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
2019-12-02何世平
何世平
1
刘晓琴是在1999年那年突然长大的。
那年开春,刘晓琴梦寐以求的两层楼房在镇里落成,粉刷完工后已是下半年。此时,婆公却生病了。开始以为是小病,到县医院一查,是胃癌晚期。半年不到,便撒手西去。
婆公去世后,刘晓琴就预感,老公詹德富肯定要捣鼓点事。还没待她细琢磨,自己的父亲,却因爬到自家树上摘柿子,不慎摔下,再没起来。
父亲下葬,一七还没过,詹德富就对她说,他已辞去镇机械厂的工作。刘晓琴听了,抬眼对詹德富瞅了一眼。她心想,这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要是婆公和自己的父亲任一个在世,詹德富是断不敢辞职的。
一星期后,詹德富已把家里变成了机械厂的一个车间。
刘晓琴发现,詹德富就是那时才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男人,成为了家中的主心骨。
女儿詹蓓三岁时,他们还住在山里婆婆家,刘晓琴就想去镇子里的小厂打工。詹德富就是不答应。刘晓琴说,你不能让我一个大活人,成天在家无所事事吧?詹德富却抱着她说,你晚上在床上,不也是工作吗?刘晓琴说,床上的事,也算工作?詹德富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这之后,她只要说起去打工,詹德富立马黑了脸,说你要这么不听话,我们马上离婚!
她没想到,自己就想上个班,詹德富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可气归气,男人既然不让她去上班,她只有在家里带带女儿,做做小事。有时,她站在门前,看对门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柴草。在那个山上,有詹德富家好几十亩的山场。她之所以从山外嫁到山里,也是父亲的主见。父亲告诉她,詹德富就弟兄一个,一个妹妹,家里有那么一大片山场。每天到山上砍一担柴,第二天一早担到五里外的镇上,一天的费用就到手了。这个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詹德富在镇里的机械厂上班,这就让人红眼了。那时是八十年代末,山外的姑娘就想嫁到有柴烧,有柴卖的山里,更何况家里还有人在乡办企业上班。
儿子是九十年代中期出世的。这期间,山外已经开始烧液化气,婆公砍回来的柴草,已经变卖不出钞票。山外的人,疯狂向城里涌去。本来熙熙攘攘的镇街上,变得冷清。就是在这个时候,詹德富说服婆公,到镇上买了地基,盖了楼房。自家修理厂开张那天,喝了酒的詹德富,打着哈哈说,这叫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刘晓琴对自己的男人仰慕不已。
一段时间下来,她发现有两个人一到吃饭的点儿,不请自来。一个是自己的表弟,现在是詹德富的妹夫谢纪纲;一个是邻村的黄大海。谢纪纲来肯定要向舅老爷报告,机械厂今天哪些开农用车的车主,把车开到了机械厂维修。他自己也开拖拉机给镇里的轮窑厂送货。密切监视机械厂的动向,是他乐此不疲的第二职业。黄大海是开蹦蹦车的主,蹦蹦车不是今天感冒,就是明天发烧。黄大海的脸上被黑乎乎的机油弄得像花脸猫是常事。
黄大海来吃得多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就让詹德富把饭钱记在他修车的账上。说到账,刘晓琴就头疼,她没想到,平时天天有车修,却见不到钱。开张短短几个月,记账的本子都快满了。
2
詹德富趴在一辆农用车下面,打着赤膊,汗水从他油亮白皙的皮肤上往下滑落,他想打开车底的油箱盖,可是其中的一个螺丝,不知是滑丝了,还是锈死了,他拧了半天,怎么也拧不下来。这时,他听到刘曉琴歪着头喊他,他没好气地回她说,你没瞧见我在这有事吗?
他刚觉得清净了一点,又有一个声音在喊。那个喊他名字的人,把头低到了车下,詹德富大惊:老同学!那个被称为老同学的女人,笑吟吟地问他,你还能叫出来我名字吗?詹德富不假思索地回答:朱宝珍!
詹德富连忙到后面的沟里擦了遍身的汗水,吩咐刘晓琴,到镇上去买菜。
詹德富与朱宝珍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不同的是,詹德富从学校回家后,去了镇里的机械厂。朱宝珍从学校回来却去了城市,现在与丈夫开着一家小型饭店。她这次回来,是专为弟弟的事来找詹德富。弟弟一心要跟他学修理和电焊。詹德富听了,嗔怪老同学,打个电话回来就行了!朱宝珍说,自己不来说一声,那多没礼貌?
第二天,朱腊保站在门前时,詹德富起先当是一个学生,没有在意。朱腊保从喉咙里怯怯地喊他师傅时,他才发现,这个矮矮胖胖的后生无论是身材和长相,都与他在外打拼的姐姐朱宝珍非常相似。
那天中午,黄大海来混饭,见到学徒的朱腊保,先贤般地埋怨詹德富:我要是你,早就带徒弟了!
