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 宴
2019-11-27詹姆斯·乌尔曼
〔美国〕詹姆斯·乌尔曼
周四下午3点17分,在中西公司董事会主席麦吉尔的办公室,麦吉尔仰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根雪茄,说道:“我确信布莱克能够应付这份工作。问题在于,他妻子是哪种人?”
“坦白地说,”坐在麦吉尔对面的唐·科塞格罗夫答道,“我对她不太了解。”
科塞格罗夫是中西公司总裁,麦吉尔的左膀右臂,正在翻阅布莱克的人事档案。麦吉尔身材魁梧,秃顶,脖子粗短;科塞格罗夫则身材瘦削,一头白发。两人都是50多岁,身穿蓝色三件套西装,系着式样保守的灰色斜纹领带。
“既然你提到了,”科塞格罗夫将文件放到一旁,“古怪的是,布莱克从未带妻子参加过公司活动。我没有见过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好像他一直藏着这个女人似的。”
“那样的话,”麦吉尔慢吞吞地说,“我们最好查清她的底细。布莱克是公司的会计部头头时,她是哪种人无关紧要。但如果他升任为主计长,并被选进董事会,他妻子是何许人就关系重大了。她那时会代表公司高层,就像她丈夫那样。他们有孩子吗?”
“没有。”
“我不喜欢这种情形。我们这些高层应该有完整的家庭,这有助于营造更加正面的公司形象。”
“布莱克夫妇,”科塞格罗夫指出,“仍然很年轻,他们结婚只有几年,我听说她不到30岁。”
“嗯嗯。那么,你建议我们如何处理?”
“在我家里搞个晚宴,”科塞格罗夫考虑片刻后说,“我会邀请一些其他客人。我们看看布莱克妻子的举止如何,我们的妻子又对她有什么看法——看她是否融入得了我们这类人的圈子。”
“相当公平,”麦吉尔抽了口雪茄,转动椅子,透过落地窗凝望他缔造的企业帝国,“布莱克是个杰出人才,有团队合作精神,与组织内的其他人都合得来,他还有变革的勇气,敢于承担责任,在他认为自己正确时敢于发表意见,甚至不惜反对我。他风度翩翩,从不夸夸其谈,他建立的新会计系统给我们节约了大笔费用。如果他只因为娶妻时选错了人就丧失应得的升职机会,那真遗憾——但话要说回来,生意就是生意。”
埃德蒙·布莱克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他的廉价轿车,驶入私人车道,停到一排宽大的豪车后面。布莱克30岁出头,长得高高瘦瘦,头发过早地变成灰白了。他关闭引擎,将车钥匙装入夹克口袋。
“如果今晚事情进展顺利,”布莱克沉思道,“我们很快也会拥有一辆豪车。”
“不要提醒我,”简·布莱克对着便携化妆镜皱着眉,用唇膏进行最后的润色,“我眼下已经够紧张的了。”
“放松点,这些人没什么特别的。”
“说起来容易,但他们今晚观察的是我,不是你。”简气愤地把唇膏丢进手袋,“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要在这些富豪和他们趾高气扬的名流太太面前佯装成一个并非我真实面貌的人。”
“我们一直都知道事情可能会发展到这一步。”布莱克忧心忡忡地端详起简。她是个娇小的金发女人,身形姣好,圆润的五官挺有吸引力,但她的穿着品位显然有问题。礼服装饰了太多小珠子和塑料亮片,佩戴的人造珠宝又过于夸张艳丽。
“中西公司,”布莱克继续说,“要提拔某人进入最高管理层时,总是会先考虑他妻子的情况。公司高管的妻子必须要款待生意上的伙伴,陪同丈夫参加各种聚会。我是主计长和空缺的董事职位的当然人选,所以现在麦吉尔和科塞格罗夫想要见下你。”
简忧虑地注视着赫然出现在车道尽头的宅邸,“我感觉就像一名奴隶即将被推到拍卖台上展示。总之,谁会出席晚宴?”
“所有高层,再加上几位独董。当然,还有他们的妻子……”
“挺有意思……”
布莱克捏了捏妻子的手,让她安心,“加油!再过几小时,事情就结束了。然后……”
“别管‘然后。”简伸手去推车门,“不过,我会告诉你一件事。在我有生之年,我永远不会再允许你迫使我经历这类事。”
科塞格罗夫夫妇在一间轩敞的客厅门口迎接布莱克夫妇。在他们身后,20多位宾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立或坐,一边饮酒一边聊天。科塞格罗夫的妻子40多岁,褐发,高个,苗条的身躯包裹在一件款式优雅简洁的礼服中,与简身上有许多褶边装饰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
“简,见到你真好。”
“是我的荣幸。”简嘶哑地咕哝道,笨拙地打开手袋,摸索出一支香烟。科塞格罗夫为她点烟时,香烟末端来回摇晃着。简吸了几口烟,面孔扭曲,露出难看的鬼脸,然后才把香烟从嘴边拿开。她环顾四周,说道:“我的天啊,多么漂亮的房子。真大啊!”
“是有点大,”科塞格罗夫承认道,“但我们喜欢在宅子里漫步。”
“肯定是这样,”见科塞格罗夫仍然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维持宅子的清洁肯定不轻松。我打扫自家的房子就花费了半周时间,但假如我得要打扫这个地方……”
在大家的期望中,中西公司高管的妻子应该聪敏又机智,但这番交际闲聊远远低于预期的水准,然而科塞格罗夫太太豁达大度,对简在谈话中隐约展露的无能视而不见。
“你是个非常幸运的姑娘,”她说,“嫁给这样一位聪明又英俊的男士。我听到许多对于埃德蒙的赞许。假如你不介意我询问的话,你是在哪里认识他的呢?”
