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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阿斯塔那206号张雄墓绢衣女俑小考

2019-11-23云竞萱

大观 2019年9期

云竞萱

摘 要:新疆阿斯塔那古墓群是古代高昌城乡官民的公共墓地,由于该地区气候干燥,出土的绘画、泥俑等文物色彩鲜丽如新,保存完好。初唐时期高昌国名将张雄的墓中就出土了大量极具代表性的绢衣彩绘木俑,展现了该时期高超的面料织造技艺。经过对其中三尊女舞俑在发型、妆容以及服装结构、纹样方面的整理分析后,发现随张雄妻子下葬的木俑不仅反映初唐中原地区舞伎服饰的特点,并且令学界对木俑表演丧家乐的傀儡身份有些许猜测。因此文章主要以分析墓中出土俑的服饰为切入点,向读者具体阐述女舞俑华丽精细的整体以及其作为表演丧家乐傀儡的证据,这对于初唐时期女性整体妆容服饰研究具有深远意义,也对其他学者进一步分析傀儡戏流变过程具有辅助作用。

关键词:阿斯塔那;张雄墓;绢衣木俑;傀儡戏

新疆阿斯塔那古墓群206号墓葬是高昌国时期名将张雄和其妻子麴氏的合葬墓,于1973年被发掘,随葬品中出土了一批彩绘木俑及绢衣女舞俑,这些是初唐时期高昌国地区服饰风格的实物遗存。由于张雄夫妇去世的时间相差甚远,张雄死于贞观七年(633年),其妻麴氏死于垂拱四年(688年),相距五十五年,陪葬品也是分两次下葬,正好反映了唐朝初期到末期发展迅速的工艺制作水平。与此同时,第二次下葬的墓俑中,出现了服装完整、表情丰富、姿态多变的戏弄俑,据考属于唐代“雕木为戏“的傀儡。这为我们研究唐代丧葬习俗中丧家乐的表演提供了实物资料,也为进一步分析汉民族文化在古代新疆地区的传播与发展提供了丰富例证。

一、张雄墓中出土俑整体介绍

张雄去世时陪葬品为木制立俑十九个,其中男俑十七个,女俑两个,保存完整。这些木俑都是用圆柱形木条雕刻出头部与身体,高约22厘米,宽约5厘米。男立俑中有两种,一种是头戴黑色帷帽,着黑衣,下配白裤;另一种头戴绛色帷帽,着绛色衣,下配白裤。女俑头梳高髻,窄袖上襦配齐胸长裙,另外还有四个高约10厘米的小文官俑,头戴黑色冠帽,身着对襟宽袖短襦衫,双手拱于胸前,下配白裤。这些俑的面部刻画简单,属于初唐时期高昌地区具有地方特色的制作手法。

随张雄妻子麴氏下葬的冥器是其子张怀寂为母亲送葬制作,张怀寂九岁随高昌国王麴智盛进京,在长安接受教育成长起来,深受中原文化影响,为其母亲所打造的冥器不仅遵照中原制度进行,木俑在制作及造型上也体现了初唐时期极高的技艺水平。墓中出土骑马俑十个,高约33厘米,马长约24厘米,人和马都是由木块分雕而成,最后合成为俑。骑马俑又分为武士俑和文官俑,武士俑戴帷帽,着绛色袍,配裤,脚蹬乌皮靴,文官俑着绯色、绿色、青色官服。有的双手执缰绳,神情泰然,有的一手扶鞍,一手勒缰,顾盼神飞,似交谈问答,氛围轻松,颇为生动。

出土的木俑中还有一批彩绘绢衣木俑,服装保存完整,有男女俑之分,均以木雕头部、胸部为木条,在俑的下颌处胶合,纸捻为臂膀,外着锦衣衫裙等。绢衣男俑头戴黑色冠帽,身着圆领袍衫,长至膝下,腰系黑色革带,脚蹬乌皮靴,眉眼上挑,双唇紧闭,嘴角向下,表情丰富,有的左手叉腰,右手向前,似诘问状,有的头部低垂,双手抬起,似理论状,姿态各异,极具生活趣味。绢衣女俑多为舞女俑,窄袖上襦,外套半臂,帔帛绕肩垂下,下配高腰长裙,有两色间色裙和单色裙之分。女俑面部彩绘保留完好,眉眼清秀,妆容完整,朱唇小巧,发髻各异,左盼右顾,仰头颔首,双臂姿态更是多种,彷佛正要翩跹起舞。

除了汉俑外,张雄墓中也出现了胡人俑。垂拱年间麴氏随葬品中的牵驼俑即胡人男俑,高约55厘米,头戴高而尖的白色胡帽,也就是浑脱帽,通常是羊皮制成,高顶、尖且圆,帽沿外翻,露出红色内里,内里上绘有绿色植物,身着胡服窄袖长袍,右衽大襟,领口外翻,腰间系有黑色腰带,着高靴,两手前举紧握,作牵引骆驼状。胡人俑高鼻深目,浓眉大眼,胡子卷曲,极具西域特色,可见制作手法的精细与巧妙。