自从朱腊保来后,詹德富再也没钻过车底。现在他有时间去下面的村庄,给人家新盖的房子焊接院子门。这些消息的来源,大部分是黄大海和妹夫谢纪纲提供的。他们给人家运盖房子的砖块,总是不忘告诉主人,镇上詹德富会焊接手艺。盖房子的主人,往往用得上詹德富时,就会慕名而来。他晚上回来时,朱腊保把该做的都做好了,他检查一番,心里很是满意,口里却对朱腊保说,哪些事情做得还不够,哪些事情还要返工。朱腊保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在一样一样地记着。
黄大海又带来一个消息,说现在的乡下,时兴用自吸泵安装镀锌管,在房前屋后的井里抽水回家,当饮用水吃。这个是新兴产业,绝对有利可赚。
詹德富就去城里进货,回来也开始上门给需要的人家安装自吸泵和镀锌管。这样一来,家里的事情,有时就顾不上,朱腊保毕竟是徒弟,有些精度高的电焊和难度大的农用车修理,他无从下手。性子急的,就把农用车开到机械厂去修理。电焊也是一样,找不到詹德富的客户,也不声不响地把材料拿到机械厂去焊。这样几回,刘晓琴眼见了心寒,就埋怨詹德富,人话不听,听鬼话,你不想想,你就一双手,就能捺一只鳖。詹德富不屑一顾,说她是女人见识,有钱不赚,不是孬子吗?
刘晓琴气不打一处来,说过几天,黄大海又要说哪一样赚钱,你就去吧!詹德富回她说,只要赚钱,我肯定去!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给刘晓琴说着了,黄大海真的又告诉了他一个新门道。
3
王小花站在门口,一惊一乍地喊刘晓琴出来。王小花笑嘻嘻地告诉她,你家詹德富生意来了。刘晓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她发愣,王小花才神秘地用手一指,说,你瞧水库下面有个甚么东西?刘晓琴来不及细看,急急忙忙跑上楼,拉起还在酣睡的詹德富,到底是詹德富眼尖,他一眼就看到那是一辆蹦蹦车,翻了。
跑到跟前时,就见黄大海坐在背面的地上,悠闲地抽烟。詹德富正要埋怨他,见他头上血像蚯蚓一般淌,便没好气地说,人搞成这样,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抽烟?黄大海递给詹德富一支烟,说,人还在,怕甚么?
蹦蹦车修好后,却始终不见黄大海的人影。詹德富喊徒弟朱腊保把蹦蹦车开到屋后的菜园地边。朱腊保从车上下来,涨红着脸对詹德富说,师傅,我明天不来了。詹德富一惊,怎么不来了?
我想到外面去闯一闯。
不是定两年吗?
我想走了,对不起师傅!
詹德富拿眼盯着这个平时闷声不响的徒弟,喊来正在烧晚饭的刘晓琴,对朱腊保说,你现在大胆地说,我和你师母,哪个地方得罪你了?朱腊保的脸红得像猪肝,低着头说,你们对我真的好,是我自己要走的。
你可记得你出去后,怎么做吗?詹德富问。
师傅放心!朱腊保说。
那天晚上,詹德富破例拿出白酒,自斟自饮了好几两。刘晓琴没有端碗。她心里有愧,徒弟在家里一年多,为家里做了好多的事情。说是来学徒的,有些事,都是他自己钻的,詹德富七事八事的,根本就没教他什么!
趁女儿詹蓓和儿子詹禾吃好下桌子后,她问詹德富,朱腊保出去,跟你有什么约定?詹德富得意洋洋地喝了一口酒,说,不许在镇上跟我做一样的行当!刘晓琴说,那你从机械厂出来,你师傅约束你了吗?詹德富盯着刘晓琴说,你是不是我老婆?刘晓琴说,我说的是本心话,我觉得对不起人家!
话刚落音,就听一声脆响,詹德富把酒杯摔地上。
4
刘晓琴听得谢纪纲站在堂屋,嫂子嫂子地喊。谢纪纲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跑到刘晓琴面前,气呼呼地说,嫂子,发生大事了。
谢纪纲缓了缓气,告诉她,朱腊保在镇上供电所边上,开了一间门面。卖什么屁为岁管子还卖什么屁屁阿管子,还卖水泵带小五金,就在刚才开业了。
刘晓琴纳闷,供电所离我家不远,怎么到现在没听说呢?谢纪纲说,听说他的货品都是晚上运来的,恐怕是怕刺激你们。刘晓琴说,这要给你哥晓得,不知要出什么纰漏,你现在带我去瞧瞧!
两人正要出门,詹德富从外面进门,问他们去哪?谢纪纲吞吞吐吐地说,去看你徒弟新开的店。詹德富说,不要去了,他晚上请我和你嫂子去吃饭。谢纪纲说,他还有脸喊你吃饭?詹德富说,不要大惊小怪的,他店里没有一样是我家卖的。
刘晓琴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她并不是怕朱腊保抢了自家的饭碗,那天詹德富说跟他有约,她暗地里担心徒弟出去开同样的店。真是那样,外人会笑话他们的。
黄昏时,朱腊保来店里喊詹德富一家子去饭店吃饭,被詹德富一口回绝。
朱腊保说话算话,他到乡下去给人装水泵,装pvc管,装ppr管,人家要他给焊接院子门,焊接防盗窗和楼上的护栏,他一律把生意带给师傅詹德富。
詹德富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意,被徒弟朱腊保带得活色生香。不过很快,乡下盖楼房,就像一阵风,个个村庄都在抢着往外冒,就像比赛一样。也是在不经意间,镇上又冒出了几家卖管材的,更冒出了好几家焊接门窗的专营店。这些店的兴起,给朱腊保把生意往詹德富面前带,制造了障碍,往往是,朱腊保前面在给人家安装管材,后边,就有好几家焊接店的小老板上门跟主家谈生意了。詹德富的生意,仿佛在一夜之间,又跌回了原来半死不活的状态。
詹德富说,老子无所谓,老子才不上门呢!
