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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经纪人的罗曼史

2019-11-27亨利

作文新天地 2019年34期
关键词:哈维经纪人

◎[美]欧·亨利

皮彻是证券经纪人哈维·麦克斯韦事务所的机要秘书。九点半,他眼见着老板跟年轻的女速记员一同步履匆匆地进了公司,这个画面让他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泛起一丝兴味和惊讶。“早,皮彻。”麦克斯韦干脆地打了招呼,就以起跳助跑的架势冲向办公室,一头扎进那些等着他处理的堆积如山的信件和电报中去了。

那位年轻姑娘担任麦克斯韦的速记员已有一年时间了。她的美在速记员中极为罕见。她并没有追逐时髦弄那种华丽诱人的庞巴度头,不戴任何项链、手链或吊坠,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接受午餐邀约。她穿着灰色的朴素裙装,却极为合身,恰到好处,头戴一顶精致的黑色无边帽,帽上插了一支翠绿色的金刚鹦鹉羽毛。今天早上,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明艳动人的感觉,虽然还是温柔又害羞的样子。她的双眸水润晶莹,如梦似幻,双颊泛着绯红,一脸幸福,仿佛在回味美好的记忆。

皮彻的好奇仍未退去。他发现速记员今天早上的行为有些不同。她没有像平常一样直接走进隔壁房间,坐上座位,而是带着些许犹疑不决在外间办公室逗留了一阵。终于,她下了决心似的往麦克斯韦的办公桌走了过去,在他肯定可以感知到的地方停下来。

这位纽约证券经纪人,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台机器,在咔嚓咔嚓的齿轮和一伸一缩的发条带动下机械地工作着。

“怎么?有事?”麦克斯韦不客气地问。他面前拥挤的办公桌上,一大叠已经拆开的邮件跟雪堆一般。他锐利的灰色双眼略显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不带丝毫人情味,直白且无礼。

“没事。”速记员回答,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转身走开了。

“皮彻先生,”她转而问着机要秘书,“麦克斯韦先生昨天有没有提到另请一位速记员的事情呢?”

“他说过,”皮彻回答,“他提到要另请一位。我昨天下午就通知了中介,请他们今天早上介绍几个人过来。现在都九点四十五了,无论是戴宽边帽的女士还是嚼菠萝味口香糖的男士,都还一个也没出现。”

“那在有人来顶上之前,”年轻的女士说,“我还是照常工作吧。”说完,她快步走到办公桌旁,把那顶插着翠绿色的金刚鹦鹉羽毛的黑色无边帽在老地方挂好。

如果一个人没有亲眼见过生意大热时的纽约证券经纪人,是没有资格成为人类学家的。诗人歌颂着“灿烂生命中的一个忙碌时辰”,但证券经纪人忙碌的不单单是一个时辰,他们每分每秒都挤得满满当当,犹如被乘客和行李堆得无立锥之地的站台。

对于哈维·麦克斯韦来说,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自动收报机开始一个劲地往外吐出一卷卷报表,办公电话铃铃铃地响不停,跟得了响铃慢性病一样。客户潮水般地一拥而入,隔着扶栏跟他吼着交流,有人高兴,有人尖刻,有人恶毒,有人激动……送信小弟们捧着一叠叠通知和电报进出穿梭,事务所里的每位秘书都在上蹿下跳,跟暴风雨中的水手没有什么两样。就连皮彻都被感染,脸上有了活泼的生气。

交易所里简直是被龙卷风、大塌方、暴风雪还有冰河火山轮番肆虐过,经纪人的办公室一样不能幸免,只不过袭击规模小了些。麦克斯韦一把将椅子推到墙边,以腾出地方处理业务,一刻也不停歇,仿佛在跳足尖舞。他在收报机和电话之间跳跃奔走,身形灵活敏捷,简直比得上一名训练有素的马戏团小丑。

正当这位经纪人气喘吁吁地忙得不可开交时,视野中忽地冒出了一堆高高耸起的金发,上面压着一顶鸵鸟毛点缀的天鹅绒帽子,一件仿海豹皮的宽身上衣,一串山核桃大小的珠子一直垂到地面,下面坠着一枚银质鸡心。这身装扮的主人是一位从容不迫的年轻女士,她轻轻点着头,正听着皮彻的介绍。

“这位是速记员中介所介绍来了解职位的。”皮彻汇报道。

麦克斯韦半转过身子,手上还满满攥着一堆纸张和报表。

“什么职位?”他皱眉问。

“速记员啊,”皮彻说,“您昨天吩咐我让他们今天早上要派一位过来。”

“你忙傻了吧,皮彻?”麦克斯韦不悦地说,“我怎么会给你下这种指示?这一年间,莱斯利小姐的工作表现一直令人相当满意。只要她愿意,这个位置永远都是她的。女士,我们这儿不招人。皮彻,跟中介取消这笔订单,别再带人进来了。”

银鸡心晃荡出了办公室,一路上左摆右甩地磕碰着事务所的家具,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大楼。百忙之中,皮彻还抽空跟簿记员抱怨一番,说老板最近真是越来越心不在焉,越来越健忘了。

