绍到中国去。
此刻的春天还热闹。牧神还有地方放牧。羊还在山坡上读着青草。虽然,这一幕在喧闹的巴黎的城中央,有点怪异。可谁又说这不是一种天真的浪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