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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的新小说本体

2019-11-22邓阳

山东青年 2019年9期
关键词:梁启超

邓阳

摘 要:百年来至今,对《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的研究,仍主要集中在小说理论、文学史等方面,还未对梁启超文中的小说本体有过深入探析。从梁启超的政治理想和清末的政治现实出发,探究其小说与群治的内在联系,进而详加解析梁启超为什么选择小说,推崇何种新小说,及其论述中隐含的“传统”与“先声”,解读其新小说本体。

关键词:梁启超;政治理想;政治现实;新小说

1902年,《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刊于梁启超在日本创立的杂志《新小说》,一经刊登,就在学界、思想界引起轰动。研究这篇文章的论文、专著不下百余篇,主要集中在解读这篇文章的文学史意义、小说理论与社会功用。有学者指出:“学界在纵向研究上取得显著成果的同时存在成果差异,横向研究上既有不足也有潜力。”[1]笔者认为,无论是对该文的横向研究还是纵向研究,研究其文学史意义还是小说理论、社会功用等,都无法绕开一个前提,即实质上这是一篇“政论文”,只是其面向的并非皇帝朝臣,而是清末的知识阶层,因为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被迫流亡日本,只好将政治理想依托于进步思想进步。

一、小说之于群治

《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至始至终在论述小说与群治的关系,阐释小说的作用,在其文中他将小说推至“文学之最上乘”,看似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梁启超实然作为一位政客,他创作这篇论文的目的、初心绝非是或绝非仅仅是改变小说在清末“小道”的地位,繁荣当时的文艺事业。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无奈流亡日本,《新小说》这本杂志便是在日本横滨创刊,后才迁至上海,他在日本亲历亲闻,认为日本变法成功也受日本的俚歌、小说的影响。梁启超才华横溢,涉猎广泛,身份众多,但首先是政治家,当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政治理想无法付诸实践的时候,自然会将其政治理想要转向其他领域,而《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就是他在吸取日本和西方变法经验后,将他的政治理想伸向大众文学领域最重要的代表。

陈平原曾指出:“新小说之所以值得提倡,因其不只是小说,更包含救国救民的‘大道”[2]“相比于小说,梁启超自然更关心‘大道”[3]因此,小说与群治二者的地位一目了然,小说不过是梁启超在文学、思想领域宣传其政治理想的工具,他奉“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看重的是小说这类文学体裁的大众性、普及性,能够深入国民下层,这是自上而下的改革失败后,其改良理念由上渐下、注重国民的表现。

因此,《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的创作动机是政治的,非文学的,尽管动机“不纯”,论述“小说”与“群治”的关系,中心思想是让小说为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政治服务,但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来看,的确为近代中国的文艺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二、为何选择小说

对于为何选择小说这个问题,或者类似的问题,其实早有学者提出过。袁进曾提出:“怎样解释一位政治家、宣传家振臂一呼,就出现小说繁荣的历史现象?”[4]他的观点主要是:“梁启超的小说观念适应了士大夫文学观念的需要,他们抛弃了鄙视小说的看法,参与到小说的创作和阅读中来,他们对梁启超的认同,大大扩大了小说的市场,帮助小说繁荣。”[5]王大同则认为:“事实上,梁启超已经触碰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必然要建立一个同质化的社会。在此意义上,必须首先打破先前士绅、平民两分的结构,将之都转化为民族国家的‘国民。”[6]

梁启超为何独独选择小说作为论述与群治的关系的对象?最根本的原因是小说这类文学体裁有着其他文学体裁不可比拟的优势,即小说的传播、普及远远比诗词歌赋等要深广,可以从横向和纵向两个维度具体分析。

纵向来看,小说一词最早出现于《庄子·外物》:“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7]但庄子的小说,是指琐碎的言论,并非现代意义的小说。关于小说的起源和起源时间,学界还未有定论。小说在中国古代普及吗?此问不必考察其他论文、专著,因为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提出“吾今且发一问:人类之普通性,何以嗜他书不如嗜小说?”由此可见,梁启超认为人最喜欢读的书就是小说。其文又道:“吾中国人宰相状元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佳人才子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梁启超将宰相状元、佳人才子、江湖盗贼、人妖巫狐鬼的思想通通归源于小说,一方面说明梁启超认为小说传播极其深广,影响极大;另一方面則说明小说包含的思想多种多样,正邪俱有。

中国自古以诗为重,宋代至清代的文学重心依次大致为词、曲、戏剧、小说。到了梁启超的时代,西学东渐,思想界尤其以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为代表,当时很多主张革新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民族虚无主义倾向,盲目学习西方,一味摒弃传统文化,而小说在西方本就“独占鳌头”,因此,小说在中国民间的传播、普及是诗、词等无可比拟的。

