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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民粹主义成西方头号难题

2019-11-26姚蒙纪双城侯健羽丛超丁廷立

环球时报 2019-11-26
关键词:民粹主义福利民众

本报驻法国、英国、美国特约记者 姚蒙 纪双城 侯健羽 ●本报记者 丛超 ●丁廷立

法国“黄背心”运动已有一年,示威者最近卷土重来,甚至闯入巴黎著名的老佛爷百货店,表达对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的不满。“福利主义加上民粹政治,是21世纪发达国家困境的根源”。多年以前,就有学者提出“福利民粹主义综合征”的诊断。如今,智利等拉美国家也被认为染上这种“病”,这让不少舆论担心:福利民粹主义为何向多国蔓延?除关注民众情绪、回应民众诉求外,很多国家的政府也在查找“福利民粹主义综合征”的病根,并苦寻医治的良方。

从法国“黄背心”到英国“脱欧”者

始于2018年11月17日的巴黎“黄背心”运动,起因是部分法国人抗议政府加征燃油税。这场示威一度演变为巴黎50年来最大的骚乱。其实,自19世纪末以来,法国已通过不断立法建成一整套颇为完善的社会福利制度。在法国,医疗保障体系使人们不用担心“看不起病”,家庭福利制度对育儿、住房等方面都提供补助。法国失业人员可拿原工资57%-75%的失业补助金。法国孩子从上幼儿园到高中毕业,无需缴纳学费、课本费,唯一要出的就是学习用品费。即使如此,法国低收入家庭每年还有高达几百欧元的学习用品补助费。

此外,法国公务员退休金几乎是原工资的100%。法国铁路公司、巴黎公交公司、法国国营能源公司的职工还可以提早退休,而退休金比例同样很高。当马克龙政府为减少财政赤字、实行各行业公平待遇,刚开始对相关部门进行改革就遇到极大阻力。“黄背心”运动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无论马克龙总统和政府采取什么样的福利措施,“黄背心”总是要求更多,而且毫不顾及其他社会阶层,如商人和企业家遭受的损失与压力。以“改革家”形象出现的马克龙为吸引财富阶层投资法国、增加就业而采取的只对不动产财富征税等措施,被反对者指责为“专为富人利益服务”。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法国各项改革举步维艰。

在发达国家中,法国的贫富差异并不大。2018年,法国基尼系数为0.298,低于发达国家平均值。由于法国有相对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真正生活困难的人口数量并不多。但法国低收入群体要求一直很高,很注重维护自身权益。在法国,铁路职工罢工、反对退休制度改革的示威活动很常见。

英国人也是如此。“英国人的工作机会和福利都应留给英国人!”英国2016年举行“脱欧”公投时,这句由支持“脱欧”者喊出的口号显然迎合了不少人的想法,因为对普通英国人来说,都希望福利能一直留存甚至变得更多。按照英国官方的统计,2002年到2012年,英国有多达500万人领取失业补助金,约有50万人长期告病在家、坐吃福利。英国广播公司曾曝光过一个“威尔士骗子”:马克·洛伊德2011年在阿富汗服役期间受伤退伍,他2014年申请到每周141英镑的个人独立福利金,用来当作医疗补贴。2015年,谎称“走50米都要在床上躺一天恢复”的洛伊德偷偷参加了当年9月的一项铁人三项赛,且成绩不俗。他当年甚至还攀登了乞力马扎罗山、参加过马耳他的世界汽艇锦标赛。威尔士地方法庭最终裁定这个骗取6551.8英镑福利金的“病人”是蓄意诈骗。

不算这种故意欺瞒政府的案例,英国人其实前些年能领取的福利补贴相当可观。如60岁以上老人可免费获取处方药、100到300英镑不等的冬季取暖补贴。全年总收入低于4.2万英镑的家庭,其子女可以享受大学助学金。单亲家庭每周可以申请350到500英镑的生活补助,单身低收入人士还可以向政府申请免费住房。

