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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直播带货梦

2019-12-02易升

看天下 2019年30期
关键词:采蜜张飞直播间

易升

云南德宏芒市中山乡木城坡村村民余学国和朱一龙、郭富城、范冰冰、迪丽热巴等明星成了同行。

他们都做(过)带货主播。

一起加入这行的还有安徽砀山县县委常委、副县长朱明春、山东省商河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陈晓东、四川阿坝州小金县老营乡麻足寨扶贫第一书记张飞等公职人员。作家蒋方舟的妈妈尚爱兰同样是位作家,也去电商平台直播卖自己的书,结果发现,“他们给我开了美顏瘦脸的滤镜,看起来像乔碧萝”。

这真是现代社会一种大型奇观。从北上广这类一线都市到云南、西藏、新疆等边远地区,甚至是西伯利亚地区,到处都有人对着手机屏幕,卖力吆喝。带货方式也渗透到生活各个领域,直播可以买到的东西已远超口红、面膜、零食的范畴。今年5月,“三一重工”在直播首秀中卖出了31台压路机;面对行业整体下滑,传统汽车行业纷纷组织起了直播卖货秀;99岁的成都老人喻泽琴,因爱吃火锅走红,如今也在平台上接起了婚纱推广……

浙江义乌甚至出现了一个“快手直播村”——在距离城市2.2公里的北下朱村,活跃着5000多名网红,都在做直播带货生意。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一位名叫阿娟的姑娘,经常对着十几部手机直播。当地一位工艺品商会的副会长也开始学习如何拍短视频。路旁电线杆上到处都挂着“网红直播孵化机构”“全方位打造一体化网络红人”等广告。中国新闻网采访到一位女主播,她此前看到其他主播一个月卖了35万件羊毛衫,觉得发现商机,于是也赶了过来。在一次课上,她说做直播是因为觉得“有意思”,旁边另一位主播开玩笑地怼她:“你不是觉得有意思,你是觉得赚钱多。”

来自偶像的吆喝

要想成为网红,并不容易,哪怕你是天王巨星,也总得失去点什么。

7月4日,香港“四大天王”之一的郭富城也进入快手电商达人的直播间里卖洗发水。手机软件自动给54岁的他开了磨皮滤镜,一张国字脸瞬间变成尖下巴,脸部还有些扭曲。失真的美颜,引得网友一阵大笑,哈哈哈的评论文字不断滚动。

即便如此,他代言的洗发水,五万套,5秒内一扫而空。巨大的带货能力,凸显天王本色。

明星带货流程其实和大部分网红无异,许多也会空降网红直播间一起进行推销。一些平时鲜少有曝光机会的明星,通过这样的方式又出现在大众视野。也有一些则已经将带货常规化,俨然成为一份正式的日常工作,比如盘踞在“淘宝直播明星带货力排行榜”榜首的王祖蓝、李湘和李响等。

尽管调侃着李湘直播有“三宝”:红唇、钻戒、大手表,人们仍忍不住点进去,并在她的推销下点击下单。今年4月开始涉足电商直播带货的李湘,如今已经直播超过50场,拥有粉丝167多万;根据36氪的数据,李湘平均每场带货将近300万。

带货是个辛苦活,必须得保持粉丝的黏性和关注度。横跨多个平台的王祖蓝,就会定时和粉丝直播聊天,也会发布各种精心编排的短视频,发挥自己作为综艺明星的特长。

而主持人李响则在微博上积极与自己签约的MCN机构互动,转发同一机构的头部网红薇娅的活动信息。他曾发过一张“试品日”的照片,一个长条桌子上摆满了零食、辣条、老干妈、文具等商品,等他筛选后推荐给用户。

是的,明星的带货直播间与其他带货网红的直播间没有什么两样,比起精挑细选的代言,他们可能在直播间里拿出任何东西。

5月11日,云南省德宏州芒市,傈僳族采蜜人站在临时搭建的绳梯上采集野生崖蜜,密密麻麻的蜜蜂围绕在他的周围(@视觉中国 图)