他又天天不是打牌,就是打麻将,不是张三请过来喝酒,就是李四请过去喝酒,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刘晓琴说过他几回,他就当耳边风一般。
5
到腊月里,詹德富开始有点小忙了。
本来没有这么忙的,他是在堵平时留下来的烂尾工程。给东家焊接了院子的大门,楼梯扶手没焊。给西家焊了扶手,院子门和防盗窗焊了一半,还留了一半。之所以留下了这么些尾巴,往往是他在忙的时候,不是有人喊他打麻将,就是有人喊他去斗地主。
都腊月二十三了,还有好多家怨声载道,催命一般跟着他屁股后面。詹德富有苦难言,只好夜以继日,一家一家地赶。眼睛被电焊的热度熏得生疼,他真想扔掉焊枪,不干了,可一想年三十快到了,还有好多家要扫尾巴,他只有咬牙强忍着。
就在他忙天忙地,紧赶慢赶的时候,一阵风一般,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豪车。从驾驶室里下来的人,差点把他的一双眼珠惊掉到地上。
黄大海!
詹德富拿着焊枪的手,愣了片刻。接着,他几乎是扔下焊枪,想与站在面前的黄大海来一个拥抱。黄大海递过来一支烟,告诉他,这支烟几块钱。
詹德富已经顾不上手里吸的烟值多少钱一根,他眼下最关心,最迫不及待想知道的是眼前这个人,在哪做买卖,赚了这么多钱?他心里这么想的,口里也就问了。黄大海说,别急,先把烟抽了。
詹德富带着黄大海走到屋后,见黄大海扔下的蹦蹦车趴在一隅,几年的日晒雨淋,已经锈迹斑斑。黄大海轻描淡写地说,那次,要不是我活络,差点丢了命。詹德富埋怨他,你走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黄大海也觉得愧疚,他对詹德富说,不好意思,我也是临时起意出门的,忘了告诉你。这样吧,这个破车,你当破烂卖,修车的费用我认,还有那些年欠你修车的钱,今天一把结了。
詹德富忍不住问他怎么发的财。
黃大海问他,城市里的玻璃幕墙,你见过没有?
詹德富转动着眼珠,咕噜了半晌,告诉黄大海,我没怎么出门,没见过真实的,我在电视上见过不止一回。
黄大海说,你见过就好,我在外面就是做那玩意。
詹德富有点匪夷所思,他说,我虽然没见过,可我猜想,那个有很多工序,你会吗?黄大海点头又摇头,说外面那些发财的人,都是自己苦做苦累的吗?
黄大海还没走,詹德富就决定,开年跟他一道,也到外面去做玻璃幕墙。黄大海开始以为他给自己打工,说就凭他的电焊工手艺,绝不会让他吃亏。詹德富说,你就不能介绍一点生意给我做做,也让我尝尝做老板的滋味?
黄大海说,只要你有胆子,我肯定给你介绍。
那天晚上,刘晓琴烧了几个菜,詹德富陪黄大海喝酒。酒过三巡,黄大海忽然嚎啕大哭。詹德富莫名其妙,这么有钱了,还这么哭哭啼啼的,没有出息!黄大海说,我在外这么多年,不易呀!
黄大海走后,詹德富告诉刘晓琴,他过年也跟着黄大海出去,做玻璃幕墙。刘晓琴说,你刚才没见黄大海哭吗?詹得富说,他那是胜利的哭泣,是矫情!刘晓琴说,哪一碗饭都不那么好吃,人家不也眼馋你在家里修车做电焊吗?
我要去。
你见人家吃豆腐,牙齿作怪。
我就要去。
你酒胀多了!
6
正月还没过完,詹德富就跟着黄大海去了城市,去做玻璃幕墙。
詹德富打过一次电话回家,刘晓琴问他怎么样了?他说正在找,到了外面,才晓得,做这个生意的人,成群结队。但只要做上一笔生意,就会发小财。
戴工山饭店的老板娘那天走进大门时,刘晓琴还以为她是送布料来找她做衣裳,她笑着给她让座,老板娘没有坐,却把手伸进了皮包里,掏出了几张纸条,到刘晓琴手里时,她见到了詹德富龙飞凤舞的签字。老板娘平静地告诉她,就两张签单,一千八百块钱,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打电话问你家老板。刘晓琴笑着说,他的字,我认得,再说,家门口人,你不会的。
老板娘连忙说,你放心就好!
老板娘又说,听说你家老公到外面做玻璃幕墙去了,大生意呀!
