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椅子(三章)
2019-11-21刘强
刘强
雨
渴望多日的雨终于在今天天亮前落了下来。等我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前的时候,百米外的山已经云雾缭绕。曾经能看清的一棵棵树,树下浓绿的灌木,此时也只剩下一种淡蓝的色调。雨还在往大下,白雾还在汹涌,色调还在变淡。
气温突然就降了下来。从视角的角度来看,山并没变远,依旧真实,但给人的感觉却舒坦多了。就像一个衣服肮脏的妇人洗净容颜,并穿上了合身的漂亮衣装,置身于夜晚的灯光下,静静地,偶尔翩翩一下。
一直喜欢凉凉的感觉,头脑中的事物野花野草那样静静伫立。只要放眼,就能明白无误地看见;只要伸手,就能抚摸。
世间的事物只能涌入眼眶才能成为你的一部分。没能涌入眼眶的,我只能把它划为臆想。就像现在,雨还在下,白雾还在增多,除了白雾和白雾掩映的山体,还有什么?当然还有天。那么天是什么呢?天什么也不是,它是空的,什么都能装下。就像臆想。无的时候想有,有了,又慢慢变无。孕育多日的雨开头只是悬浮的尘埃,水分在尘埃周围聚集,承受不起了,落下来。
慢慢吸纳,吐出。西娃说诗歌是体内的毒素。排除就轻松了。
无雨又不清凉的时候,我喜欢爬山。喘粗气,流汗。坐下来就会轻松。这也是排遣毒素的方式之一。如果说人有高贵,在我看来就是排遣毒素的方式;人有卑微,那是你认识到了我们都是一个个排遣毒素的人。
喜欢在等待多日的雨中漫步,并不是潇洒,而是还原内心的静。在静止中,毒素也是静态的。
木椅子
木架椅子可以半躺着,面前是電脑,电脑后面是窗户,窗户外面是大山。这样坐着或躺着的时间,每天都有那么一会儿。打开电脑,看看熟悉的朋友的文字,包括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要不了一个小时,思维便被不明所指的东西拆开、分散。目光也就有意无意地落在山上。
灌木的山年年都这样,青了,绿了,黄了,枯了。翻过山去的日子可以退到十多年前。喘气,流汗,坐下来抽支烟,喝口山泉水,继续爬,上顶,下山。与山里人喝酒,聊天,打牌,睡一觉,再喝,醉了。
山脚下有一座近年来修建的小庙,红瓦白墙,里面有些泥塑的菩萨。每天清晨七点,一位老人会准时敲响悬挂于梁上的铁钟。小庙在馒头样的山顶,周围的古木有几百年历史了。
经常在山脚下慢走。山脚下的公路由废弃的铁路改成。不管是傍晚还是清晨,南来北往的列车总会用划破寂静的方式,牵动人的心思。
除了写诗,几乎无所事事。就像把自己装在一个套子里。想出来,又不想出来。
而木椅子不是以寂寞的方式,等待着我。
远古的炊烟
坐在黄家大院天井里的长条木凳上,春日阳光里的温暖若有若无。就像远古的炊烟。就像作为古镇青林口的“古”字,被历史的清水洗刷着——水还是清的,青林口的繁华却被淘尽了。
黄家大院面向潼江坐在一片开阔的油菜田里。灰黑的院墙中央高大的石头拱门似乎依然在述说着往日的辉煌。而背后绵广高速公路上急速奔流的汽车,却把这述说的声音压得轻细而婉转。
轻细的是面前的潼江。婉转的是潼江对面的古镇主体。
潼江的水清而细,虽然河面很宽。漂浮的鸭群和翻飞的白鹤从我的视线而过,但终于融进了远古的幽谜。与我同路的诗人萧艾指着石板桥下的流水说,谁能超得过它们?
古镇依山傍水,是绵延大山的出口,是一条无名小溪牵手两旁已逝铅华客栈、酒肆、会馆而通达古蜀国的咽喉。从通南巴到绵州、松州、成都,青林口以北的古蜀道上仅有昭化。由此,你完全可以静下心来,冥想那时的马帮、脚夫,那时茶铺里高低起伏的各地乡音,那时酒楼上不同招势的酒令,以及那时的莺歌与燕舞。
无名小溪由一座名叫合益的廊桥连接为一个整体。这座川西北唯一保存完好的廊桥,应该是一个微甜的梦,它从梦中伸出一个指头,你便能从这根指头所指的方向,从清朝看见元朝建镇时百姓脸上的洋洋喜气,看见洋洋喜气过后隔河相望了千年的愁苦。廊桥的一个遗梦。
站在廊桥上,廊桥下的细水依然长流着,细水旁的吊角楼风韵犹存,有湘西的味道。向小溪的下游望去,透过历史的薄雾你便能听见潼江上唱晚的渔歌。
沉寂因为历史的大水。沉寂因为天下的通途把人们隐秘的激情归于了边缘。在廊桥上,我那隐秘的激情与历史的薄雾中唱晚的渔歌走在了一起。跟随这渔歌的指引,我坐在符家大院残损的木门槛上,阳光照着我的脸,但没有温暖。“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了远古的炊烟。”萧艾说。萧艾把背后的符家大院和我眼里远古的炊烟留在了他的相机里。
内心有一个家的影子在符家大院。铁树老了,得拄着拐杖。石阶的中间光滑地凸凹,边缘却生着青苔。三面合围的木楼半朽着。木炭火还有些微的温暖。房门大开,主人没见踪影。
一个慢字在这里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