英国的一些福利政策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逐步削减,一些紧盯自身福利的英国人认为,如果没有中东欧地区的欧盟移民来和自己争夺社会福利该有多好,他们也成为主张英国尽快“脱欧”的铁杆支持者。在伦敦商学院经济学教授埃莲娜·海伊看来,这些英国人就是典型的福利民粹主义者。她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英国右翼势力近些年抬头,特别是金融危机、欧债危机导致的社会震荡,在英国、意大利、法国等欧洲国家衍生出新的民粹主义势力。她认为,眼下英国民众情绪和百姓诉求正被一些政客利用,对社会的不满让他们看问题更为偏激。▲

“金融危机为民粹主义火上浇油”

“民粹主义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真正遗产,劳动阶层成为这场崩溃的牺牲者。”英国《金融时报》去年曾这样刊文分析。文章说,一些国家的自由民主制度也是金融危机的大输家,随着危机后民众收入停滞和紧缩性财政政策实施,“难怪那些遭受最严重打击的民众要支持反精英的民粹主义者”,特别是在富裕的民主国家,有大量民众都在反对放任自由的经济学和全球化。美国《华尔街日报》也提到,“多项研究都发现,危机后的政治往往都变得更碎片化和分化,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亦不例外”。

渥太华大学政治研究学者杰奎琳·拜斯特在澳大利亚“对话”网站撰文说,2008年金融危机为如今的民粹主义火上浇油。拜斯特认为,正如上世纪90年代加拿大总理让·克雷蒂安的自由主义者政府采取的措施,一些(西方)政府正寻求精简并减少社会支出,但随之而来的是社会不公加剧且中产阶层收入陷入停滞。从2010年开始,几乎所有西方国家政府都重返紧缩性财政政策,而此类措施使最需要政府帮助的民众首当其冲地受到影响,进而损害国家的经济复苏。文章称,随着中产阶层工资的停滞扩展到中上收入阶层,唯一受益于紧缩性财政政策的只有超级富豪群体,所有这些经济不公和沮丧情绪都成为滋生民粹主义的温床。

“一些国家对街头示威束手无策,深层原因是民粹主义的示范效应。”一位曾在智利等拉美国家工作过的国际商务官员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福利民粹主义综合征”从欧美向拉美蔓延:智利一闹,总统解职多名部长,停止地铁涨价;玻利维亚一闹,总统辞职,国家陷入混乱,这似乎更让民粹主义的“实战效果”得以确认。他认为,民粹主义诉求之一就是经济权利或经济福利,一个基本规律就是:国家经济增长要和民众的福利获得感成正比。但2008年金融危机后,欧洲和拉美经济陷入停滞,但民众对福利的要求并没有减少。比如养老金问题,随着人均寿命增加,养老金就会出现亏空的问题,只能延长退休年龄。此外,覆盖面广的高福利也会让许多普通民众失去奋斗欲望,更不利于经济发展。该官员认为,个别拉美国家爬不出福利民粹主义陷阱的原因在于,每当选出新领导人后,民众就会立刻要求其兑现选举时的承诺,而一旦这届政府缩减福利或没达到他们的期望,民众就会改投新的领导人。所以,对于执政者来说必须先赢得选举,然后向人民输送利益,向民众“发钱”,等政府没钱了再去世界银行等机构借钱,这就构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今年6月,德国著名经济学家克莱门斯·福斯特撰文称:“严肃政治必须反对民粹主义。”他认为,民粹主义者将社会描述为两个同质化的对立群体:一边是“人民”,另一边是“精英”。精英被描述为“贪腐、盗窃人民财富”。相比之下,民粹主义者号称代表人民的利益。21世纪的民粹主义具有几个特征:聚焦于短期利益,不考虑长期成本,例如总是不计后果地支持扩大公共债务;拒绝承认不同的政策选择会有得必有失,拒绝通过国际协议制衡或限制国家主权;仅关注个别事务并在移民、进出口竞争或贫富差距等问题上煽动人们的情绪;将经济问题归咎于外国人、移民和国际贸易等;民粹主义者经常利用简单解决方案应对复杂问题,例如通过贸易保护主义孤立自己以应对国际竞争等,这些解决方案是虚假解决方案,只会导致问题进一步恶化而非缓和。在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党要求加大政府债务并取消劳工市场改革,所有这些措施已推高利率,导致该国陷入衰退,年轻人选择出国、企业家更倾向于到外国投资。▲

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蔓延?