刘晓琴是实在人,听到这种场面话,她往往不知怎么跟人家答话,只点了点头,就到楼上拿钱去了。
老板娘接过钱,走出家门时,还不忘转过头,谄媚地对着她说,你们发财我沾光!
刘晓琴站在桌子边,她这些天来,白天忙,晚上忙,余下一千多块钱,不多不少,全给了老板娘。
本来她还沾沾自喜,这么些天,有了这么多进账。除了给女儿和儿子在学校里的用费,她还打算给自己买一双夏天穿的大圆口凉皮鞋。王小花买了一双,大大方方的样式,她也喜欢。这一来,唉!
詹德富的电话,是晚上打来的。她正准备把戴工山饭店的签单数落他一顿,可詹德富急不可耐、欣喜若狂地告诉她,他接到一个做玻璃幕墙的生意了。
真的吗?她不由自主地问。才签的合同,那还有假!詹德富说,进工地后,就要备材料,马上就要一笔钱。他要刘晓琴回家跟娘家弟弟借一点。刘晓琴说,弟弟前几年借给你买摩托车的钱还没还他。詹德富告诉他,这次借,就转一下手。我跟对方订的工期是一年,估计几个月就能完工。
放下电话,刘晓琴睡意全无,她一会为詹德富接到玻璃幕墙的工程兴奋着,一会又为要垫付一大笔钱而焦虑不安。最让她忧愁的是明天到弟弟家借钱,跟弟媳妇怎么开口?
本来她以为,借过弟弟家的钱,就没她的事了。没想到,过不久,詹德富又打电话让她去娘家借钱。她对电话那端的詹德富说,我不是借过了吗?詹德富说,我也没想到要垫付这么多钱,现在要是借不到钱,马上放手,立马就会被别人抢走。
7
刘晓琴回到家时,门却是开的。她心里一惊,出门时,她明明锁好了门。正在纳闷,就见詹德富从屋里出来。刘晓琴越发奇怪了,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问詹德富,怎么回来了?詹德富说,回来学驾驶。她有些懵了,一个还在催死催活借钱的人,现在回来学驾驶?詹德富告诉她,工地请人打理,现在外面真正赚钱的事,老板自己都不管。再说,现在外面接生意,没有车,多不方便。
第二天,谢纪纲开拖拉机路过,见詹德富站在门口,好奇地停下机子,喊了一声哥,说,听说你玻璃幕墙的生意好得很,怎么回来了?詹德富点头,回来学驾驶。谢纪纲愈加好奇,这才出去几个月,都准备买轿车了?詹德富矜持地笑笑,说我运气还好!谢纪纲说,这么说,明年我也不开这个受罪的拖拉机了!这时,一辆到县城的班车徐徐而来,詹德富说,我到县城驾校报名去。
詹德富招停班车,跳了上去。谢纪纲望着远去的班车,言犹未尽。他走进厨房,对正在搓衣服的刘晓琴说,嫂子,哥哥这次赚了好多钱回家,都学驾驶了?刘晓琴说,车子的影子还不晓得在哪里!
8
年关的时候,詹德富果然开着一辆“别克俊逸”,在小镇上招摇过市。
刘晓琴惊讶,你怎么就把车子买回来了?那我在娘家借的钱你也还上吧?詹德富说,工程还没有结束,还有好多钱没有结账,急什么?
跟黄大海一道出去做玻璃幕墙的几个人,只有詹德富买了车。现实又世故的镇上人,都对詹德富赞赏有加,投去羡慕佩服的目光。
正月里,接詹德富喝酒的亲戚朋友,排了长长的队伍。喝了几杯酒后,詹德富就对桌子上的男男女女,兴趣盎然地叙述自己的发家史。有一次,谢纪纲喊他一家去家里吃饭,桌子上,坐着他在市公安局上班的哥哥,还有他的父母。几杯酒下肚后,詹德富在他们的奉承下,又开始大谈发家经。
真相是黄大海来家吃饭戳穿的。
詹德富起先要带他到镇上的戴工山饭店去。黄大海绷着脸说,你要带我去那里吃饭,我就回家。
詹德富说,在家里吃饭没菜。
黄大海说,嫂子哪怕就烧一个菜,我都高兴。
刘晓琴当然不止燒一个菜。喝酒时,黄大海说,这不比饭店好多了去了!
几杯酒下肚,黄大海说了心里话,我在开蹦蹦车的时候,就喜欢到你家来蹭饭,嫂子从来没有给我脸色看。我有时自己都不好意思来,可一到吃饭的时候,只要在附近,我就身不由己地来蹭饭。
刘晓琴说,现在哪里没有饭吃,你来是看得起我们。
黄大海呷了一口酒,又说,詹德富我就不说了,关键是嫂子人好。就是看在你们对我好的份上,跟我一道去做玻璃幕墙工程的几个人,都是自己找活,唯独詹德富你的工程是我放给你做的。
詹德富点头。
黄大海端起杯子,与詹德富干了一杯。
你可晓得,你犯了做工程的禁忌?
詹德富摇头,不知所以地端起杯子,要陪他喝酒。
我听说你中途回家来学驾驶?