交易所的业务量噌噌噌往上涨,工作强度越来越大,交易节奏也越来越快。麦克斯韦的客户重金投资的股票中,有五六只在市场上受到了重创。买进卖出的单子如雨燕般穿梭,麦克斯韦自持的几只股也陷入了危机。他像一台上足了发条的强力精密机械般运转着——马力全开,全速前进,计算精准,毫不犹豫,随时准备下达指令,做出正确决定,迅速采取行动,跟钟表一样精确。股票和债券、借贷和抵押、保证金和担保物……这是一个金融的世界,没有丝毫缝隙,容不下人类或自然世界插足。

快到午饭时间,满事务所的喧嚣总算平静了一些。

麦克斯韦站在桌旁,两手抓满电报和备忘,右耳朵上夹着支水笔,头发结成一绺绺,凌乱地散在前额。他的窗子敞开着,因为我们可爱的女神守护者——春天姑娘,已经在大地的暖气管里添上了一丝暖意。

这时,从窗口飘进一丝游荡的气息——也许是迷路了的——气息——一股优雅香甜的紫丁香气息,它将我们的证券经纪人钉在原地,好一会儿一动不能动。这香气是莱斯利小姐特有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香气。而她就在隔壁,离他二十步之遥。

“老天,我得立刻行动。”麦克斯韦不小心说出了声,“我现在就去跟她求婚。我怎么会拖到现在呢!”

他几个箭步冲进里间,跟急着补仓似的扑到速记员桌前。

她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一抹粉红爬上了她的脸颊,眼神柔和而率真。麦克斯韦一只手肘撑在她的办公桌上,两手仍攥着哗啦作响的纸张,耳朵上也还夹着那支笔。

“莱斯利小姐,”他急不可耐地开口,“我只有这会儿有空,趁着这时候想跟你说句话。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我实在没时间像一般人那样追求你,但我确实真心爱你。请快点回答——那帮人正在挖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墙角呢。”

“你说什么?”年轻的姑娘被吓了一跳。她站起身来,双眼圆睁。

“你没听明白吗?”麦克斯韦坚持不懈地说,“我希望你能嫁给我。我爱你,莱斯利小姐。我之前就想对你讲了,直到刚才情势有一刻缓解,我才能抽出一分钟到你这儿来。天啊,他们又在打电话找我了。皮彻!叫他们等一下!你不愿意吗,莱斯利小姐?!”

速记员接下来的反应十分奇妙。她先是难以置信,接着泪水从她惊愕的双眼中喷涌而出,下一刻,又泪眼蒙眬地绽放出一个明丽无比的笑容,一只胳膊温柔地环上了经纪人的脖颈。

“我明白,”她柔声说道,“原来你是被这单生意占满了心思,根本想不到别的。我刚刚真的被吓着了。你不记得了吗,哈维?昨晚八点,我们在街角那间小教堂已经举行过婚礼了。”

(选自《欧·亨利短篇小说精选》,浙江文艺出版社)

品读

小说开篇是机要秘书皮彻的内聚焦叙事,向我们传达出以下几个“反常”细节:速记员莱斯利今早是和证券经纪人哈维一起上班的;她今天明艳动人,一脸幸福,仿佛在回味美好的记忆;她的行为和以往有些不同。这让我们不禁和皮彻一样,对速记员的“反常”感到好奇。然后采用外聚焦叙事,通过速记员和皮彻的对话,我们知道了哈维要再聘请一位速记员。当新的速记员前来应聘时,小说变成了哈维的内聚焦叙事,展现了新速记员的打扮。我们发现哈维对这位速记员的观察只停留在衣着而非外貌上,这一细节恰恰为哈维爱上莱斯利埋下伏笔。紧接着是外聚焦叙事下的对话,我们获知哈维对莱斯利的工作非常满意,并没打算找人顶替。于是矛盾出现了——既然满意莱斯利的工作,为什么哈维昨天又让皮彻找速记员呢?故事继续,当哈维闻到了莱斯利的香味,小说又站在了哈维的视角,他发现自己如此爱她,并急切地向莱斯利求婚。令人意外的是,他们昨晚已经结婚了。这时我们才惊觉,莱斯利的“反常”实则是“正常”:她沉浸在甜蜜的新婚中。哈维疯狂工作到忘记已结婚而再次求婚的行为让人啼笑皆非,也深刻揭示了在拜金主义的浪潮下,人们沉迷金融世界,异化自己内心,忽视人间温情的荒诞。

细心的读者或许会注意到,故事中只要涉及纽约证券经纪人忙碌的工作场景,小说几乎都采用零聚焦叙事,甚至以一种调侃的口气来讲述,比如“交易所里简直是被龙卷风、大塌方、暴风雪还有冰河火山轮番肆虐过”,“他在收报机和电话之间跳跃奔走,身形灵活敏捷,简直比得上一名训练有素的马戏团小丑”,调笑的口吻背后则是作者对拜金主义的讽刺。

多种叙事角度的恰当转换,可以使小说情节曲折、充满悬念。小说主题也在层层铺垫中不断蓄势,最终在出人意料又在人情理之中的结尾处形成震撼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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