整体来说,随麴氏下葬的冥器无论是制作工艺上,还是丰富程度上,都达到了初唐时期墓葬随葬品比较完备的状态。陪葬俑从汉俑到胡人俑,不同于同时期西安地区的墓葬多采用陶俑,张雄墓中皆为木俑,出现的绢衣木俑身上的锦衣更是直接取自初唐时期人们所着的真实面料,极具参考价值。

二、绢衣彩绘女俑整体介绍

绢衣木俑中有男俑七尊,保存完整的有两尊,有女俑十七尊,其中三尊服装、发髻、妆容都保持较为完整,且身上服装的面料、花纹以及织造工艺都极具代表性。判断三尊女俑为舞俑而不是侍女俑的原因主要有三点:其一,大将张雄的孙子张礼臣的墓中出土描绘乐伎舞者的绢画六屏,画中女子妆容服饰与阿斯塔那206号墓葬出土女俑极其相似,额描朱钿,发挽青螺,卷草纹半臂下粉胸半露,红裙曳地,足踏彩履,身姿婀娜,真实反映了武则天当政时流行的衣裙妆容;其二,阿斯塔那的绢衣女俑与中原地区墓室壁画所绘乐舞伎服制相同,小袖长袖内衣,披帔帛,着单色长裙或间色长裙;其三则是窄袖襦装是唐代的流行服饰,而且便于乐舞伎们的乐器演奏和舞蹈动作施展。

图1女舞俑头梳双刀半翻髻,形状有点像翻卷的荷叶,身着窄袖短襦,配红色高腰裙,披有帔帛,隋唐时期的襦已经发展出不同的样式,衣袖有长短之分,领口也有圆领和坦领之分,除此之外,门襟有右衽的大襟,或者如图1中女俑的襦是左右对称但敞口,不用纽扣束于高腰裙内的对襟。初唐女性上襦多为窄袖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方面是受西域胡人服饰的影响,《新唐书行志》中曾记载:“天宝初,贵族及士民好为胡服胡帽,妇人则簪步摇钗,衿袖窄小。”另一方面,受到隋朝遗风的影响,凸显女性纤细的体态,上身窄袖襦衫,下配高腰长裙,束于腋下。《文献通考》说到唐初的衣裙“尚危侧”,“笑宽缓”。女俑下身所着的大红色高腰裙,由八片布片组成,也可称为齐胸裙,裙带有系于腰线上,也有系于胸线附近或者胸上的长裙,且唐代裙装多褶裥。初唐时期长裙多窄小,后裙摆逐渐变宽,上窄下宽,下垂至地,不施边缘。

图2女俑头梳双环望仙髻,上身穿窄袖U字领短襦,坦胸,下身穿红黄相间的间色条纹齐胸长裙,披鱼子缬帔帛。间色裙,通俗来講就是以两种及两种以上颜色的布条互相间隔而成的女裙,始于晋十六国时期。到了初唐时期此类间裙更为兴盛,多为年轻女子穿用,武周之后常著七破间裙。而该女俑所着间裙接近四十破,可以说相当奢华了。

除此之外女俑所披帔帛上有鱼子模样的绞缬工艺,以3个为一组的不规则小圆圈鱼子缬,大小如同米粒一般,可见当时工艺水平之高。而披帛的质地属于纱罗组织,罗的孔眼状组织有极好的透气性,适宜春夏季衣料,绞经组织又极具稳定性,不易抽丝,轻薄舒适,披挂方式多种多样。如该女俑就将披帛一头系于裙腰内,一头绕肩垂下,尽显女性妖娆之美感。

图3女俑头梳双丫髻,身着绿色窄袖短襦,外套联珠纹锦半臂,下穿红黄间色微喇长裙,长裙外面还有一层已经破损的薄纱,呈青色。女俑肩披绕肩帔帛,面料是橙黄色鱼子形的散点花纹绞缬罗,腰间系缂丝腰带。在黄能馥和陈娟娟所著的《中国服装史》中将女俑上襦外套的服装称为裲裆。裲裆,也作“两裆”,背心式服装,一般制成两片,“其一当胸,其一当背”,肩部以带相连。而小女俑所着上衣虽然袖身极短,但是一片式对襟,并且肩膀处没有带子连接,不像是裲裆的形制,反而更符合锦半臂的特点。除此之外,该女俑服饰形制也与张礼臣墓出土的乐舞伎屏风中着卷草纹对襟半臂的舞者极其相似,所以判断张雄墓女俑上衣所着应为锦半臂。图案是联珠团窠对鹊纹,系斜纹经锦,主题纹样是相对的立鸟,鸟的上方和下方均有植物纹,外环联珠环,联珠纹以四个为一组,每组五个排列,中间由四个回形方块隔开,联珠环之间的辅花为十字形花叶纹。