詹德富支支吾吾地点头。
那么大的工程,老板自己不在那里,人家还给你卖力吗?你过年回来买了新车,你把工人的工资付清了没有?
我还有款子没结清,工程还没做完。
我只问你,过年回来,工人的工资结了没有?
詹德富哑口了。
兄弟,你可晓得,人家跟着你辛辛苦苦地干了几个月,回家过年的工资都没拿到,人家心里是甚么滋味?
我跟他们说好了,过年去就给。
那他们怎么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
詹德富脸上出了一层油汗。黄大海说,生意的话说到这里为止,我们喝酒。
黄大海走后,詹德富脸色阴郁,苍白如纸。
9
朱腊保走到刘晓琴面前,腼腆地喊了她一声师母。刘晓琴正在低头踩着缝纫机,“哒哒哒”地响,刘晓琴听见声音,抬头见是朱腊保,忙停了手脚,站起来招呼他坐。
朱腊保犹犹豫豫地把眼睛向门口瞅了一眼,刘晓琴才看见,原来门外还站着一个白白胖胖高高个子的中年人。中年人走到刘晓琴跟前时,朱腊保介绍,这是我姐夫,我有点事。你们聊,我走了。
刘晓琴想起来了,眼前站着的应该是詹德富同学朱宝珍的丈夫。原来一个月前朱宝珍突发脑溢血去世,他整理遺物时发现了一张詹德富打的十万元的欠条,他给詹德富打电话,詹德富一口咬定还给朱宝珍了。
刘晓琴听朱宝珍丈夫这么一说,她也左右为难了,她对朱宝珍丈夫说,你别急,我来打电话问问。刘晓琴打通詹德富电话,詹德富一听钱的事,火冒三丈地让她不要管,他的钱已经还给朱宝珍了。刘晓琴还没说话,那边詹德富已经把电话挂了。
朱宝珍丈夫说,大嫂,我打他电话他也挂,算了,我知道怎么做了。刘晓琴站在那里发愣,她不知道朱宝珍丈夫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时,手机响了,是詹德富打来的,她埋怨他,你还钱不抽借条,说出去,哪个信呢?詹德富在那边吼道,家里人都不相信家里人的话?然后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不久,家里收到一张传票,朱宝珍丈夫把詹德富告上了法庭。
刘晓琴对回娘家,有点讳莫如深。因为每一次詹德富打电话回家,都是火急火燎。每一次,刘晓琴到娘家亲戚面前,都照詹德富说的话去说。这都一个年关又一个年关,她见了娘家亲戚的面,不知怎么跟亲戚们交代。
詹德富说,外面玻璃幕墙的工程,都欠老子的,老子不是没钱!
他白天打牌,晚上打麻将,日子过得赛神仙。
大年初十早上,刘晓琴起来开门,詹德富才从外面回家。他眼窝深陷,面色憔悴。
烧好早饭,刘晓琴一番收拾,在床下捡起两双臭袜子,拿在手上。她又进了自己和詹德富的房间。詹德富鼾声如雷,睡得正香。刘晓琴拿起床头柜上的羽绒衫,脱下上面的外套。因为有扣子,她只好一粒粒地解。就在这时,羽绒衫兜里的手机连着响了几声。她掏出手机,丢在床头柜上,这时手机又嘟了一声。刘晓琴好奇地拿起来,看来电号码,没有名字。提示信息的指示灯,在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刘晓琴按下提示,就见一个女人穿着羊毛衫的相片展现在眼前。好熟悉的面孔,她仔细打量,是戴工山饭店的老板娘。她正好奇,信息音又响了一声,她点开来看,差点背过气去,这张是詹德富和老板娘穿着内衣,靠在床上,老板娘笑靥如花,詹德富笑得有点腼腆。照片下面的信息是一行字:现在舒服了吧?
刘晓琴气得伸手掀掉盖在詹德富身上的被子,揪住詹德富的头发,生生地把他从床上揪坐了起来。他哎哟着睁开眼,对着刘晓琴说,你干什么?刘晓琴把手机对着他眼前晃了晃,说你昨晚到底在干什么?
詹德富说,我在打麻将。
刘晓琴说,跟哪些人?
詹德富这时才从睡意朦胧里清醒过来,他睃了一眼刘晓琴手中的手机,伸手想往回抢,刘晓琴利索地躲过了。詹德富从床上翻身下地,双手攥紧刘晓琴的双手,口里要她松手,刘晓琴怎么可能听他的。詹德富双手使上蛮劲,刘晓琴手里的手机,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詹德富松开刘晓琴,捡起手机,攥在手里,刘晓琴发狂地扑到他身上,企图夺回手机。詹德富不耐烦地轻轻一划拉,刘晓琴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待刘晓琴坐起身子,哪里还见到詹德富的影子。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10
刘晓琴跑到娘家呆了两天,她始终想不明白,詹德富什么时候跟戴工山饭店的老板娘搅上了?怎么比,她无论在哪方面都要比那个骚货强多了,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詹德富已经来接过一趟,她躲了起来,她不想跟他见面。娘和弟弟猜她是怄气回来的,她没说詹德富出轨,这既是家事,又是丑事,她不想丢自己的面子。手机响了,是詹蓓打来的,詹蓓在电话里拉着哭腔告诉刘晓琴,爸爸被警察逮走了!
