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言中的满语借词
2019-11-23吴双
吴双
关键词:东北方言;口语;满语;借词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19)09 — 0164 — 05
由于历史的原因,东北方言中有一定数量的词汇来源于满语。本研究从口语入手,综合前人研究成果,将前人研究成果中列举的满语借词进行一一考证,再增加一些存疑的满语借词。搜集东北方言中的满语借词共57条。
本文使用的两部词典分别为胡增益主编的《新满汉大词典》和许皓光、张大鸣主编的《简明东北方言词典》。胡增益主编的《新满汉大词典》于1994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全书共收词三万四千余条。《新满汉大词典》中采用满文转写,这是近代德国语言学家穆麟德发明并提倡的,用罗马字母转写满文,至今为研究满语的语言学家采用。罗马字母只是转写,并非给满文注音。
一、根据词源判定情況分类
根据词源判定情况,我们把中国东北方言中的满语借词分为三大类。本文将第一类定义为:《新满汉大词典》中收录且可以将其判定为满语借词的词。现列表如下:
地名是语言底层的一个常见表现,最容易留下被替代语言的痕迹。东北地区的很多地名都来源于满语,例如“呼兰”、“嫩江”等等。满族人信奉萨满教。萨满教形成的基础是“万物有灵”观,包括自然崇拜、动物崇拜和图腾崇拜等信仰。因此,满族人通常以地为名,如“叶赫”,满语为“yehe”。 《新满汉大词典》解释为“叶赫(明末海西女真部落之一。以沿叶赫河居住而得名)”,后来“叶赫”成为了满语姓氏,姓叶赫那拉,后冠佟姓。
此外,一些称谓词也借自满语,有些称谓词仅存在于方言中,如北京话和东北话中的“妞”;有些则在成为了历史词,如“皇阿玛”、“额娘”等。还有一些词来源于满族特定的民族文化。比如满族传统特色糕点“萨其马”、满族民间故事人物“莫尔根”。
需要注明的是,有些借词在《新满汉词典》中未找到词性相同、词义相同的满语词,只找到词性不同、词义相同的满语词。如“顾动”。我们不能就此推断满语借词发生了词性改变,因为这也可能是因为该词对应的满语词没有收录在《新满汉词典》中。《新满汉大词典》使用的文献分为甲类和乙类,甲类包括《御制增订清文鉴》《清文总汇》《大清全书》《满洲类书》《清文字汇》《六部成语》《清语摘抄》等7部。前两部作为收词的蓝本,后五部作为扩大收词的来源。乙类包括47部文献、档案、碑文和归入“其他”内的未列出的少量文献和辞书。甲乙两类合计近60部文献及档案、碑文。这些词大多是书面语,缺少大量的口语词汇。而我们搜集的满语借词大多是东北日常口语词汇。
大多数学者认为“稀罕”一词来源于满语。赵志忠在《北京官话中的满语借词》一文中也列举了“稀罕”一词为满语cihan①,但笔者在查阅《新满汉大词典》中发现满语的辅音c没有出现“ci”这样的搭配,由此说明,满语中不存在“ci”这个发音。《新满汉大词典》有“chihan”一词,汉译为“情趣,爱好,嗜好”。由此,我们推断与汉语“稀罕”相对应的满语词应该为“chihan”。至于“稀罕”是否来源于满语,还有待进一步考察。
蝲蝲蛄的满语转写为lagu,汉语称之为“蝼蛄”。东北人称之为“蝲蝲蛄”,四川人称之为“土狗子”。上古汉语中有“蝼”、“蛄”二字,没有“蝲”字。《说文》:蛄,蝼蛄也。《说文》:蝼,蝼蛄也。从充妻声。蝼蛄互训。唐代李贺《昌谷诗》中也写到:“嘹嘹湿蛄声,咽源惊溅起”。 而《说文》没有收入“蝲”字。《康熙字典》②中有“蝲”,见《唐韵》。可见,中古汉语中已经有“蝲”字。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少数民族与中原的接触已经十分密切,唐代更是中华民族文化大融合的一个高峰。“蝲”字很可能源于北方少数民族,而后逐渐借入汉语中。满语用蝲蝲蛄的叫声拟声为满语词lagu,借入汉语后,恰好与汉语的“蛄”音相近。因此,用“蛄”表类属。
东北方言中的满语借词有一些与动物或动物细致部位有关,如嘎啦哈、波棱盖、哈拉巴、蝲蝲蛄等。早期汉语在动物和人体各细致部位的语言名称上不如满语发达,这是因为渔猎畜牧在满族的早期经济生活中占主要地位。劳动生活中需要对一些动物或者动物的细致部位进行言语交流,因此这些词语较为发达。笔者在查阅《新满汉大词典》中发现,满语中有关“马”的词语异常丰富,这与上古汉语十分相似。
“大连”一词的满语转写为“dalin”,《新满汉大词典》解释为“名词,河岸;边。”虽未收录地名之义,但根据满语词义和大连所出的地理特点,我们认为“大连”一词与满语dalin的意义更为接近,所以“大连”可能是满语借词。
