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武人刘书鹤的“九院”青春(下)
2019-11-22
“文革”中的氢弹攻坚
1966 年3 月30 日下午,刘书鹤站在欢迎的人群中,迎来了前来视察的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站在金银滩上,邓小平望着茫茫大草原和远处起伏的群山,兴奋地说:“原以为核基地建在山沟里,没想到是在这辽阔美丽的草原上。”他还对陪同他参观的李觉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要抓紧生产不放手,这是根本一条。要保证各个环节的正常运转。”
当时,人们还不能理解邓小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但不久就逐渐明白了。邓小平回京后的第45 天,“文革”开始了。一夜之间,221 基地,贴满了大字报,有人指着满墙的大字报说:“看,牛鬼蛇神都在墙上了。”
九院的第一副院长吴际霖是第一个被打倒的人。接着,设计部的主任龙文光,副主任俞大光、黄国光等一批顶尖科学家,也相继成了“反动学术权威”。当时,九院正处在全力以赴突破氢弹技术的关键时期。专家们一边挨批斗,一边指导年轻的技术人员进行研究。他们往往是刚在批斗会的会场里接受完批斗,一出门就去了隔壁参加科研生产的会议了。
为了保证氢弹的攻关,1967 年5 月29 日,毛泽东批准了221 厂暂停“四大”。6 月17 日,中国的第一颗氢弹终于赶在法国之前,空爆成功,从而使中国成为了第4 个掌握氢弹技术的国家。
草原上的“清队破案”
1969 年3 月,中苏两国爆发珍宝岛武装冲突。10 月,“一号战斗令”下达后,中央军委决定将221 厂迁往尚在建设中的四川三线基地,因在搬迁的过程中,发生了两次爆炸和一次核心资料“丢失”事件,221 基地实行了戒严,更一连进行了三次的“保密大检查”,每家每户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王淦昌、邓稼先、陈能宽、于敏、胡思得等人都被挂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挨了斗。在一次批斗大会上,实验部的一个小伙子上台给王淦昌送了一只小凳子,结果也被打成了“保皇派”。王淦昌是九院的副院长兼实验部主任,他平时待人十分宽厚,群众关系非常好,大家都尊称他“王老”,有时也叫他“王老头”,在实验部是开不成他的批斗会的。
为消除群众组织间的对立情绪,李觉将军从不表态支持哪一派,也被说成是只会和稀泥的“八级泥瓦匠”。他曾自嘲地说,我是行政干部,没有职称,更当不了院士,还是群众给我评了个“八级瓦工”。
1975 年,中央复查“三大案件”后宣布:电厂爆炸,是因电缆年久失修造成的;229 工号炸药爆炸,是一起责任事故;实验部七厂核心机密文件丢失,查无实据,并给受冤者落实了政策,业务骨干这才全部重返了重要岗位。
氢弹试爆
1971 年12 月,刘书鹤乘坐空军运输机,押运试验氢弹飞抵马兰机场。这是一次新型氢弹的小型化试验,也是中国的第13 次核试验。周恩来守在中南海办公室的电话旁,亲自坐镇指挥,现场由原九院副院长、刚刚调任国防科委副主任的朱光亚组织领导。
12 月30 日上午10 时10 分,装载着试验用核航弹的运输车准时从马兰机场东南角的总装厂房内起运。刘书鹤和同事俞雷在橡皮保温房内,与空军地勤人员进行了交接,并最后一次测试和记录了弹舱和氢弹的初始温度数据。
12 时30 分,塔台下达了起飞指令。济南军区空五师的杨国祥团长驾驶着首次担任核试验任务的国产新一代强-5 甲强击机起飞了。该机型也是首次采用甩投的方式投弹。
13 时30 分,在总装厂房前,刘书鹤等8 人坐在苏制嘎斯吉普车上,等待迎接飞机的归来。这是九院的惯例,每次执行核试验后,送弹人员都要到停机坪向空军人员表示感谢。
13 时45 分,杨国祥驾机着陆。刘书鹤等人完全没有察觉到,飞机在着陆时声音有些沉重。在他们的吉普车靠近飞机时,只听杨国祥大声地对他们喊道:“别靠近!弹还在机上!”
原来,是飞机飞到靶区上空后,杨国祥一连试了三次,都没有投弹成功。此时,飞机上的燃油已只够再飞30 分钟的了,如果第四次进入靶区投弹,飞机将无法返回机场。周恩来获知这个情况后,直接与机上通了话。这是核试验历史上第一次与机上直通,以前都是不许通话的。杨国祥在电话里表示,他将千方百计地把核航弹带回去,如果带不回去,就会在大漠深处降落,绝不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周恩来批准了带弹着陆的方案,同时也指示地面要相信飞行员的技术和能力。此时,基地也接到通知,全体人员、汽车、装备都已有组织地进入了防空掩体。可能是由于形势紧迫,而且总装厂房里只有一部电话,所以刘书鹤他们才没有接到通知,因此全不知情。
后来查明,弹无法投下的原因,是因为机上的推脱装置出了一些问题。故障排除后,试验继续。1972 年1 月7 日,杨国祥再次驾机飞临罗布泊靶场。下午3 时整,氢弹甩投成功,大漠中又一次升起了蘑菇云。
青春无悔
1986 年,中国正式宣布今后不再进行大气层核试验。1987 年6 月24 日,国务院办公厅和中央军委办公厅联合下发了国办发(1987)40号文件,221 厂被正式“撤点销号”。40 号文件下达时,221 厂有在职职工4536 人,离退休人员3230 人,需要安置的人员总数为9537 人。安置采取的是“相对集中,合理分散”的方案,集中安置点有河北廊坊、安徽合肥、山东淄博和青海西宁等地。
安置方案还对在核武器研制生产中做出了重大贡献的人,即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前入厂的职工,给予了适当的生活补贴。刘书鹤和妻子都拿到了2734 元的特殊贡献奖。刘书鹤选择了到廊坊继续工作,妻子则正式办理了退休手续,这在当时,被称为是“一干一退”的下山模式。
当时,核工业部军工局和二炮装备部正在廊坊共建一家综合仪器厂(即6916 工厂),该厂一共安置了从221 厂来的600 名职工。刘书鹤作为筹备小组的成员,参加了三年多的建厂工作,厂子建成后,又被任命为了该厂的第一任总工程师。1992 年10 月,刘书鹤开始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99 年1 月,他成为了二炮唯一不穿军装的导弹专家。
2002 年9 月,刘书鹤正式退休。现在,他每月的退休金为3694.89 元,比他妻子以及许多直接从221 厂退休的同事都要低很多,因为当时他们都是按照国家事业单位的标准办理的退休手续。
退休后,刘书鹤就开始动笔写回忆文章了。他有个想法,就是要把他们那一代年轻人的故事,写给现在的年轻人看。因为他觉得,他们都尽心尽力了,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说一句“青春无悔”了。经过十多年的搜集资料、回忆整理,刘书鹤的书稿终于完成了。2018 年4 月,书稿经过审查,由中国原子能出版社正式出版,书名就叫《两弹中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