9月份,李湘就在直播间里拿出了一包卫生巾,还亲手拆包展示。10月27日,李湘又在直播间拿出一套貂毛外套,不过可惜,160多万人围观她的表演,却无一人下单。

网友指责她作为一个明星,费劲卖这些货物太low,李湘就在微博晒出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照片力证自己不差钱。

对于明星,“带货”一词在他们身上早已存在。他们在机场、秀场,甚至只是日常出街的穿搭,都能引出网上的无数“同款”,但电商带货所不同的是,他们直接来到了粉丝和顾客面前,不再像是广告中那样端着,相反变得非常亲民。

也是在这里,明星主播也完成了一次身份性质的转变。不论他们的正式职业是什么,喊出那句“老铁”“各位小姐姐”的那一刻,他们与观众之间销售与消费的关系就已经形成了。他们不再是爱豆,而是变成了推销员。

新希望

藤条制成的梯子从悬崖上挂下来,李湘的同行、云南德宏芒市中山乡木城坡村采蜜人身穿防蜂服踩在梯子上,手持一个削长的砍刀,伸向附在岩壁上的巨大蜂巢,金黄色的扇形上半部,黑色的大排峰围拢又散开。

这是人们很少见到的一幅画面,直播间里涌进了2000多人。这是在两三年的直播中,村民余学国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他的粉丝在一个小时之内涨了6000个人。

余学国生活的木城坡村,位于中国与缅甸边境,到处都是大山,要想从乡政府到村子去,得走上28公里山路。这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桃源。但直播,将这个偏远、少为人知的村子,推到大众面前。村子只有20多户,世世代代养蜂酿蜜,但并不对外销售;采悬崖蜜的则更是稀少,一个村里只有几位年长的“大师傅”能够攀上藤梯,从事这项危险的活动。

从前,这些大师傅会在采蜜的季节外出,主要是为了获得悬崖蜜的蜂蜡。蜂蜡可以卖出去,裹在丝线上制成防水的布鞋。而剩下的蜂蜜,则在一个大锅里熬得浓稠,谁家过去都能拿一些,从不要钱。

余学国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中学毕业之后,他第一次进城,“感觉城市太美了,白天晚上都是亮晶晶的”。第二次他拿起行李,走路20多公里到乡镇上,再坐车到了城里找工作。先是做了几年的保安,又跟着大老板开了一家快递公司,直到三年前,他突然发现有人在视频平台上拍乡村生活,顺带着卖家乡的蜂蜜。

“卖得还非常高,都是200(一斤)!”正值快递业务的竞争变得激烈起来,他又回到了村子里,开始尝试类似的方法,开了一个快手账号。

网络上卖土蜂蜜的人比比皆是,但他发现,德宏当地的悬崖蜜却是独有的,人们对此特别感兴趣。他决定和大师傅一起进山,拍摄采蜜的镜头。

采悬崖蜜至少需要三四个人,有不同的分工。一个人在悬崖顶上,负责把旁边的树枝、木棍砍下来,做成一个藤梯放下;下面的人负责点火,用烟将蜂巢上的蜂给驱散开;还有一位就是在村里备受尊敬的“大师傅”采蜜人。傈僳族大多信仰基督教,所以有时会念一些圣经的经文,也会杀鸡祭祀山神,保佑他们能平安。

余学国就通常是帮忙点火的那个人。

2018年5月28日,浙江绍兴,“海爸”和儿子“小海”一起配合做直播(@视觉中国 图)

“烧火的那个时候是最危险,最容易被螫,因为我们一烧火它就哗哗哗从上面飞下来。我和我侄子跑得可厉害啊!”他兴奋地向本刊描述采蜜的场景,“等到采的时候它反而就乖了,有时候连网都不用戴。”

