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花簇

莉莉吴

1

清晨，天空怯生生地透着一抹乳白。顾清池站在院子里，向身旁的两个女生问话。

“案发现场就在这里吗？有没有被二次破坏过？”在院子的一角，放置着一个手工缝制的枣红色狗窝，周遭是乱糟糟的脚印，如果仔细分辨的话，还能看到几点暗褐色的印记，以及散落的零碎草叶。

“眠眠一直将狗寄养在郊区的外婆家，但是前天下午……”说到这里时，短发的女生略略停顿了一秒，一边看旁边的好友，一边斟酌着用词，“眠眠上完补习课过来，就看到了……”

狗的主人叫夏眠，今年十七岁，性格温和，不善言辞。这次带顾清池过来调查案件，基本是她的好朋友林安南在说明情况。

“这一次毒狗事件不是专业人士做的，而且是出于私仇的犯罪。”顾清池蹲下身，捻了捻干枯的草叶，继续说道：“现在是夏天，这里突兀地出现了枯草的痕迹，而其他草木完好，证明嫌疑人使用的毒药是百草枯，一种灭生性除草剂。百草枯对植物绿色组织均有很强的破坏作用，并能使其脱水变干。它对人和动物的毒性极大，会使肺、肾、肝、心脏及肾上腺等发生坏死，近乎无解，而且死状极为痛苦。”

“为了防止误食，百草枯被染成了难看的墨绿色，加了臭味剂，还加了催吐剂，要想混在食物里，难度突破天际。”在确定药剂后，顾清池锁定了嫌疑人范围：“不是专业人士做的，凶手比较熟悉你家狗，所以在灌药前，没有遭到狗的反抗。至于为什么选择百草枯，要么是无知，要么是残忍……”院子里，团花锦簇，偶有轻微的抽噎声响起，伴随着林安南低低的安抚。顾清池的视线从对方宽大的校服上一扫而过，随即垂下眼眸，再看不清表情，只有食指一下一下地弹动，仿佛一场无声的暗讽。

2

那天之后，顾清池再没有和夏眠碰过面，只有林安南偶尔询问一下案情进展，她说，夏眠不久之后要去参加美术生集训，希望在这之前查出凶手。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比如说，夏眠和谁有私仇，或者平时有谁讨厌她？”顾清池的肩膀上停着一只雪白的鹦鹉，远远望去，像是一只白色气球。

“怎么会？”林安南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奇异的光彩，仿佛与有荣焉，“她从来都是讨人喜欢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喜欢她。”

谈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顾清池送林安南出门，随即拿出手机，在淘宝上搜索了“蓝色手链”的关键词。他去了夏眠的学校。夏眠小跑过来：“案子有进展了吗？”顾清池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个女生在等她，脸上都挂着善意的微笑。

顾清池和夏眠聊了一些人际交往方面的话题，直到分别时，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你的新手鏈很漂亮，我记得上次见面时还没有戴过，是新买的吗？”

“嗯嗯，这是果酱她们送我的同款。”果酱应该是在不远处等她的女生，顾清池注意到，她们手腕上有一模一样的手链。

阳光耀眼，空气中弥漫着柑橘的香甜气息，顾清池看见一个短发的身影在灌木丛之后一闪而过，快得像是一个幻觉。

3

深夜，顾清池窝在沙发上看漫画，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闪烁起来，

“秦禾？”

“我都在她家附近捡了一个星期的垃圾了，真没看到你要的手套。”打电话的男人叫秦禾，28岁，无业游民，但是消息灵通，因为阴差阳错被顾清池救过一次，便一直帮他打探消息。

顾清池没有说话。短短的几秒内，他与夏眠、林安南之间相处的所有细节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像是有一只手牵引着他，去注意一些细微的、奇异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顾清池独自去了礼品店，挑了一双女款蕾丝手套，戴到了手上。男生的骨架偏大，哪怕顾清池的手形并不粗壮，蕾丝依然紧紧地箍在手掌的位置，露出一截白哲的手腕。

他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随机收敛了情绪，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林同学，我是顾清池，放学后方便来一下工作室吗？”

他等了林安南三个小时，直到华灯初上，少女才姗姗来迟。只见她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校服，一双黑色的眸子里似有云海翻涌：“你找到证据了，对吗？”

顾清池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用电脑放映照片：“之前我说过，毒药用的是百草枯，对人有剧毒。从犯罪现场来看，狗在被灌药时，有过猛烈挣扎，因此药剂洒落，人的手上也会被溅上药剂，造成红斑和水疱。”

“当然了，能够选择百草枯来毒狗的人，肯定知道百草枯可经皮肤吸收，因此，她会选择戴好手套，并在完成犯罪后，将手套丢弃。”顾清池想起秦禾关于捡垃圾的抱怨，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是，我没有找到手套，也就是说，犯人并没有丢弃它。”

顾清池深吸一口气，重新挑了一个话题：“上次你来这里见我，戴了一条不合适的蓝色手链，从松紧程度来看，原主人的手腕应该更加纤细，也就是说，那是夏眠的链子，你向她要来了……不，应该是你从她那里偷来了。”

“上次在学校碰到夏眠时，她手上已经换了一条红色的链子，与其他两个女生是同款。”顾清池仿佛看不见林安南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和你不一样，夏眠天生就受人欢迎，哪怕不小心丢了一条链子，也很快有人再送来一条…… 你嫉妒夏眠，对吗？”顾清池缓缓俯下身来，直视着对方，“你嫉妒她讨人喜欢，所以偷偷去用她的东西，还想要变成她那样的人……你连作案时的手套都是从夏眠那里偷来的，所以你不舍得扔，是不是！”

“你没有证据！”

顾清池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分毫笑意：“第一次见面时，夏眠穿了连衣裙，你穿了秋季校服;第二次见面，你穿了衬衣，却戴了一条蓝色手链;这一次见面，你又用校服遮住了手腕……”

“那么，林同学，你的手腕上有什么秘密吗？”

4

图穷匕见。

少女却忽然丧失了暴怒的气力，原本紧绷的脊背松懈下来，以一种闲适的姿态挽起了袖口，露出一截疤痕点点的手腕。

“眠眠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扬起头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为什么我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呢？”

她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夏眠。

从小学到中学，从总角到豆蔻，两人手牵着手长大，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友情是分三六九等的，在林安南的通讯录里，好朋友的位置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明明你们才是好朋友，可是有一天，她的朋友圈里忽然出现了你没看过的风景，你不认识的人，说着你听不懂的笑话……”

并蒂莲，团花簇，人生来就是群居动物，难以熬过寂寞的寒冬。

顾清池一下子回答不出林安南的问题，只能笨拙地将话题拧回自己的推理区域：“你为了摆脱嫌疑，所以劝夏眠委托我进行调查……你并不认为我能查出真相吧？”

十五岁的少年侦探，谁看了都会觉得是瞎胡闹。可是，林安南摇了摇头，“我调查过你，两年前的天才侦探，一年前因为事故被踢出侦探联盟……我是抱着被发现的心思来找你的，因为我厌恶角落里扭曲的自己。”

“你已经把资料发给眠眠了吧？那么，再见。”

夜凉如水，外面的广场舞音乐早已停歇，房间里的鹦鹉也睡着了，白色的腹羽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顾清池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看一档搞笑综艺，在他身旁的茶几上，书翻到了第17页，刚好露出这样的句子来——

“与其互为宇宙，不如自成人间。”

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