梁启超在阐述小说的“四力”时亦说:“有此四力而用之善,则可以福亿兆人;有此四力而用之恶,则可以毒万千载。”小说之力可恶可善,即便小说是毒源,但梁启超仍希望发挥小说四力之善,这是他选择小说的一大原因。

横向来看,小说在清末的地位是“小道”,地位低下。虽然士大夫并非是不读小说,但他们只读文言小说,而市民阶层则读白话小说。但当时,中国的封建阶级逐渐解体,市民阶层不断扩大,对小说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促进了小说的创作与传播。梁启超虽然信奉改良主义,仍旧拥戴皇帝,其思想保留了封建残余,但戊戌变法已经失败,政治仕途已经无法宣传其政治理念,实现其政治理想。他在《译印政治小说序》指出:“在昔欧洲各国变革之始,其魁儒硕学,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经历,及胸中所怀,政治之议论,一寄之于小说。”[8]欧洲各国变法成功,跟小说不无关系,梁启超选择小说,也正是受此影响。

1894至1895年的甲午中日战争中国屈辱战败,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流亡的国家正是日本;“1897年,梁启超在《〈蒙学报〉〈演义报〉合叙》中举日本的明治维新成功的例子说:‘日本之变法,赖俚歌与小说之功。”[9],维新派的文人本就主张学习日本和西方的思想、制度,梁启超当时心中必定感慨万千,小说成了他眼前的一根“救国稻草”。

三、选择如何面目的“小说”

梁启超在《论小说群治之关系》一文并没有直接、明确点出其“欲新之小说”究竟是何小说,是如何面目。他在文中开宗明义,首先抛出中心论点“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随后论述“四力”,又着重针砭时弊,其中隐含了其“欲新之小说”的丰富内涵。

《论小说群治之关系》开篇写道:“欲新一国之民……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梁启超认为要新道德、宗教、学艺、风俗、人心、人格,必定要先新小说。何故?因为小说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支配人道”,“四力”即“熏、浸、刺、提”。至此,仍不能忘记梁启超是一位高明的政客,他的目的不是单纯促进小说创作,繁荣文艺事业,而是彻彻底底地宣传维新主义的政治思想,在当时的中国,维新主义就是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是进步的,毫无疑问,其思想是爱国的。由此可以认为,梁启超欲新的小说是以爱国为根本目的,兼具有“熏、浸、刺、提”四力,能新道德、宗教、学艺、风俗、人心、人格,畅舒仁人志士胸中所怀的政治小说。

他在论述“四力”之“提”时,还触及了小说与读者和作家的关系这个问题。小说是连接读者与作家的桥梁,同时又对二者产生不同的影响,他写道:“凡读小说者,必常若自化其身焉……读《野叟曝言》者,必自拟文素臣……”又说:“此四力者……文家能得其一,则为文豪;能兼其四,则为文圣。有此四力而用之善,则可以福亿兆人;有此四力而用之恶,则可以毒万千载”。从根本上看,梁启超有引导作家创作,引导读者解读的意图。他是一位德高望重、极具影响力的政治家,同时也是学贯古今的国学大师,他的话自然极有引导性,此处就是以“文豪”“文圣”的华丽名头引导作家创作兼具“四力”的政治小说;引导读者读小说时“自化其身”,受政治小说“四力”之影响。在创作政治小说的方面,他梁启超本人可谓是身体力行。戊戌变法失败后,他曾流亡意大利,认为统一前的意大利与清末的中国情况十分相似,因此,1902年他编译了《意大利建国三杰传》,讲述十九世纪意大利的统一。

梁启超用大量笔墨针砭时弊,最重要的是他将当时中国群治腐败的总根源归结于小说。他这样描述当时的小说:“夫既已嗜之矣,且遍嗜之矣,则小说之在一群也……欲避不得避,欲屏不得屏,而日日相与呼吸之餐嚼之矣……知此义,则吾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源,可以识矣。”小说种类纷繁,其力可以直接间接毒害人,即便不喜欢读小说也无法幸免,因为社会已经溃烂,坏风气已经形成。尤其是他所处的时代,国家内忧外患,民族危机严重,晚晴政府摇摇欲坠,但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却失败了,他“从经世文学的对象转向国民大众”[10],越发注意到普通国民的人心、人格和社会道德、宗教。“今我国民,惑堪舆,惑相命……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慕科第若膻……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轻薄无行……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绿林豪杰……曰惟小说之故。”不得不说,这一连四个“曰惟小说之故”的确指出了当时中国的很多时弊,但将群治腐败的根源归结于旧小说,则实在牵强附会,夸大了也歪曲了小说的社会功能,只是为了达到他为政治而鼓吹小说的目的而已。学界对于梁启超对旧小说的看法历来争议颇多,有学者认为他“全盘否定了中国古代小说”[11],也有学者认为“不但没有全盘否定古代小说,相反却给古代优秀小说以较高的评价”[12]。当然,梁启超对小说的评价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他看重的是小说作为社会时弊的载体,深深嵌入至整体国民之中,因此,新小说要克服时弊,从国民本身开始医治国家的弊病。