刘晓琴问怎么回事?詹蓓说,他们说,爸爸借他同学一笔钱,那家把爸爸告到了法院。
放下女儿的电话,刘晓琴打詹德富的电话,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她说她是县法院的,正准备告知詹德富的情况,如此这般。
刘晓琴知道了,是朱宝珍的丈夫告的,现在不拿钱,詹德富就要坐牢。刘晓琴呆坐在板凳上,在弟弟家,她又不能放声哭,娘和弟弟急着问她怎么了?这个时候,她想瞒,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拿出那么多钱,她觉得詹德富遭遇大难,她没有理由不帮他!
弟弟听了,走进房里,跟弟媳商量了半晌,拿着三万块钱递给她,说家里就这么多钱了,你拿去吧。刘晓琴捧着钱,不知怎么跟弟弟说话了,她已经跟弟弟借了不止一次钱,他们夫妻俩,长年在城市卖麻辣烫,没日没夜的。
拿着弟弟的钱,她心里有了一点底。她又走进妹夫谢纪纲家,他与弟弟住在一个村庄。还好,谢纪纲夫妻都在家里,她开门见山,说了詹德富的事,詹德凤一听哥哥被抓,马上哭了起来。刘晓琴知道,詹德凤做不了主,她盯着谢纪纲,他挠着头说,家里这会真的没钱。这时,詹德凤哭得更凶了,她得到了暗示,对谢纪纲说,就看在我给你做过媒的份上,你今天不借也得借。
詹德富被放出来,是第二天的上午。
刘晓琴忍不住对着他一顿数落,说你一个大男人,敢做不敢当,以后怎么见人?詹德富头一次哑了声,没有回呛她。
让刘晓琴没想到的是,第二桩官司,正张开血盆大口,对着詹德富虎视眈眈。
11
詹禾初中毕业,分数考得连他自己都难为情。可他却满不在乎,反正早就不想读书。刘晓琴劝他去上高中。詹禾说,你还是为老爸操心去吧,反正我出去打工。
詹禾说话算话,真的同几个小伙伴去了城市。
家里剩下刘晓琴一个人,她陡然感觉满身心空落落的。她打詹蓓电话,詹蓓说,很快要实习,心里七上八下的。刘晓琴就安慰她,詹蓓说,妈,你还是为老爸操心去吧!刘晓琴心里纳闷儿,都翅膀还没硬,就开始翘梢!她打电话给詹德富,詹德富说,我才接了一个玻璃幕墙的工程。刘晓琴说,这次你自己上工地,电焊就你自己做,省得请人。
詹德富说,我一个人又要做事,又要管理,分不开身。
谢纪纲不知怎么知道刘晓琴要去詹德富的工地,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叫刘晓琴把房子租给他和詹德凤住。
刘晓琴说,你不是有家吗?
谢纪纲说,家在乡下,哪有住镇上方便?
詹德凤说,你和哥哥前脚回家,我后脚走人。
这话说的,刘晓琴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把房子钥匙交给了谢纪纲。
劉晓琴风尘仆仆去了詹德富在北方海边的城市工地,詹德富大吃一惊,他对工人们介绍说这是老板娘时,工人们都嘿嘿地笑。她半真半假问詹德富,戴工山饭店老板娘来过这里?詹德富说你胡扯什么?
刘晓琴天天买菜择菜烧饭,有时间还上工地去打打下手。现在她才知道,看上去豪华气派的玻璃幕墙,施工工序比瓦工砌墙还要复杂。特别在扎架过程中,扎错一点,就要影响焊接的尺寸,甚至影响玻璃的纬度。有一次贵州的童师傅不小心扎偏了,詹德富把童师傅骂得狗血喷头。第二天,河南的蔡师傅扎偏了,詹德富发现后,一声不作。刘晓琴看在眼里,凭直觉,童师傅老实巴交,蔡师傅火爆性子。她不止一次背地里说詹德富,自己大小还是一个老板,这样见软的捏一把,见硬的让过来,你叫手下人怎么服你?
詹德富说,烧你的饭,你懂个屁呀?
刘晓琴说,我一个女人家外行都看出来不公,你就是不公!
詹德富拿眼睛瞪着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晚上,詹德富在工棚里跟工人们喝酒,刘晓琴还像往常一样,去工地收拾。她见一根粗钢管滚在外围,一头翘着对天上,一头倒地对地上,这要是人走在旁边不小心,会把眼睛刺瞎。这样想着时,她就抬着头,向那根钢管走去,没想到脚下踩到了一根细钢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右腿一阵疼痛,直往她心里钻。
工棚里,烟雾缭绕,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只有不沾酒的童师傅,在一旁呆呆木木地抽烟,是他想起,老板娘去工地,一顿饭的时辰还没有回来。他到工地时,就见刘晓琴歪在地上,刘晓琴告诉他,去喊詹德富来背我。
詹德富来到她跟前时,见她不能动弹,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12
本来以为躺一晚上,就会好的,没想到翌日早上,发起了高烧。没有办法,只好去医院,检查后才知道右腿肌肉严重撕裂,腿关节骨折。打了石膏,拿了药,医生的意思是住院观察,刘晓琴怎么也不答应,坚持回去。
刘晓琴躺在床上,詹德富只能带着工人们吃盒饭,晚上没有了划拳声,一个个像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焉不拉叽。詹德富第一天还正常,到了第二天,绷着脸对她,就好像她平白无故地躺在床上装病一样。第三天还没亮,刘晓琴就把鼾声大作的詹德富喊起床去买菜。
买菜回来哪个烧?