简瞅了眼布莱克,露出犹疑的笑容,“一家烧烤酒吧。我——在那里工作,做女招待。”
“不用道歉。”科塞格罗夫太太受过的训练就是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让他人感到自在,于是她朝简使了个充满母性的眼色,“我自己,”她亲切地撒了个谎,“一度也是个靠工作养活自己的姑娘。我总是说,在酒吧能认识最有趣的人。酒吧和高尔夫球场。我正是在高尔夫球场认识了霍华德。他有一个放满奖杯的橱柜。你会打高尔夫球,对吧?”
“坦白地说,”简承认道,“我总认为把那个小球打来打去是浪费时间……”当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她,简的脸庞微微变紅,显然是觉察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但我猜想,高尔夫球挺好的,”她匆忙补充道,“如果你们喜欢……”
布莱克窘迫地低头看着地毯。科塞格罗夫太太瞥了丈夫一眼后,再次对简露出微笑,眼神里透着些许冷静,泄露出她的温暖语气的真相,“想来杯鸡尾酒吗?”
“好,我想喝,十分想。”
“马提尼?曼哈顿?或者……”
一名女佣端着一盘鸡尾酒走上前。
“我想我——来杯马提尼吧。是的,我会试试马提尼。”
“好的。”科塞格罗夫太太递给她一杯酒,“现在过来吧。”她领着简离开,“我会介绍你给其他人认识。我们想了解你的所有……”
布莱克夫妇最早离去。那似乎是明智之举。从社交角度来说,简的表現远远称不上成功。在喝鸡尾酒的时候——时间非常长,而且是故意这么安排,因为麦吉尔总是要弄清楚,一位潜在的高管妻子是否有好酒量——简起初拘谨又犹豫,从不主动说话,始终用单音节词回答问题。然而,随着时间逝去,她变得越来越健谈,对一些其实并不好笑的话语哈哈大笑,透露她自己、她丈夫、他们各自家庭的相关事实,聪明的妻子在头脑清醒时绝不会主动说起那些事。
晚宴似乎让她清醒了些,将她送回到迷雾背后,恢复局促不安的阴郁状态,就连坐在她左边的麦吉尔也几乎无法穿透那层迷雾。然而,晚宴后端来了白兰地。简喝了三杯白兰地,比席间任何一位都多一杯。在离席时,她还将烟灰缸里的烟灰撒到了麦吉尔的膝上。
之后的一切都很沉闷,包括她和麦吉尔的妻子交换政治看法的短暂攀谈,幸好布莱克及时打断了这段令人不悦的谈话。
科塞格罗夫夫妇将布莱克夫妇送到大门口。
“因为你们的出席,我们今晚很愉快。”科塞格罗夫太太说。
“我们确实很愉快。”科塞格罗夫插话进来,用力与布莱克握手。
这是个骗不到任何人的谎言,但布莱克欣然接受了。他的薄嘴唇扭曲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再次感谢。明天早上我会来见你们,谈下存货清单的事。”
布莱克夫妇向他们的轿车走去,上车后驾车离开。
科塞格罗夫慢慢关上大门。在他身后是从客厅走出来的麦吉尔,手里夹着雪茄。
科塞格罗夫的妻子小心地离开,两个男人迈步走向书房,科塞格罗夫在那儿倒了两杯白兰地。
“甚至,”麦吉尔说,“都不需要问下我们太太对这个人的意见了。挺差劲的,对吧?”
“我恐怕得说是的。”
“长得不难看,但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小家子气的自我上。除了她的房子、邻居、购物之旅和亲戚,什么都讨论不了。对陌生人怕得要死,没有好酒量,但还是会喝酒,对丈夫的事一无所知。没有智识上的好奇心,也没有什么社交礼仪。不禁让你寻思,布莱克那样的男人在她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不是傻子。他和我们一样清楚今天的这场晚宴对他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情形很微妙。我们想让他一直高兴,所以下周的第一件事是安排他的加薪,要大幅增加他的薪水,还要提高他在股票期权计划中的配股。但至于升职和董事职位……”麦吉尔摇摇头,“布莱克的妻子叫人同情。但只要他和她还是夫妻,他在公司就只能是这个职位了。”
布莱克面无表情地驾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简懒散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又将一支香烟抽到只剩烟蒂。只有布莱克古怪的明亮眼神显示出他在思考着什么。
简最终捻灭了香烟,手臂抱在胸前,望着布莱克。“我的表现怎样?”她的声音里透出怒气。
“你是怎么想的?”
“别说可笑的话。我知道那些人怎么看我。我只希望你满意。”
“只有一件事。把烟灰撒到麦吉尔的膝上——有那个必要吗?”
“对不起,但我太气愤了。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这种事,不喜欢伪装虚假的形象。我是在让自己出丑,穿这种低廉俗气的衣服,假扮成一个不经世事的愚蠢女人……”简打开手袋,开始小心翼翼地修剪指甲。她突然间变得相当清醒,举止自若,“还要干多久?”
“六个月。到那时候,我已经调走100万美元存入了瑞士银行。审计会在六个月后进行,但我们会在审计开始之前离开这个国家。”
“除非,”简径直指出,“无论如何,你还是被提供升职机会。”
“这话不假。如果我接受升职,一个新人会接管我的部门,他会立刻发现我侵吞公款的事。如果我拒绝升职,麦吉尔和科塞格罗夫会起疑心,进而下令进行特别审计,那同样会毁掉一切。”布莱克淡淡一笑,“但在你今晚的一流演出后,我想我们不用再担心升职的事了。你干得很棒,简。这样,我们来考虑下如何装修里约的豪宅吧。等到我用中西公司的资金经营起自己的企业,我们会在那儿办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