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仔书风波

梁安早，广西灌阳人。广西儿童文学创作委员会副主任，桂林市作协理事。曾获广西第七届文艺创作铜鼓奖、第五届少数民族花山文学创作奖、第四届读友杯全国少儿短篇小说优秀奖等荣誉。出版有《大耳朵狐狸和长尾巴兔子》《靠靠你温暖的胸膛》等十余部作品。

作家寄语：好的文章可以洗涤人的心灵，净化人的思想，希望你们多看书，看好书。

我十二岁冬天里的一天，阿满来找我，告诉我说耗子买了一整套《红日》鬼仔书。

鬼仔书，又叫小人书，也叫连环画，就是由一幅幅内容不同的画片串联在一起的书。

我很早就想看《红日》这套鬼仔书了。

那时乡里的百货商店，经常摆放一些新到的鬼仔书。每次来，我都会一头扎进百货商店，傻傻地站在柜台前一遍遍浏览着那些精美的封面，心里默默地念诵着书名，直到阿爸来叫我回家，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一个月前，我跟阿爸上乡里去赶圩，被一套叫作《红日》的鬼仔书吸引住了。

这套《红日》共四本，封面内容非常精彩：有端冲锋枪的战士们，有战斗激烈的场景，有追击残敌的场面，有战斗胜利后部队首长们迎着一轮冉冉上升的太阳的画面。

那个漂亮的售货员认出我，说：“小弟弟，这是最后一套了，而且不贵，才六毛钱，要买就赶快。”

我脸一红，说：“我没钱。”

售货员说：“那就没办法啦……”

我忽然不知道哪里来了胆子，说：“姐姐，这套鬼仔书能不能帮我留段时间？我攒够钱就来买。”

售货员笑了笑：“好嘞，不过要尽快啊。”

家里很穷，阿爸阿妈精打细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自然不会给我钱去买鬼仔书。六毛钱，在当时可以买一斤猪肉了。

那时是假期，我打算捡破烂、挖药材卖。可是，捡破烂的人多，捡不到什么破烂;挖药材也要去很远的深山老林。

在我的希望快要破灭时，忽然听说有个山外老板来村里收购甘蔗草，每一百斤四毛钱。

村子的周围长有很多甘蔗草，每天我早早起了床，跟阿爸阿妈去砍甘蔗草。甘蔗草不好砍，它们生长在陡坎上，叶片又密又长，上面长满了锋利的锯齿，稍不小心就会被甘蔗草的叶片划伤。一天下来，砍不了多少。

第一天，我身上被草叶划伤了好多处，汗水流到伤口处，火辣辣地痛。在平时，我早就打退堂鼓了，但为了那套《红日》，我咬牙坚持了下来。

砍了四五天后，我估摸着挣够了买《红日》的钱，就问阿爸阿妈要我挣的那份钱。

“鬼仔书能当饭吃？能帮你缴学费、买作业本？能提高你的学习成绩不？我告诉你，看那种东西没有一点儿用处，还不如买一斤猪肉吃实在！”阿爸毫不客气拒绝了我，末了还补了一句，“你真是败家子！”

我向阿爸苦苦央求几次，他就是不答应，恼了，抽出一根木柴要揍我。

我伤心难过了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后来，阿妈见我可怜，悄悄塞给我六毛钱。

想到梦寐以求的《红日》马上就要买到手，我兴奋得一夜都睡不着。第二天，天还是蒙蒙亮，我就起床了，喝了一瓢冷水就兴冲冲往乡里赶去。

到了街上，百货商店刚刚开门。那套我日思夜想的《红日》好好地摆在货架上，我吁了一口气。那个漂亮的售货员一见到我，大概是被我脸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吓住了，好久才“呀”了一声，问：“小弟弟，你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我把为买《红日》而去砍甘蔗草的经过告诉了她。

售货员听完我的经历后，抹着泪说：“真难为你了。”

我掏钱准备买《红日》时，忽然愣住了，装在口袋里的钱不翼而飞了！我摸遍所有的口袋，还是不见踪影。

一定是在路上掉了！我拔腿就跑出百货商店。售货员在后面连叫我几声，我都没听见。后来我才知道，她见到我的模样，猜想定是我的钱掉了，就想自己掏钱把那套《红日》买下来送给我。

我在路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多遍，都没有找到我掉的钱。直到傍晚，我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我以为我从此无缘再与《红日》见面，没想到现在耗子却买了回来。

耗子叫张昊，是村支书的儿子，与我同龄。他仗着阿爸是村支书，自己身强体壮，一向骄横霸道。他经常有零用钱，可他非常小气，只知道索要，从不懂分享。

听了阿满的话，我心里想，耗子会把他的 《红日》借给我们看吗？

阿满见我迟迟没有动静，说：“早哥，你不是说很想看《红日》吗？去问耗子借啊。”

我知道阿满也想看《红日》，他想利用我与耗子的一点亲戚关系，怂恿我去借，然后与他一起看。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说：“走。”

到了耗子家，他正在看《红日》。

他一见到我们，就把书收起来，好像猜中了我的来意，说：“想问我借《红日》看，是吧？”

我说“是”。

耗子又对阿满说：“你的消息倒是蛮灵通，嘴巴像高音喇叭似的，马上就传了出去。”

阿满红着脸，站在那儿不吭声。

我对耗子说：“看在我们是亲戚的分上，就把 《红日》借给我看看吧！”

“哼，谁与你是亲戚？”耗子白了我一眼，“这套《红日》是我阿爸去县城开会买回来的，想借去看？没门！”

我家虽然与耗子家是亲戚，可他家嫌我家穷，几乎没有往来。被耗子一顿抢白，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恨不得地上出现一条裂缝钻进去。

过了几天，耗子和他的阿妈忽然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原来，耗子的《红日》不见了，他怀疑是我偷走了。

我当然极力否认。可是耗子和他的阿妈不依不饶，一口认定是我偷了。

阿爸脾气暴躁，一脚将我踹倒，又用扫帚狠狠抽我的屁股……

后来，阿爸赔了耗子两元钱才将事情平息下来。

因为阿爸的那一顿打，三天后我才能走路。从此，我恨死了耗子。

过了十多天，我听人说，耗子的那套 《红日》 找到了。原来他怕我去偷，就把那套《紅日》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结果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于是一口咬定是我偷走了。我家赔的钱，耗子家也没退回来。

阿爸知道真相后，把我抱在怀里，一句话也没说。

…………

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和耗子都长大了，直到现在，耗子一见到我，都会绕道而行。我想，他是因为还没有原谅自己童年时所犯下的过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