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救援团”:用人工智能救助精神困境者
2019-11-28汪璟璟
汪璟璟
“再见。”
2月19日,凡凡在微博上做了个简短的告别,便将三个月攒下的安眠药一口气全部吞下。凡凡今年21岁,这是他第二次自杀。
这次自杀后,凡凡昏睡了一段时间,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后来才得知,他在微博發布的遗言被一个“树洞救援团”关注到,他们随即报警展开救援,将凡凡从鬼门关救了下来。
逝者微博成为树洞
“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7年前,微博名为“走饭”的博主在深夜写下了最后一段话,便选择自杀离开了这个世界。
“走饭”或许没有想到,她的最后一条微博竟然成为了一个树洞。无数抑郁症患者聚集在评论区,他们述说着痛苦、孤独和无助,讨论死亡,以及活下去的意义。
“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好”,“前方没有路,那就不走了吧”,“我没有必要活着,只想死”…… 那些为情绪所累的人蜂拥而至,“走饭”生前原本冷清寂寥的微博账号逐渐变成了一个人们倾诉情绪的广场。
新浪微博现有4亿用户,一些人已经离世,但他们生前的微博账号依然留存在网络上,成为网友留言倾诉情绪的广场,这些账号称之为“微博树洞”。三年前,凡凡在微博上搜索“抑郁症”,很快就发现了“走饭”。仿佛找到了同类一般,凡凡也开始在“走饭”微博的评论区留言。
“旅行的孤独风”数次给“走饭”留言,他羡慕她说走就走了。2018年12月中旬的一天,他终于做出了选择,“我熬不下去啦,所以我走了”。与此同时,画手“黑兔太太”也留下了一条微博告别,她说“太累了,撑不下去,不被需要,只有消失”。而他们遗留在网络上的微博账号很快又形成一个新的“树洞”,每天涌现新的悲伤与痛苦。
“怎么这么多年轻人处于痛苦状态”
9月29日,小梦也开始在微博树洞留言,表达对生活的绝望与悲观。
6年前,小梦和室友一起过马路,室友被一辆轿车撞飞身亡,事发当时她正低头玩手机。“她就在我身边,如果我伸手拉住她,她就不会冲出去。”小梦现在回想当时情形仍止不住流眼泪。
从那天开始,她感觉自己是个灾星。“我天天跟家里人打电话,叫他们在家小心一点,我害怕男朋友也会因为一场猝不及防的意外离开我,我的情绪开始失控,那段时间我真的疯了。”小梦说,她自己在网上测试,结果说她有中度抑郁,但她没有去医院确诊,自己也不接受这个结果。
凡凡上高中时就感觉自己得了抑郁症,但一直未引起家人重视。记忆中,父母总是争吵,长时间陷入冷战。一家三口总是各自关起门来,互不打扰。他时常情绪低落,特别难受或孤独的时候,他会尝试转移注意力。然而,当父亲有一天突然去世,这种长年累月积压的情绪开始爆发出来,“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凡凡说,犯病的时候,觉得世界都灰暗了,整个人很丧。
世界卫生组织报告称,每年有逾80万人自杀身亡,平均每40秒就有一人死亡。而在中国15岁到34岁人群之间,自杀就排在死因的第一位,每天都有近700人结束自己的生命。
树洞救援团
荷兰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人工智能系终身教授黄智生2018年4月开始关注这些微博树洞聚集的自杀信息。他很快发起一项“树洞救援团”的行动,并得到30多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响应,包括人工智能专家、学者和医生。
2018年7月25日,黄智生研发的“树洞机器人001”电脑程序上线,当天001号成功筛选出10条微博树洞的自杀信息。
一名青年在微博刚留言“烧炭自杀”,黄智生和他的树洞救援团便通过留言者的微博发布的信息找到了自杀者本人注册的公司,并得到了他的电话。当电话打过去,他妈妈都不大相信,推开房门才发现正在烧炭的儿子。
目前,树洞机器人005号将上线。通过测算,AI机器人对6级以上自杀风险的预警准确率可达82%。当然,自杀者的性别、年龄、地点等信息还需要树洞救援团进一步核实。
每天,黄智生都要在树洞救援群发布自杀者的消息,以前是十条,最近一段时间达到二三十条。
大海捞针
8月30日晚上6点50分,黄智生在树洞救援群发布了一条信息,一个女孩正在宾馆准备自杀,事发地点在成都。
北京的心理咨询师李虹是树洞救援团成都地区的负责人,她二话不说赶紧在群里组织志愿者分工搜索女孩的信息。很快,他们掌握了女孩的电话和入住的宾馆。李虹接着报警,向警方介绍了女孩所处的位置以及状况,警方核实身份后随即出警。
7点20分,警车和120救护车都已经到达宾馆。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援行动在30分钟内争分夺秒完成,李虹说,“要是晚了半小时,女孩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然而,不是所有的救援行动都这么顺利。作为树洞救援团的心理专家之一,周子涵也多次参与救援行动,她目前是救援团上海地区的负责人。“看似开放的网络世界里,他们不一定愿意告诉你真实的信息,我们在救援过程中,这个人很可能已经自杀了。”
“一个执意去死的人怎么可能通过私信,或电话,让我们找到她。”面对那些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周子涵时常感到无力,寻找过程有如大海捞针。
告别树洞
今年二月,李虹加入树洞救援团,第二天便赶上对凡凡的救援。从那以后,她一直关注凡凡。期间吃药、跳楼,凡凡无数次出现自杀的念头,李虹庆幸每次有惊无险,又不敢掉以轻心。
中秋节,李虹去南京看望凡凡,她希望给凡凡更多的支持与陪伴。尽管之前他们一直做着线上的心理治疗。“他生的力量不足,死的勇气也不够,这样的人活得非常痛苦。”李虹很心疼,半年来他们尽最大努力想把凡凡拉回正常生活的轨道。
对于自杀意向较强的人,周子涵建议其先住院,“这是一定要做的,否则就算有了心理干预也会经常反复,没有一个人可以走向自杀短期又恢复正常的。”
凡凡最近给李虹发信息说,他去南京的脑科医院看病了,正在配合治疗。周子涵关注的17岁女孩也开始吃药,但药物的副作用也给他们身体带来不适。
凡凡最近开始读哲学,刚看完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柏拉图的《理想国》,“我可能需要重新构建三观,可能需要一些指导。”
他在慢慢尝试着走出来。“现在情况依然不是很好,会反复,但是比以前好多了。”凡凡说,以前每天晚上都会犯病,现在基本一个月发作一次。每次情绪发作,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静静度过三分钟。
凡凡已习惯这种生活状态,“让我改变有点难。”(文中凡凡、小梦均为化名)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剥洋葱peo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