四、“传统”与“先声”

宗教為政治服务,是古代中国一直延续下来的传统。道教是中国春秋战国时期成长起来的本土宗教,一般认为,佛教在汉代传入中国。纵观中国两千余年的封建社会,还没有哪个朝代的朝政被宗教把持,虽然上至皇帝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不乏众多信仰道教和佛教的教众,但占据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思想中心的非“儒教”莫属,这点与神权长时间高于君权、基督教位于社会生活中心的西方截然不同。

梁启超除了是高明的政治家,还是一位佛学大师,深谙佛法,著有《梁启超谈佛学》《佛典之翻译》《佛教之初输入》等佛学著作,虽然大多是在1918年以后完成的,但是1902年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也已经体现了其佛学思想。他论述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就借用了佛语,熏、浸、刺、提四个字均出自《楞伽经》和《华严经》,系统、深入地阐释了小说的“四力”。而他借用佛语的最大特点就在于《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是为改良群治服务的,“四力”代表的佛学实际也成了为政治服务的“垫脚石”。经过两次工业革命的洗礼,西方社会越来越崇尚科学,对宗教的本质认识越来越清楚,无论从传统看,还是说要学习西方,梁启超都不会颠覆宗教为政治服务的传统。

某种意义上说,《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接是受美学思想的“先声”。接受美学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姚斯提出的,之后在文学批评领域产生了重大影响,《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虽作于1902年,但文中已具有鲜明的接受美学思想,姚斯也许并不知晓梁启超的这篇文章,但文章的思想,可以说是接受美学思想的“先声”。“梁启超愈强调小说的作用 ,就愈能说明他意识到了小说对社会的影响,肯定了文学的社会效果。”

[13]的确,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非常强调小说对人思想的影响,甚至认为是人思想的来源,从而影响整个社会,这一点是他注重小说的社会功能的体现。

“接受美学的提出,又为我们呈现了从读者视角来审视作品及作者的新尝试。”[14]梁启超文中的读者就是所谓的状元宰相、佳人才子、江湖盗贼、人妖巫狐鬼,他认为小说是读者的思想来源,同时,透过读者的思想状况也可以审视小说及其作者,小说成为连接二者的纽带,这也是为何他认为清末社会风气溃败、国民思想迂腐,“曰惟小说之故”。

五、结语

“有意地把小说和当时的政治运动密切地联系起来,并要求小说为改良主义政治服务。这是贯穿全文的中心思想。”[15]小说与群治,前者是附庸,后者至始至终是中心。梁启超将国民的腐朽思想、社会的不正风气、中国群治的腐败通通归结于小说,不得不说这种观点有失偏颇,甚至有本末倒置的倾向。从根本上来说,他不恰当地将社会意识形态凌驾于文学之上,一方面,小说既是毒害社会意识形态的祸源,另一方面,又将小说推至“文学之最上乘”,将扶正社会意识形态的手段寄托于新小说,从中可以窥探其政治思想的改变,他意识到自上而下的改革失败了,从某种程度上开始探索自下而上的救国方案,不过仍未完全克服改良主义的局限。

虽然目的是为改良主义政治服务,但梁启超的思想其实已经有逐渐“革命化”“大众化”的倾向,在他的政治理想被政治现实击败后,新小说蕴含的强烈的革新精神为当时之中国所必需。故而,后世对于《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的研究也必需关注新小说的本体。

[参考文献]

[1] 谢飘云,张松才. 近百年来“小说界革命”研究述评[J]. 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2):47-56.

[2] 陈平原.二十世纪小说史第一卷(1896至1916)[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3] 王大可. 解读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J]. 东京文学,2009(3):76-78.

[4] 袁进.中国小说的近代变革[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5] 袁进.梁启超为什么能推动近代小说的发展[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3):24-29.

[6] 王大可.解读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J]. 东京文学,2009(3):76-78.

[7] 庄子.庄子[M]. 韩维志译评. 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2.

[8] 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N].《清议报》,1898-1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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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刘敏.近代经世致用思潮与近代小说[J]. 文学遗产,1995,3:89-98.

[11] 曾扬华.梁启超的小说理论与批评[J].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5:10-15.

[12] 连燕堂.《梁启超小说理论试评》,《中国近代文学研究》(第一辑)[M]. 广州: 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

[13] 廖华.浅谈《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的接受美学观[J]. 语文知识,2007,4:75-77.

[14] 王森.接受美学下巴金作品的艺术审视[J]. 文学教育,2018(28):20-21.

[15] 郭紹虞,王文生.《中国古代文论选》(一卷本)[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作者单位:四川外国语大学 法语意大利语系,重庆 40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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