11月初,因纽约地铁涨价,布鲁克林非裔群体冲进地铁,有人喊出“不要让警察碰我们”“要免费地铁”等口号。但在美国南部一些保守主义占上风的州,“白左”民众更支持将纳税人的钱用于帮助退伍老兵,同时认为不应对非洲裔、拉丁裔滥用福利,特别是应减少给“非法移民懒汉”的福利,因为他们对美国的贡献太少。美国的福利制度被滥用往往与种族问题和最低工资放在一起讨论,而美国的一些少数族裔倾向于投票给那些承诺高福利的政客。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萧功秦2012年就写过《美国的福利民粹主义困境》一文,通过自己在美国的观察,得出结论:福利主义加上民粹政治,是21世纪发达国家困境的根源,福利民粹主义的“大锅饭”又以另一种形式造成社会的不公平。近日,萧功秦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奥巴马政府时期是美国人谈福利民粹主义最盛的时候。他认为,不管是法国,还是智利,当国家财政非常困难时,任何改变都可能得罪所谓的底层民众。从西方自己的发展逻辑来看,福利民粹主义激起保守主义和极右翼的发展,而后者又与自由民主的西方传统价值观有很大冲突,这就让西方的普通百姓和中产阶级陷入两难:如果按现在“白左”的福利民粹主义发展,国家越来越烂;如果按极右翼的想法发展,同样存在风险。西方的出路很可能是从极右翼中分裂出一部分温和的中右翼,如果他们能抓住中产的选票,并用逻辑上的道理说服老百姓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摆脱“囚徒困境”。

萧功秦表示,现在欧洲的中右翼政党缺少一个强有力的、富有人格魅力的领袖人物,如果有这样的领袖的话情况会好一些。同时也要让老百姓明白,高福利政策已经影响到普通老百姓的生存了,老百姓就会掂量:到底是要高福利、弄到后来大家都失业,还是忍痛接受中右翼的观念,渡过经济发展的难关?在巨大的失业压力面前,一个普通人可能就会摆脱意识形态,用常识来思考问题。这就需要中右翼在说服民众方面有很高的技巧。如果选民知识水平有限,加上野心家政客在社会出现困境时煽动百姓,那么就容易导致西方民主文化陷入困境,用通俗的讲法就是“10个不识字老太太可以决定9个博士的命运”。

伦敦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海伊认为,“福利民粹主义综合征”正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蔓延,并成为政治危机的催化剂。在一些拉美国家,外界一样可以看到“为反对而反对”、不愿深入分析是非曲直的民粹主义者。作为欧洲的研究学者,海伊基本上持较悲观的态度,认为这样的蔓延趋势短时间内难以“叫停”。

还有专家呼唤“第五次工业革命”,以促进全球经济极大发展,这样的经济增长点可能是人工智能、生物医药,也可能是新能源、物联网。在这场革命来临之前,还要经历“阵痛”。但对于患上“福利民粹主义综合征”的人来说,如果民众为一时的不满就上街打砸抢烧,只能让国家更“痛”。

在法国,《环球时报》记者观察到一些有趣的变化,很多富人都是尽量遮遮掩掩,过着“不露富”的生活。同时,舆论对福利民粹主义有了新的认识,意识到一味追求福利与高支出将让法国经济难承重负,最终受害的还是民众自己。“黄背心”运动自“法国全民大辩论”后逐渐式微,媒体上反对“黄背心们”的言论也在增加。目前,对“黄背心”运动的同情率不到20%。去年“黄背心”运动首日有超过28万人参与抗议示威,而一周年之际的示威,全法国只有2.8万人参加。《费加罗报》《世界报》等法国媒体也呼吁,马克龙政府的改革应继续下去。法国最新一期《焦点》杂志则希望政府出台新政策时多向民众解释、多征求意见,尽量避免突发性的社会抗议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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