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要永记蔷薇花
2019-12-01庞余亮
“……但是,我要永记蔷薇花。”
这是诗人杨键的诗。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束蔷薇花。在我的心中,《诗歌报》就是一束有光有影有欢愉更有疼痛的蔷薇花。
在扬州上大学的时候,《诗歌报》已诞生,但我竞没有见过。可是,命运是如此奇妙,1985年去乡下教书之后,我反而在一个乡下诗友那里遇见了后来慰藉我寂寞生活的《诗歌报》!诗友不喜欢别人弄脏他的报纸,我只好到邮电所,求那个负责订阅的骄傲的胖姑娘加订了一份《诗歌报》。
我的学校离邮电所仅仅一步之遥。在半个月一期的《诗歌报》要来的晚上,我会主动陪同邮电所的老师傅一起到轮船码头,陪他等那从县城过来的邮包。秋冬的时候容易有雾,轮船就来得很迟,有时到深夜,我也陪同老师傅等到深夜.和他一起用板车将重重的邮包运回去,剪开邮包的锡封,在一堆报纸中找到那份报头用鲁迅字体套红印刷的《诗歌报》。那时的报纸上还有墨香啊,从第一版到第四版,每首诗都读一遍,激动而惆怅:我何时会在上面发表诗歌呢?
我狂热投稿的地址里增加了一个:安徽省合肥市宿州路9号《诗歌报》编辑部。幸运的是,等待的时间并不长,1989年1月21日,放寒假前,我的第一首诗上了《诗歌报》,题为《话说秋收》。接着,4月21日,《诗歌报》又发了我的《上级来人》。再后来,9月21日,一个组诗《纯洁的力量》,登上了《诗歌报》。真是太幸运了,21简直是我的幸运数字!组诗里有一首《在玉米地的中央》,收入了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1989年全国诗歌报刊集萃》,到现在,还常在各大朗诵会出现。
但谁能想得到呢?就在这一年底,作为报纸的《诗歌报》停刊,同时被停的还有上海的《童话报》,这把我带向了沮丧和绝望。诗歌和童话,等于是我的两个翅膀。一项莫名其妙的决定,就把自卑的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两个翅膀剁掉了!
再后来,《童话报》彻底消失了,而《诗歌报》复活了,变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开本杂志。再后来,变成了大开本。满满一本刊物的诗和文章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氧气。比如上面刊登的董继平翻译的外国诗,比如叶橹先生和洪迪先生的理论,沈天鸿的诗歌讲座,等等。
《诗歌报》给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小事,很多大事,有几件特别的事必须要说出来的。第一是《诗歌报》开设了一个写现实题材的“大屏幕投影”专栏,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栏目,常常作为头条。我先后在这个栏目发表过三个长诗:《祭:不悔》,是写给逝世的陕西作家邹志安的;《违法的庄稼》,这是写乡干部违法拆迁的;《献诗献给将去新加坡的王》,这是写给出走中国的优秀羽毛球运动员赵剑华的。这三首诗虽然和现实贴得近,粗糙,但有温度,有激情,更有赤胆忠心般的热爱。第二件事是我的《诗人给玉儿的一封信》获得了《诗歌报》爱情诗大赛奖,那个春天,我去杭州领奖。我记得住的地方靠近生产龙井茶的梅家坞,至今还记得茶农们炒茶的芳香。更为重要的是,我认识了当时的主编乔延凤老师,还有同时获奖的谷禾、刘洁岷、扶桑、沈杰、老枪,以及杭州的诗人梁晓明。第三件事我成了《诗歌报月刊》封二诗人,很多朋友都还记得这张照片。要知道,这张照片是我特地到县城报社拍的照片。上面有自撰格言一栏。我写下了这句话:“一阵风来,我总是晃了晃,然后站住——为什么我总是不能坚持住自己呢?”
谁能想到呢,1998年,我又应邀参加了在江苏盐城举行的《诗歌报月刊》第三届“金秋诗会”。这是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诗会啊。庞培、雷平阳、谷禾、安琪、岩鹰、梁晓明、杨然、鲁西西、孙昕晨、姜桦……我给这期“金秋诗会”的作业是组诗《命定》,随笔《一米以下的灌木丛》,还有这次诗会的侧记《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详细?就是因为刊登了这次诗会专号的《诗歌报月刊》是终刊号,也叫“珍藏号”,这是1999年第2期,没有面世,但是,乔延凤老师还是寄了我一本。
这本有我们照片的,有我们诗歌的,有我们生命的刊物,就这样被珍藏着。第二年,我离开了教了15年的那所学校。再接着,我又搬了好几次家,但这本《诗歌报月刊》珍藏号我一直保留着,直到今年6月,北京汉诗馆的世中人到我这个江边的小城采访我,我谈起了这个“金秋诗会”,他说他知道。我说我有一本刊登这次诗会情况的《诗歌报月刊》,他说他知道这本刊物当时仅仅流出来100本左右。因為世中人是做汉诗收藏的,我说我会送给你,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在我如小山的书房里找到这本杂志(很多时候,我要用一本书,宁可再上网买一本,也不去找书的。找书实在是太难了)。世中人说他会等着。
从7月到8月,2个月过去了,我一直没有下决心找这本杂志。直到中秋节那天,我钻进了一直不敢进去的书房,像一只土拨鼠一样开始艰难地“掘土”。从上午到下午,我仅仅穿了一只短裤,在书房里找啊找,找到了许多民间诗报,还找到了许多发表过我作品的刊物,但是,就是找不到那本刊物。再后来,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喝完之后,我想起了我存放诗稿的地方,说不定就在那里呢。
果然,它就在存放诗稿的地方等着我。
我翻开这本依旧很新的杂志,封三有一张全体诗人的合影,那也是一个秋天的黄昏啊,我认出了排在第一个的诗人梁晓明,他手里拿着一把被夕光照亮的芦花。20年了,它已是一束必须永记的蔷薇花!
庞余亮,1967年3月生于江苏兴化。1985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诗集《开始》《比目鱼》,长篇小说,以及大量童话作品等。现居江苏靖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