“萨满”一词的来源及词义,说法不一。一些西方学者认为,它与梵语 sramana或巴利语samana(沙门)有关,是自古以来进入通古斯语和蒙古语的一个外来词。①我们对“萨满”的词源暂不做判定。萨满教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流传最广的宗教之一,萨满教信奉万物有灵论、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等,这与人类早期落后的生活生产方式有关,这也是萨满教在世界各地分布广泛的原因之一。因此,“萨满”一词在世界各地的民族语言中也广泛存在并使用,这也就增加了对其词源的判定难度。
第三类是根据语音面貌和前人研究可推断该词为借词,但未收录于《新满汉大词典》。这些词可来源于其他民族语言,比如蒙古语和朝鲜语等。
二、根据借词形式分类
根据借词形式分类,我们又可以将其分为四类,分别为音译借词、音译附加汉语语素、半音半译和音译兼顾。
满语地名多为音译借词,如乌拉、叶赫、木兰、宁古塔等。很多满语地名借入汉语中,改变了地名的原本词义。如“宁古塔”并非一座塔,而是清朝时期流亡犯人的一个地名。
音译借词中存在词性改变的现象,如嘎钮(嘎古),满语为“ganio”,汉译为“怪异”,通常指人不好相处。《新满汉大词典》解释为“名词,怪异;奇怪;灾。” 汉语和满语的语言结构类型不同,也会引起借词词性的改变。比如“哈拉”,满语为har seme,汉译为“油类和肉类变质味”。在满语中,“seme”相当于一个形容词缀,汉语是孤立语,缺乏词性变化。借词“哈拉”借入汉语中既有形容词,也有动词的词性。音译借词往往存在省略满语中表示词性的部分,如“嘞嘞”,满语为leolembi。《新满汉大词典》解释为“及物动词,谈论,议论。”“-mbi”是满语中的动词词缀。“leolembi”借入汉语中,只音译前一部分。该词在现代东北方言中词义范围缩小,带有贬义色彩。《简明东北方言词典》解释为“无休止地说”。再如“狠哆”,满语为“hendumbi”。《新满汉大词典》解释为“不及物动词,说,述说,云,曰”。“-mbi”为动词词缀。东北方言中没有声母m作韵母的音节,借词中省去后半部分,只音译前半部分。该词在东北方言中的词義也发生了改变。《简明东北方言词典》中“狠哆”解释为“叱责”,词义范围缩小,带有贬义色彩。
音译附加汉语语素在东北方言中的满语借词中也有出现。如“拉末儿”,满语为lala。《新满汉大词典》解释为“形容词。最末的,末尾的。”《简明东北方言词典》解释为“落在最后”。这个词将满语的重复音节去掉一个,然后在后面加表示“末尾,后面”的单音节实词,原来的满语借词音节la由形容词变为动词。乌拉草也是一例。满语为“ula”。汉译为“江”,因江边喜长一种草,故又称这种草为“乌拉”。借词“乌拉”后面加上表示类属的名词“草”,已示“乌拉”为一种草。①东北谚语有:“关东家三件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再如“嘎肌窝/胳肌窝”,汉译为“腋窝”。“胳肌”是音译到东北方言中的,指搔腋下或肋骨处的一种动作。在满语语法中,动词可以修饰名词,“胳肌”和“窝”相结合指人体部位“腋窝”。“胳肌”在东北方言中是“在被人身上抓挠,使发痒”的意思。
半音半译的满语借词,如“蝲蝲蛄”,满语为“lagu”。前半部分为音译,后半部分为意译;音译兼顾指的是选用接近外来词词义的汉字进行转写,或者是部分或者是全部音意兼顾。在东北方言中的满语借词中,“狠哆”就是其中一例。满语为hendumbi,汉译为“叱责”。“哆哆”在汉语中是“喋喋不休”的意思。“狠”与满语的读音相似,又有“严厉”、“凶”之义,借词“狠哆”是音译兼顾借词。
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曾说:“语言也是最闭关自守的、最顽抗的社会现象。把它灭绝了倒比瓦解它本身的形式还要容易些。”②如果说,满语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已经“灭绝了”的话,那么作为它组成部分的词以及蕴含的族群文化,并没有完全被“瓦解”。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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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潘悟云.朝鲜语中的上古汉语借词〔J〕.民族语文,2006,(01):03-11.
〔6〕许皓光,刘延新.汉语中的满语借词概述〔J〕.满族研究,1996,(01):68-71.
〔7〕张佳生.满族文化总论〔J〕.满族研究,1999,(03):12-29.
〔责任编辑:杨 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