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我就这么点儿梦想
2019-11-22卢美慧
卢美慧
2000年,于谦与郭德纲相识。至少在于谦这里,最开始的合作只是因为舒坦、好玩儿,却没想到这偶然的缘分在之后的岁月里缔造了中国曲艺史上的一段传奇。
对郭德纲来说,这是一段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混合着梦想、屈辱、荣耀、复仇和泪水的个人奋斗史。但对于谦来说,就是挣得比过去多了,时间比过去少了,以及全国人民都知道他的爱好是抽烟、喝酒和烫头了。
不管是早期李菁、何云伟、曹云金等人的出走,还是后来主流相声界的围攻,郭德纲的确如侯耀文预言的一样,他不愿意大度,绝不原谅不想原谅之人,偶尔还会透露出江湖事江湖了的狠辣。每一次风波,大家都好奇皓月之边、巨人之侧的于谦会怎么做,结果每一次,于谦什么都不做。
莫说风波之中,即使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时候,于谦也不掺和。一个反复被早期德云社粉丝回味的细节是,2009年封箱演出,台上八个人说了一个名为《到底是谁》的群口相声,情节是德云社要評选优秀员工,有巨额奖金。站在台上,郭德纲问了大家一个问题:“在德云社,让你挣多少钱,你才能不走?”众人嘻嘻哈哈都糊弄了过去,轮到于谦,他的反应是:“这个,我不参评吧?”郭德纲现场甩包袱:“你是礼仪小姐。”于谦接住:“是什么都没关系,我先躲开这题吧!”
身处风暴中心,于谦每次都做到了片叶不沾身。争来争去,说到底不外名利两个字,恰好这两个字在于谦的字典里实在没什么分量。
大家伙儿忙着吵架,于谦捧着手机在演出间隙追忆起自己的似水年华。2013年,于谦把手机里积攒的十几万字结集成书,取名《玩儿》。书里他养猫、养鸽子、偷鱼、熬鹰、喂马,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没有他不爱的,没有他不玩的。
作为多年搭档,郭德纲给自己的“皇后”亲自写了序:“和于谦师哥相识十余载,合作极其愉快。台上水乳交融,台下互敬互重。抛开专业,谦哥在‘玩之一字上堪称大家……接触十几年了,我对谦哥甚为了解。他不争名,不夺利,好开玩笑,好交朋友。在他心中,玩儿比天大!”
这则序的题目是《他活得比我值》。
书的封面用的是漫画,一个立于墙边的人身着长衫,头顶草帽,提笼架鸟,旁边的围墙一树繁花,花朵中间有一行小字:我就这么点儿梦想。
被记者问到小时候的梦想时,于谦说:“动物饲养员。”这话一出,整屋子的人都乐了,但于谦答得很认真,一连强调了三遍“真的”:“真的,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小时候我就想着,我有朝一日要能上动物园养动物就好了。”
其实于谦也不是没有烦恼。儿子转眼就要到青春期,这个在相声后台长大的小机灵鬼没有按照于谦的想法长成他想让他成为的样子,所以有时候免不了着急上火。最开始张罗动物园的时候,于谦的想法特单纯,就是想让儿子多接触接触自然,多接触接触动物,可儿子慢慢长大,对于父亲为他所做的一切“完全不感兴趣”。最后于谦开导自己,生命这东西强求不得。
于谦很有一套消解烦恼的方法,很快他开心地说起,儿子的数学很好,不用学都很好,这让于谦觉得生命真是玄妙。父亲母亲没把他培养成科学家,科学家的基因封存了一代,又在下一辈人身上凸显了出来,这样也挺好。
万事不强求的个性和高效的烦恼消化能力让于谦始终拥有一份轻盈,他从来不会把人生看得过于沉重,任何烦恼都不会真正绑架到他。
于谦不想当王公贵胄,太累了,远不如跟动物在一起舒坦。相声里更多人喜欢逗哏,挤对人、琢磨人多有意思,人人都喜欢当千斤,他偏喜欢那个四两。他没有当主角的心,甚至这些年好多人追着他给他钱当导演,他也不干,说自个儿又懒、耳根子又软,对控制别人更是没兴趣。他知道他干不了,统统都拒绝了。
《老师·好》中安排了于谦的老年戏份。那天于谦化妆化了好久,从车上下来的瞬间,张栾的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就是你心里说,他不能老,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儿。”倒是于谦还老顽童似的逗大家玩,故意做出哆哆嗦嗦的老迈样子。后来剪片子的时候,张栾终于想明白一件事,大家都说于老师多么快乐,其实这些人世间的悲哀痛苦,他心里一直明白:“他肯定是明白,只是从来不说,不明白他演不出来。”
于谦可不愿意想悲哀啊,痛苦啊,这些吓死人的形而上的命题,倒是他费尽心血写的那本《玩儿》里有一个章节叫《玩意儿终须落声“嗨”》,意思是说你再怎么珍惜的玩意儿最终的命运都逃不过“死、走、逃、亡、毁”这五个字,最终剩的只有“嗨”的一声叹息。
但这一声“嗨”的结局绝对不会耽误他去追求和享受过程的美妙。网友对《玩儿》的评价是:“文笔幼稚,感情真挚。”于谦让大家相信,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老了,老到躺在病床上,你跟他说偷鱼逮鸟的事儿,他也能一边吸着氧气一边快活地跟你聊到天亮。
于谦一直享受着当个俗人的快乐,享受着当个俗人的松弛,也享受着当个俗人的放肆和得过且过。有一次在采访开始前,见面后还没完全落座,于谦先招呼助理拿来随身携带的药盒,红的、蓝的、白的药丸好几种,治高血压的,治糖尿病的,里面还加了几粒保健药,一把塞进嘴里才开始正题。后来聊到喝酒的事,记者问他:“您都吃那些药了,还喝啊?”于谦抬起头,脖子像安了弹簧似的摆了一摆,脸上憋着坏笑,语气跟说相声没有两样:“吃药是为了干什么啊?不就是为了能好好喝酒吗!”
(摘自《人物》2019年第4期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