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罗马拾趣

雷燕地

穿行在曲曲折折的街巷中，看着那些似熟悉，实际上却很陌生的景物，想起了早年看过的电影《罗马假日》。想当年，蒙昧的青葱年纪有这么一段浪漫故事相伴，对罗马充满了好奇和浪漫的遐想。但此时此刻，身边没有美丽、可爱的公主，没有风流倜傥、潇洒英俊的男记者，更没有奇幻、曼妙的爱情主题。在罗马，只有古老狭窄的街巷，旧迹斑斑；只有梵蒂冈古城、万神殿、西班牙广场、斗兽场、希腊神殿、许愿池等古旧的建筑；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罗慕洛、凯撒、屋大维、君士坦丁等轮番登台；战争与和平，繁荣与毁灭，沉沦与再造，这座有着创世纪文明的城市，并不浪漫，更多的是厚重、古舊与挥之不去的沧桑。

罗马，是一座有着两千七百年历史的城市，是古代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的发源地和首善之区，也曾经是教皇的统治中心。1870年意大利完成了国家统一，次年首都就从佛罗伦萨迁往罗马。之后的罗马并没有因成为意大利的首都而异彩纷呈，它的光芒还停留在遥远的古代，停留在那个曾经雄霸整个欧洲，并被称作“罗马”的王国时代。我们来到罗马城，不是看它的现在，而是透过眼前带有岁月痕迹的城市光景回望它的过去。当然，不是说现在的罗马不重要，而是曾经的罗马过于耀眼，无处不映射着那个遥远的古国不可磨灭的光芒。

罗马城的诞生有一则血腥和奇幻的传说，传说中包含了背弃，包含了逃亡，包含了狼性与人性的交融，还包含了兄弟间的相互猜忌和血腥杀戮。不能认为传说就不是历史，毕竟在意大利著名的卡比托林博物馆中有一尊青铜母狼喂养人类婴儿的雕像，而这尊雕像也被公认为是罗马建城的证物。雕像制作于公元前五世纪，母狼身下的两个婴儿之一就是传说中的罗马城建立者罗慕洛。尽管有人说，母狼身下的两个孩童是文艺复兴时期由后人添加上去的，但母狼雕像和罗慕洛的传说相互印证，传说与历史就有了贴合在一起的理由和意义，正如中国学者王国维在《古史新证》中说道：“上古之事，传说与史实混而不分，史实之中固不免有所缘饰，与传说无异，而传说之中往往有事实之素地。”

新近的一项考古中发现罗马的一堵残墙遗迹，证明罗马作为一座城邦的存在或可上溯到公元前九世纪以前，这个结论尚有待研究确认，现在学者普遍认同罗马城建立于公元前八世纪中期。

到了城邦时代，出现了人口集中的城市，人群的聚落与各种活动都围绕着城市展开。历史学方面的尴尬也出现了转机，史料似乎丰富起来。大量的史料和考古发现清晰地梳理出当时人类生存的脉络和一些重要的历史事件。

建立城邦无疑是人类发展史上的重要标志，特别是在欧洲，古希腊人建立的城邦制开启了欧洲“王政时代”的文明纪元。伊利亚特、斯巴达、科林斯等都是希腊半岛上曾经声名赫赫的城邦代表。罗马城在王政时代就已成为了著名的城邦之一，大约经历若干代城邦领主的经营和发展，罗马及其周围众多小城邦在亚平宁半岛上扎扎实实地推进着人类历史的进程。那个时代，城邦与城邦并非一统关系，相互之间有冲突，也有合作和依赖，在这种进进退退的拉锯中，一个彪炳史册的帝国诞生了，这就是罗马共和国。罗马共和国的出现，标志着城邦时代的终结，一统的帝国取代了分散而治的城邦和领主。翻看一下历史，罗马共和国比中国大一统秦帝国早了将近三百年。罗马帝国存续了五百年，雄才大略的尤里乌斯·凯撒大帝遇刺身亡后，他的侄外孙盖乌斯·屋大维掌权，他铲除异己，开疆拓土，建立了集权的罗马帝国。历经一百多年的经营，公元一世纪初图拉真时代罗马帝国进入到了全盛时期。罗马城，也随着帝国的日益强大发展到了顶峰。

罗马帝国进入到顶峰之后，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内忧来自于并不稳固的政治制度，东罗马三百年时间政权更迭频繁，有兄弟共治并导致兄弟相残的，也有近卫军长官弑君自立的，更有将皇位标价拍卖，出价高者就当皇帝的；外患来自于高卢、西哥特以及周边蛮族的反叛和入侵。因此，罗马城在世纪初就因动乱多次被毁，残破的宫堡、残垣瓦砾，满目疮痍。当辉煌古罗马帝国不复存在，帝国创下的政治、法律制度也支离破碎，就连当时通行的拉丁文也受到冲击，以至于我们想在浩繁的史料中搜寻罗马城当年的辉煌时，也只能从入侵者、劫掠者和破坏者的记录中寻找。这或许是一个亘古存在的人类学难题，凡一个古老的文明，特别是世纪以前的文明都会走入一个无法回避的怪圈。创造、繁盛、毁灭、再造，这也是罗马这样有着接近三千年历史的城市的最终归宿。

今天，罗马城就像一座上古时期建筑艺术的博物馆。一座座风格独特、气韵天成、雄浑凝重、构图统一的古建筑点缀在台泊河环绕的七座山岗间。厚重的历史和文化底蕴告诉我们，那是一种苍老的诗情，是一本泛黄的书页，是一幅褪色的画卷，但我觉得，越是这样，才越有味道。

罗马是欧洲历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当公元前八世纪，建立者罗慕洛怀揣着歉疚和自责开疆拓土，建成罗马城的时候；当罗马人在公元前六世纪驱除暴君结束王政时代，建立了以元老院、执政官、部族会议三权分立的共和国的时候；当尤里乌斯·凯撒大帝挥斥方遒，击败庞贝等敌对势力集大权于一身的时候；当屋大维战胜所有敌手，傲然藐视群雄觊觎，开创罗马帝国的时候；当君士坦丁勉励支撑，克勤克俭，延存着帝国血脉的时候，在他们的脚下，这片土地或许仅仅是一种胜利的象征和王权的符号。然而，罗马城走过了三千年，罗马人精心保留的那些已经残损的建筑告诉我们，罗马不仅仅是一个朝代王权的象征，更具有人类学、历史学的意义。

匆匆的脚步，带我们从梵蒂冈古城旁走过，走过了纳沃纳广场，走过了万神殿，走过了威尼斯广场，走过了斗兽场，走过君士坦丁凯旋门。罗马的轮廓刚刚清晰起来，大巴车就又载着我们穿过一条条树影斑驳的街巷，离开了罗马。

罗马城渐渐消失在視线中，我又想起了那句西方谚语：罗马不是一天建起来的。罗马城积淀和蕴藏了最丰富的历史和文化信息，那斑驳、破旧的残垣断壁，那高耸、雄壮的罗马柱，那衣襟飘飘的大理石雕像，都向我们诉说着罗马古城不仅仅是辉煌，也不仅仅是战乱、毁灭和重生的种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