采蜜的场景有严格的时节限制,每年差不多只有12月到1月,以及来年的四五月份可以去采。这时他和侄子就会随大师傅进山,因为要拍摄,队伍如今通常会壮大到六七个人。一早出发,晚上才能回来;如果跑得比较远,还时常要在山里过夜,住在放羊的人家搭建的简易草棚里。为了拍摄效果更好,最近,余学国还买了一架无人机,只是还不太会玩。

采蜜季节里,他一天最多卖过80多斤蜂蜜;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卖出了近5000斤蜂蜜,除了崖蜜,还有土蜂蜜等,价格在130到150之间。意味着单是靠带货卖蜜收入就达到65万元,这在农村是一个不小的示范效应。很多当地人也开始加入,成为带货主播。

悬崖蜜的招牌吸引了很多人,不仅是全国各地的买家,也吸引了一些同行。一位来自青岛莱西的“老铁”,专门跑到云南来和余学国一起卖蜂蜜。“他也注册了一个快手,然后地址都填云南这里,跟我们一起去采蜜,一起直播。采蜜季节过去就回老家那边”。

快手上还有一个叫格绒卓姆的藏族姑娘,家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偏远高原地区。她小学文凭,18岁之前没有走出过县城,每年农忙季节会收青稞、挖虫草、采松茸,农闲时去当地景区给人推销乡土特产。但就是通过短视频和直播,她现在拥有了一百多万粉丝。一个月能卖出数十万流水的虫草和松茸。

带货直播确实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城乡之间的联系。再偏远的地方,只要通网络,就可以与外界建立联系。而且,一个人成功的信息,会通过媒体、网络放大。格绒卓姆就入选了快手“幸福乡村计划”的带头人之一,受到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的采访。她也为其他同样普通的人们带去一个美好的设想。带货直播成为很多地方很多人发家致富的新希望。

每个人都在津津乐道那些带货大V的成功。“一个薇娅抵得过一个小电商。”云南一位主播说。广东省中山市沙溪镇的服装城里,哪怕是五十岁的生意人,对李佳琦的熟悉程度,都不亚于年轻人。山西省商务厅更是实施了电子商务新业态培训行动,并先行启动淘宝直播“村播计划”,开始培训农村店主,教他们说段子,吸引人,带货直播。甚至,连很多地方官员都加入进来。

直播书记

远在1300多公里外的麻足寨,住着三户人家,张飞一家是这里的第四户。

寨子位于一个小山头上,一度拥有 40 多户的常住人口,地震之后大部分人都搬下了山。去年 10 月,张飞租下了这里一间闲置的屋子,从县城里搬了过来。

天气好的时候,一家人就在屋前摆张桌子吃饭。这里海拔高达 3200 米,阳光充沛,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身后就是绵延的大山,其间云雾缭绕,视野非常开阔。

而在视频平台上,这里叫做“忘忧云庭”,有 82.4 万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关注着它。

张飞的妻子运营着这个账号,发布的内容也很简单,大多都是同一个角度,在电脑屏保一般的背景前,一起吃饭的场景,但却动辄能收获数十万的点击,以及大量诸如“人间仙境”“羡慕”,或者“掉下去怎么办”的评论。

麻足寨位于四川阿壩州小金县老营乡,2016年起,张飞开始担任这里的驻村扶贫第一书记。距离他第一次拿起手机记录乡村生活,至今已经过去三年多的时间。

一开始,他什么都拍,拍自己的工作、生活,拍老百姓聊天,家长里短。但在两年半的时间里,一直都不温不火,粉丝量保持在两万左右。直到去年末,偶然之间,他拍了一个妻子和两个女儿吃饭的视频,第一个100多万播放,第二个300多万,连续四五个,一下子涨了二十万粉丝。“就感觉特别不可思议。”

外界关注带来的最直接影响就是,与世隔绝的小山头一下子成了热门旅游目的地。张飞每天都要回绝掉很多前来咨询的人——因为寨里目前只有三张床铺。年后至今,麻足寨已经招待了 200 多名外来的客人,这里养殖的山鸡和山猪也有了销路。

