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刘欣悦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只要我一哭，奶奶准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并且不论我想要什么，她都会尽可能地满足我。

等真正懂事后，我才渐渐知道自己的奶奶头脑不好使，也就是所谓的智力障碍者。上学后，我一直无法面对这个现实，为此，曾多次和同学吵架。每天放学后，奶奶都会站在校门口等我，他们只要喊一声：“老婆子，你孙女叫你。”奶奶就会飞奔过去。奶奶的傻让我越来越自卑，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一天放学后，我同桌让我去她家看她新买的衣服，我们从学校的后门绕道而走，可在回到校门口时，我还是看见奶奶直直地站在那儿，隐约看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烤红薯。我走出很远，却还能看到奶奶倔强地站在那里，旁边同学的讥笑声像针一样刺着我的耳膜。

同桌的新衣服很漂亮，正当我细细欣赏时，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仔细一听，竟然是奶奶那变了调的声音，我明显听出奶奶寻找我时那急切的感觉。我再也无法假装听不到，也没心思看同桌的新衣服了，再一想到自己的奶奶是智力障碍者，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天黑时，我回到家，爸妈见只有我一个人回家，急忙问奶奶去哪了，我懒得解释，只说了句“不知道”便回房间了。爸爸二话不说，立刻跑出去找奶奶，妈妈在家也急得团团转。我忽然有个邪恶的想法：如果奶奶丢了才好，这样同学们就再也不会嘲笑我了。

半夜，我隐约听到奶奶的哭声，正准备下床去一探究竟时，奶奶突然推开我的房门扑了过来，抱着我号啕大哭：“孙女啊，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你上哪去了啊？”那时的奶奶已经68岁了，却哭得像个孩子，浑身上下满是尘土，手里还攥着那个烤红薯。我后来才知道，奶奶听说我和同学已经走了后，就满村子找我，一直找到了村外，爸爸是在离家二十多里远的地方找到奶奶的。从此，爸爸不再让奶奶接我放学了。

渐渐地，我长大了，上了中学。第一天上中学那天，奶奶偷偷塞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五六个烤红薯。我问：“这是哪来的？”奶奶居然有些狡黠地笑了：“偷偷给我娃攒下来的。”看着奶奶那满是讨好的笑脸，我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天，门卫老大爷说有人找我，我走过去一看，奶奶再一次直直地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烤红薯，看见我就喊道：“孙女，孙女，看！刚烤出来的红薯，又香又甜。”她夸张的动作和那兴奋的叫声出现在一个奔七的老人身上是那么不协调。同学们哄笑起来，一个男生还尖声学道：“孙女，孙女……”我再也忍不住了，跑过去一把夺过烤红薯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几脚：“你走！谁是你孙女？”同学们都愣住了，奶奶的笑容凝在脸上，嗫嚅着没说话，我瞪了她一眼，飞快地跑开，莫大的耻辱让我不顾一切地跑向一旁，却不幸被前面的大石头绊倒，狠狠地摔在地上，摔伤了腿。

一个星期后，我才回到学校，同学们都争着帮我扫地、打饭，而且连碗都帮我洗。这让我既感动又奇怪。

下课了，我看到奶奶抱着一堆烤红薯站在校门口。我迟疑地走了过去，奶奶看到我愣了一下，转身就跑。门卫老大爷说：“哎，孩子，自從你摔伤腿后，她每天都抱着一堆烤红薯来学校，见人就说她孙女摔伤了，让人多照顾照顾，一直把烤红薯送完才走。其实有时智力障碍者比正常人清楚，你奶奶还不让我告诉你，怕你被人笑话。”

我去教室问同学们，果然如门卫老大爷所说，几乎所有人都收到了奶奶的烤红薯。他们说：“尽管你奶奶是智力障碍者，但是我们都感受到了她对你的爱，以前我们不应该嘲笑你，你有这样一个奶奶，是你的幸福。”顿时，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晚上回到家，妈妈听我说了这些事后，长叹道：“其实奶奶年轻时勤劳能干、淳朴善良，可有一次，你夜里哭闹着要吃烤红薯。奶奶没办法，便去地里给你挖了一些，回来时因为天太黑，又心急，便掉进了渠里晕了过去，抢救了一天才醒来，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跑了出去。奶奶正在院子里蹲着洗红薯，我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奶奶吓了一跳，马上又明白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满是泥水的手紧紧地搂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