刘晓琴说,我烧。
詹德富走后,刘晓琴泪水似虫子般在脸上游动。詹德富把菜买回来往地上一扔,人就没了影子。刘晓琴在床上起了几次,右腿不听使唤,没办法起来。她把左手搭到床边,然后,把身子移过去,慢慢地左脚下地,再慢慢移动身子,慢慢挪移右腿。当左腿站立起来时,她满脸大汗,整个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像打摆子。
她烧了午饭。沉寂了两天的师傅们,个个脸上活泛了许多。
她的右腿能跛着走路的时候,北方的城市阴着脸,像有一场雪在酝酿中。天一冷,工人们做起事来,没有了利索劲,一个个就像掉了魂一般,死气沉沉。詹德富就急,他一个不骂,就骂童师傅掉了魂。童师傅是加快了动作,蔡师傅却耳边风一般,照样慢吞吞的。刘晓琴站在工棚外面,望着工地上的这一幕,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谢纪纲告诉她,法院封住了她家的门。刘晓琴一惊,问怎么回事?谢纪纲说,哥哥又摊上了一个官司,要赔人家十四万块钱。刘晓琴挂了电话,喊停正戴着墨镜焊钢管的詹德富,詹德富说,是有那么回事。那个工地是他与黄大海一个手下人合伙的,钱还没结清,他拿了一部分钱,那个人没拿到钱,就把他告了。
谢纪纲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刘晓琴告诉他,这个官司的钱,你先给我垫上,我拿房子抵押。谢纪纲在电话那头顿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家里也没那么多钱!
刘晓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回去认你利息。谢纪纲说,嫂子,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么多钱,你最好回来跟我签个协议。刘晓琴说,现在自己腿受了点伤,等能走路了,就专程回家签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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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伤还没怎么好,谢纪纲的电话已经催过几次。刘晓琴右腿刚刚能着地时,就专程回家去签协议。她走进自己家时,谢纪纲把早已拟好的协议书,拿出来让她签字。刘晓琴看都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字。
签过字后,谢纪纲瞅着刘晓琴,欲言又止的样子。刘晓琴不明就里,谢纪纲说,还有房产证没给我。
刘晓琴没说二话,把房产证拿出来,递给谢纪纲。
出门时,遇见王小花,王小花告诉刘晓琴,不久前,看到你家门上贴了法院的传票。
刘晓琴说,我听人说,是贴的封条呢?
刘晓琴不好再说什么,事情都是谢纪纲办的,她反正欠人家那么多钱。在车上,她忍不住给谢纪纲打了电话,问他那天门上到底是封条还是传票?谢纪纲说,封条也是催钱,传票也是催钱。
刘晓琴心里说,这些事,我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工地上哩哩啦啦,直到第二年夏天才完工。除去工人的工资,到詹德富手里的钱,凤毛麟角。刘晓琴疑惑,我在工地上给你烧饭买菜,这么精打細算,这样省吃俭用你都赚不到钱,这个生意做它干嘛?
詹德富却说,生意不管赚钱还是亏本,都是要人做的。
童师傅临走时,把刘晓琴拽到一边,对她说,他跟詹德富做了几个工地,他发现,明明是赚钱的工地,到了他手里,保本就是好的。
刘晓琴问,那怎么回事?
童师傅说,他的工地由于竞争的老板多,他想做,只有放低价格,要不然,就是二手或者三手转包,这样到他手里还有钱赚不成?
刘晓琴明白了,难怪这么多年,他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她决定,回去后,还让他做老本行。可一提回去,她的头皮就发麻,手上没有钱,拿什么去还妹夫的钱?
詹德富说,还一部分,欠一部分,家里人,应该没事。
刘晓琴跟着詹德富回到家里找妹夫谢纪纲,谢纪纲以为他们带钱来拿房子,他说,把账算一下,上次哥哥在法院关起来,你到我家里去借了三万。刘晓琴点头,是的。谢纪纲说,你家还欠我八万。刘晓琴说,前前后后一共就拿你家十七万,怎么多出了八万?谢纪纲说,我说八万,就是八万。
明明是两次加起来十七万!
我说二十五万就是二十五万。
你讹诈家里人算什么本事?说着话,刘晓琴拎起包裹,就要往楼上去。谢纪纲和詹德凤上前挡在她面前,刘晓琴气得拿起电话,打了110,她说,明明是我的家,借给你住,怎么就是你的了?
谢纪纲说,把二十五万块钱还我,马上让给你!
