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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作霖:囚徒谱《囚歌》

2019-12-03杜之祥

红岩春秋 2019年11期

■杜之祥

读红岩春秋 讲重庆故事

《红岩春秋》创刊30年

以笔为枪斗顽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暗夜,在重庆渣滓洞集中营,正是敌人严刑审讯革命者的时刻。楼五室里,一个宽厚的男低音充满激情地唱起了叶挺将军的《囚歌》。一人唱,众人合:

我只期待着,

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歌词正气凛然,乐曲激越昂扬。难友们唱起《囚歌》,与敌特斗争力量倍增。他们面对死亡,从容镇定。

《囚歌》是叶挺在皖南事变后被关押在重庆期间所作的诗篇,是谁为它谱了乐曲?原来是楼五室那个有着宽厚嗓子、带头唱《囚歌》的共产党人胡作霖。

胡作霖,1917年生于四川开县(今重庆开州)临江镇。1934年在省万师读书时,接触进步思想。1938年冬在重庆读重属联中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后考入复旦大学新闻系。1945年毕业后,到重庆《新民报》当记者,采写社会新闻。

◇胡作霖

这期间,他深入社会底层,以笔作投枪,戳破重庆的百孔千疮,让人们看到失业、烟毒、卖淫等黑暗面,使反动派处处被动,下不了台。

1948年6月7日,反动当局借口胡作霖报道社会新闻有出入,强行将他逮捕。两个月后,他从巴县衙门监狱转移到渣滓洞集中营。

渣滓洞集中营是关押革命志士的地方。放风时,胡作霖见到了在省万师读初中时的同学、重庆沙坪坝学运负责人之一赵晶片,社会大学的同学陈作仪;看到了同乡的革命者周鸿钧、张光伟、刘文蔚、陈仲书、张兆琦、袁德朗和朱世君;看到了复旦大学的校友王朴、陈以文、艾文宣、张永昌、何伯梁、石文钧、唐慕陶……

胡作霖比这些同志后关进渣滓洞,刚进来就得到他们的热情关怀。有人告诉他在接受审讯时应如何“滚案”,平时应怎样对付特务看守。其间,他也看到同志们怎样把牢房当课堂,怎样学文化、学理论、学外语。有的虽因惨遭酷刑身已残废,但意志坚定,对共产主义抱着决不动摇的信念。

深切领会谱《囚歌》

在狱中,胡作霖急于想为大家做点事。做什么呢?他想到唱歌。

◇渣滓洞监狱

胡作霖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音域宽亮,音色淳厚。他曾高唱《义勇军进行曲》,鼓舞人们投入抗日救亡运动;曾高唱《国际歌》,加入无产阶级战士的行列……囚禁在牢房中的他,突然想到高尔基的《囚歌》(原名《囚徒之歌》),便满含愤恨低声唱起来:

太阳出来又落山,监狱永远是黑暗。守望的狱卒不分昼和夜,站在我的窗前。

高兴监视你就监视,我决逃不出牢监。虽然我生来爱好自由,挣不断千斤铁链!

胡作霖刚唱完,同室一个难友走到他身边,亲切地说:“你这首高尔基的《囚歌》唱得很不错,但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一首《囚歌》?”

“还有一首《囚歌》?”

“对!”

“呵!哪个写的?”

“六面碰壁居士!”

胡作霖酷爱文艺,从中学到大学直至后来当新闻记者,他读过数以千计的诗歌,也知道许许多多的中外作家、诗人,但对“六面碰壁居士”没有印象。

“他是谁?”

“先别问他是谁,你愿不愿意知道这一首《囚歌》的内容?”

“极想知道。”

于是,这位难友深情地朗诵道: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呵,给尔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胡作霖被这首《囚歌》深深震撼住了,决心铭记于心。他又问作者是谁,难友说出名字后,他惊讶道:“啊!叶挺将军!对呵,只有他这驰骋疆场的统帅,才能写出这大义凛然、气壮河山的诗句。”

难友说:“你喜好音乐,就把叶挺将军这首《囚歌》谱成曲,教难友们唱吧!”

“好!我尽力而为。”胡作霖回答。

胡作霖爱唱歌,也会谱曲,但要为叶挺将军的诗篇谱曲,还是第一次。近半个月来,他失去了往日的活跃,常常独自沉思,时时默诵着这铿锵有力的诗句。

叶挺的《囚歌》占据了他整个心灵,他由此联想到在渣滓洞里的种种斗争,以及从《新华日报》的同志那里听到的关于新四军、八路军的故事,还有关于叶挺的种种传说。

胡作霖时时刻刻体验着这首《囚歌》的意义。无论清晨还是夜晚,他都对着牢门朗诵:“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特务巡视牢房,他便对着这帮人投去轻蔑的一瞥:“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每当难友被提去刑讯,他总要趋步至牢门口,深情地朗诵:“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他认识到在反动派的监牢里,怎样获得自由,获得什么样的自由,是划分革命者与叛徒的界线,是区别人与狗的界线。他理解到《囚歌》突出了一个庄严的革命的“人”字。“人”的尊严不能被亵渎,革命者的意志不容被摧毁。真正的革命人,应在烈火中永生!

胡作霖对叶挺的《囚歌》有了深切的体会,凝炼出诗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题。接着,他着手为《囚歌》谱曲。

音乐家贝多芬的名言“音乐应当使人类的精神爆发出火花”,成了他谱曲的座右铭。“哆来咪发嗦啦西”七个音符开始在他头脑里流动。牢房里没有笔和纸,他只能把乐句谱写在自己的脑海里。

对诗歌的第一句“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胡作霖本着一个革命者的信念、一个失去自由的囚徒的理解,用了高亢的旋律,来突出“人”。由于他对叶挺诗篇的深刻理解,加之呕心沥血地辛勤尝试、探索,乐曲不断涌现,乐句源源而来。

诗歌的结束句,就是乐曲的高潮。胡作霖把革命者坚贞不渝的精神,完全融合在这最后一句,用震撼心灵的旋律表达出:“在烈火中永生!”

乐曲谱成后,很快在牢房里传唱开来,被渣滓洞的革命者称为“洞歌”。

在烈火中永生

1949年11月27日凌晨两点,正是冬夜最寒冷的时刻。歌乐山上的寒风,狂呼乱啸,像要把大地冻僵。狱墙内外的梆子和钟声,敲得人毛骨悚然,心急如焚。

敌人的大屠杀开始了。“哒哒哒哒……”机枪先后在楼下各囚室的风洞口响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胡作霖为了掩护同室难友,陡地挺直躯干,两手紧紧抓住牢门,用他那宽阔厚实的胸膛,挡住牢门上的风洞口,堵住敌人的机枪眼。

敌特的机枪声在黑夜里嘶叫,胡作霖目光如炬,用尽全身力气,以高昂激越的声音,唱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他的歌声,盖过了敌人罪恶的枪声,响彻夜空。歌乐山的深谷,正响起阵阵悲壮的回声。

突然,敌特放火了。他们为掩饰罪行,在溃逃前焚尸灭掉血腥的痕迹。霎时,各个牢房都燃烧起来。熊熊烈焰上空,响起了胡作霖浑厚、坚实的男高音。他正领着难友,唱着那石破天惊的《囚歌》:“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囚歌》 (朱松发/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