“去年这个时间,寨子上的居民每天手往袖子里一抄,泡杯茶晒太阳。”今年则每个人都忙碌起来,“下面有好几百只鸡在跑,还有二十多头猪,还有几十头牛要喂”。

这个势头蔓延到了整个老营乡,受到张飞的影响,很多当地人开始试着通过电商直播卖货。

老营乡有四个村,主要的农业产出是苹果、酿酒葡萄、跑山鸡和跑山猪等。三年前,电商尚未兴起前,乡民大多只是零散地做着种植和养殖,腊肉没有人买,苹果则是拿田间地头的拖板车拉到山下,给水果批发商收购。人们对买卖的概念仍停留在传统的面对面交易。

“一切都很平静,你工作拿个手机,拍视频,偶尔开个直播拍他们聊天,他们都很好奇。”张飞说,“我给他们介绍,这是网络,手机、电脑的画面都是通过网络,传到千里之外,他们都不敢相信。我说通过这个可以把东西卖出去,他们也不敢相信,说不可能。”

很快,现实让大家的观念发生了变化。“我接触到的网络达人就有七八个,有100多万粉丝的,也有几万的。”电商和物流的渠道打通之后,他很少再看到拖板车在路上跑。

直到这里,都还是一个完满的故事。但随着关注度增加,一些网友通过张飞的账号内容,很容易就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2017年,一些黑粉开始在平台上攻击他,甚至有人向他的上级打电话,写举报信,说他借此谋取私利。“像我们组织部、中纪委、县纪委这些地方都知道了,举报的也有,上级领导进行谈话什么的。”张飞说,“那时候就想放弃了。”

在被约谈被调查后,张飞的工作没有受到影响,但仍被领导提醒,党员干部不要玩网络,“把握不了”。4月出事,6月份开始他不再继续拍视频直播,人也感到非常消沉。

有些网友发现他不直播后,询问情况。平台上另一位河北主播玉哥,之前通过张飞账号关注到老营乡,一直在资助乡里的一位残疾人。“他看到我好久没有更新了,就来问。”

“他鼓励我坚持。”张飞说,他也不想放弃,于是去和领导谈,结果,“领导还是让我不要玩网络”。

顶着“不务正业”的批评和各方的压力,到了秋天,农民的鸡开始上市,张飞忍不住,重新开始做起了直播。

和两年前不同的是,如今领导干部做直播已经不再那么新奇。很多地方县长、书记,都开始加入带货直播的队伍。贵州黎平县盖宝村的“扶贫第一书记”吴玉圣,围绕着侗族本身的文化记忆,组出了一个“七仙女”团队,如今“浪漫侗家七仙女”已经有近30万粉丝,一并带动了当地农产品销售。山东省商河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陈晓东在直播间里,热情地称呼网友为“宝宝们”,推销县里的豆腐皮和黑蒜。他还对媒体解释,“喊宝宝没什么难,我天天对我家那位说。”安徽省上砀山县委常委、副县长朱明春还和主播薇娅合作,推广当地的油桃、梨膏。他在4次淘宝直播中,卖出砀山梨膏和砀山油桃近3万件,总计257万,被人称为“网红县长”。

但很難说,这些县长、网红村民,甚至是明星的影响力,到底来自直播内容本身,还是网友们的猎奇。他们的确通过网络让人们了解到不为人知的世界,但是,然后呢?

决定重新开始直播之后,张飞更清晰地意识到,对他来说,一条隐形的,无法被清晰划定的边界线仍然存在。网络的难以控制让他变得更谨慎,现在他很少再拍摄扶贫工作的内容,而转向单纯的乡村风景。此前在直播村民的一些生活时,曾遭到一些人排斥,他也开始注意保护身边人的隐私,并对网友的捐助变得谨慎起来。

对于余学国而言,互联网的红利期以及人们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也会过去。他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当人们看腻了悬崖采蜜,下一步,他应该怎么做?

目前,还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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