女俑腰系缂丝腰带,缂丝,亦作刻丝,是一种融合绣织于一体的彩色平纹丝织物。旧传缂丝起源于宋代,但正是由于1973年出土的阿斯塔娜张雄墓女俑身上的缂丝腰带,表明唐代初期不仅已经出现缂丝这项技术,并且就织造水平来看也已趋于完善。该腰带长9.3厘米,宽约1厘米,以草绿色为底,由大红、橘黄、土黄、海蓝、天青、白等多种颜色织成几何菱形纹,至今保存完整,颜色鲜艳,织物纹理清晰。

仔细观察三尊女俑以及第二次下葬的绢衣男俑等,发现女俑的上襦、下裙和男俑的袍服都有精致的菱形格暗纹,大小不一,历经千年,依旧能够辨认,服装的色彩仍是鲜艳如初。而女俑的面妆中除额头花钿图案不同外,面部全部涂红妆,脸颊两侧画斜红,唇两侧点面靥,黛色浓重描双眉,樱桃小口点朱唇,向世人展示了初唐女性妆容之美。

三、出土绢衣木俑与丧家乐习俗

出土的这二十四尊绢衣木俑,在面部表情刻画、服装头饰搭配、整体姿态动作上都不同于普通的殉葬俑人,一般殉葬的俑人多是模拟死者的侍从仆人,应当毕恭毕敬,严肃谦卑之态,不宜挤眉弄眼,滑稽挑弄。张雄墓木俑臂膀皆由纸捻所作,或拱于胸前,或垂于两侧。女俑有的仰头右盼,有的斜睨左边,保存完整的两尊男俑面部更甚,完全无肃穆优戚之情,立眉瞪眼,嘴角向下,面部扭曲,尽显嘲弄之态。罗隐《谗书·木偶人》中曾记载傀儡的制作方法是:“以雕木为戏,丹雘之,衣服之。”木俑面目以彩色描绘,身体又以绢布为衣,与史料记载一致,而《旧唐书·音乐志》中认为“窟礧子,亦曰魁礧子,作偶人以戏,善歌舞,本丧家乐”。因此这些俑并不是普通陪葬冥器,而是在葬礼上表演丧家乐的傀儡。

所谓丧家乐,从狭义上理解就是我国殡葬习俗中由丧葬乐队在殡葬奠仪场合中所演奏的音乐;从广义上理解则是丧葬乐队人员组成、乐器搭配、表演,以及其表演的音乐等各种因素的统称。傀儡的作用也就是在丧葬场合配以音乐操纵木偶表演,达到“眩耀路人”的效果。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保存完整的两尊男俑皆着黄色袍服,但据记载总章元年(668年)出台政令“始一切禁服黄”,所以木俑所着黄衣应属于戏曲中表演的历史人物。

《太平御览》卷五六九“倡优”类引《赵书》曰:“石勒参军周延,为馆陶令,断官绢数百匹,下狱,以八议宥之。后每大会,使俳优着介帻,黄绢单衣,优问:‘汝何官,在我辈中?曰:‘我本为馆陶令。斗擞单衣,曰:‘正坐取是,故入汝辈中。以为笑。”馆陶令着黄绢单衣,与出土男俑一致,男俑表情丰富,也在一定程度上佐证了戏文中因贪污下狱的狼狈之态,因此我们可以说张雄墓出土的这一批绢衣木俑是反映初唐时期傀儡戏的实物资料,对于研究相关傀儡戏流变也有特殊价值。

四、结语

张雄及其子张定和、张怀寂在初唐时期十分支持国家统一,始终为推动高昌国与中央集权的紧密联系贡献自己的力量,在随葬品的设置、墓志铭的撰写等方面都体现出汉文化的深远影响,这也侧面反映了高昌以汉民族为主体的移民社会对于本民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

张雄墓出土的两批随葬俑,尤其是第二批绢衣木俑从服装面料的织造技术来看,已经达到了当时较高的技艺水平,女俑身上的服饰不仅有延续前朝隋代遗风,并且织锦的纹样也体现了西域风格,是丝绸之路上西域文化与中原汉文化相互交流、相互影响的极佳例证。这批在长安制作的木俑,沿丝绸之路一路来到新疆地区,木俑的发型、面妆、服装表现的都是中原流行的乐舞造型,所表演的丧家乐也是内地的戏文,表明初唐时期中央政权对高昌地区执行的政策卓有成效。与此同时生活在高昌地区的汉族贵族家庭,例如张雄所在的张氏家族和其妻子所在的麴氏家族,始终传承与学习汉族传统文化,对于维护国家统一、促进文化融合发展做出了很多贡献,张怀寂为母亲打造的丰富的冥器,也表达了其心向长安的美好愿望。

这批木俑的出土对于傀儡戏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木俑作为傀儡表演了有故事情节的剧目,早于文献资料中盛唐以后出现傀儡表演具体剧目的记录,但其制作方式又不同于通常人们熟知的杖头傀儡,如此等等的问题还需相关学者进行进一步的专业分析和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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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北京服装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