警察来到现场,刘晓琴一是一,二是二地说了原委。詹德凤拿出刘晓琴出的借据,还有刘晓琴抵押的房产证。派出所看了,说借据上明明是十七万。詹德凤说,还有另外的钱,他们没打条子给我。派出所干警也没办法说什么,只好说,你们家里的事,自己好好协商。
那天晚上,刘晓琴只好跟着詹德富到枫叶岭婆家去住宿。走在路上,刘晓琴忽然想起什么,她问詹德富,我和你家妹夫妹妹拉拉扯扯,你怎么不站出来说一句话?詹德富说,我怎么没说,我说过。刘晓琴说,谢纪纲说那个钱你知道,你怎么不接话?詹德富说,这样的人,我懒的跟他啰嗦。
晚上,詹德富告诉刘晓琴,你明个过去,就赖在家里,谢纪纲要是打你,我来找他。他一打你,事情就闹大了,那个时候,我就不认他什么妹夫妹妹了。
第二天,刘晓琴真的就进了曾经的家里。詹德凤先看见她,一声咆哮,就往刘晓琴身上撞。刘晓琴躲过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赶来的谢纪纲一掌 倒在地。
王小花来串门,见谢纪纲一只脚踏在女人身上,她起先以为是詹德凤,当发现趴在地上的是刘晓琴时,她哭着嗓子,上前扳开那一只脚,然后拉起满面灰尘的刘晓琴,对着谢纪纲吼,你这样欺负人家是要出人命的!
刘晓琴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背过气去。
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三天,110来了好多次。王小花劝刘晓琴,这样下去,你吃不消的。刘晓琴伤痕累累地回到枫叶岭的家里,詹德富说,明天看我的。
第二天,夫妻俩走下枫叶水库大堤的时候,詹德富对刘晓琴说,我先过去。
刘晓琴等了有几分钟的时间,她怕詹德富一个人要吃亏,就悄悄地跨进了家门。令她吃惊的是,谢纪纲坐在桌子这边,詹德凤坐在桌子那边,詹德富站在他们面前,一副好温馨的画面。刘晓琴正在纳闷,就见詹德凤发出一声惨叫。刘晓琴抬眼,只见婆婆挽着她女儿的头发,往地上一倒,詹德凤也随之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叫喊。
派出所赶来,才把詹德凤救了起来。
就在这时,谢纪纲的妈妈来串门,瞅见这一幕,她用手点着还坐在地上的亲家母说,我家儿子没说瞎话,你家儿子事实就是欠我家儿子那么多钱。你家儿子平时偷偷摸摸在我家儿子面前借钱不算,在市里火车站边上几次嫖娼被公安逮住,是我在市里公安局的大儿子出面摆平,这个钱我小儿子给垫的。你们家不但不还钱,还这样五次三番出丑弄怪地欺负人,有你们这一家人这样不要脸的吗?
刘晓琴的脸红了,她觉得自己是像谢纪纲妈妈说的,出丑弄怪,死不要脸,真的无地自容。
刘晓琴就在那天中午离开了枫叶岭。
14
黄大海儿子订婚前夕,他打刘晓琴的电话,请她回来吃喜酒。刘晓琴说,她已经在上海,在人家家里帮工。
第二年大年初六,詹德富到黄大海家串门,黄大海迎面问他,过年有没有接刘晓琴回家?詹德富吞吞吐吐。黄大海说,你怎么不去?你到她娘家接她,不要你说话的,你只要把詹蓓詹禾带着就行了。詹德富说,没事的,我们关系很好。
晚上,黄大海送一个客人到县城的一家宾馆住宿,在门口意外地看见詹德富挽着一个女人上电梯,他揉了揉眼睛,才想起,那个女人是戴工山酒店的老板娘。黄大海摇了摇头,转身带着客人去了另一家宾馆。
15
刘晓琴在上海的第四年,查出自己得了子宫肌瘤,需要马上动手术。刘晓琴一急,打电话给詹蓓和詹禾,他们把话传给詹德富,詹德富就“哦”了一声。他们把话传给刘晓琴,刘晓琴说,我要动手术,叫他拿钱给我。詹蓓詹禾又把话传给詹德富,詹德富不悦地说,你们动不动就说钱!
詹蓓詹禾没心没肺地又把话转给了刘晓琴,他们以为妈妈会生气,想不到,她却异常镇静。在上海四年,他一趟没有来过,还要说什么?詹禾还告诉她,詹德富把屋前屋后的大片田地,请挖掘机挖了,还做了两间房子,门口还挖了鱼塘,准备做农家乐。
那天晚上,刘晓琴做了一个梦,梦见詹德富把家门口和鱼塘四周,竖起了高大雄伟的玻璃幕墙,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光芒四射。刘晓琴拿着詹蓓詹禾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去找詹德富签字,詹德富不答应,却躲进了玻璃幕墙里。她只好走进玻璃幕墙去找,没想到,她进去后,玻璃幕墙四面合拢,把她围在了中间。她好不容易从一个罅隙逃了出来,就见玻璃幕墙向着她倾斜着倒了下来。
她“啊”地一声,惊醒了。
〔特约责任编辑 王雪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