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帖（组诗）

张 爽

流水帖

这个季节应该有流水

落花尚早，红杏花也没探出墙

这个月应该有流水

花期尚早，河套里的冰凌光彩熠熠

这个日子应该有流水

花事萎靡，风吹来乌云又把乌云吹散

此时应该有流水

我不想花的事，只想春风，千里迢迢看我

日里相思，夜里相聚

此刻应该有流水

我枯坐了一个早晨又半个上午

天气晴暖，陷于春天的身子容易疲惫

此刻，流水清亮，像晴天的星星

都睁开眼睛，不再做梦

像所有的花都开在了梦里

给

暴雨来袭，我的脸有时会

成为天空的一部分，忧郁，深沉

我想像那些路灯一样，等在你必然

经过的路口，那里有低洼的水塘

有槐树苍翠的阴影造成的小小灾难

我身体发出的光那么有限

它不能照亮整个世界，所有的人

只希望能照亮你，雨夜里的

进退失措，有风险的短暂旅途

有时，我的爱是那么不合时宜

会爱雨中颤抖的花，东倒西歪的草

也会爱上深夜里的一双素手

我攥住它们时眼含热泪

失去它们时会心痛

夜宿禅源寺

四月，南方雨水正勤，空气湿润

古树苍翠，仿佛，重新恢复了青春

我闻到奇异的香气，像菩萨口吐莲花

禅源寺被群山包围，芭蕉树茂盛

静水流深。大殿前我的脚步放缓

几次欲言又止。我曾经如此自私

却有广博的爱，和一种会扎根的恨

我变得越来越笨，愈加不爱说话

只喜欢双手合十，头颅或仰视

高高的造像，或垂向大地

我心安处，是上客堂，每日吃斋念佛

开窗即深山，可见庙宇森森

行旅者的脚步纷至沓来，每一步都

分外小心。歌唱般的晚课透过纱窗响起

我找了又找，却不见一个僧人

我学佛在床上打坐，睡相安恬

犹如得道高僧，在梦里呼吸

唯恐吹起一丝烟尘

白河滩日歌

那些丰满的石头

那些被流水打磨过的石头

晾晒在日光之下

那些光滑如女人身体的石头

那些被人随意践踏和翻捡过的石头

气温上升，那些带着成熟体温的石头

那些欲望勃发的石头。白河滩亮眼

石头温存。我的触摸深入每一块石头的

内心。你心情激荡，性感妖娆

惊世骇俗，在白河滩晾晒美好身材

额头明亮，鼻梁高耸

唇线分明，乳房坚挺

小腹平坦，春草丛生

大腿伸展，双臂摆动

如飞翔的大鸟。白河滩坦荡

如无忌的天空

你燕子般的呢喃一掠而过

翩若惊鸿。白河滩的石头迎风起舞

赤裸裸的召唤如春天的暖阳，温柔持久

我前仆后继，婉若游龙

一次又一次强盗般占有。白河滩

亮起夜莺嘹亮的歌喉。白河滩

袒露所有石头的沧桑心事

我一起赴汤蹈火

浴火重生

樵者夜歌

我注定要辜负这午后的大好春光

我注定要守着这十八扇窗口的亮

看风，看云，看塔楼上的避雷针

巨大的霓虹灯灯箱，上面的字

红得好像蘸了新鲜的血

一点一滴，都很热也很烫

我想我该出发了

我想背上背篓去山林里流浪

我的腰间别着明晃晃的斧头

还有镰刀。乌鸦的嗓音嘶哑

在山崖上歌唱。我的眼里滚出泪水

那些草窝里的雪如同坚硬的陷阱

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胆怯，羞涩，而又紧张

山林幽静，风吹如哨

无名的灌木开始舞蹈

我多想碰到心仪的野兽

我多想领略一头豹子眼里的星光

我多想砍下更多的松明

制成火把。我要爬到最高的树枝上

借着遥远的千家灯火为你写诗

如果乌云把夜空遮蔽

我要点亮火把

替你把黑漆漆的夜路照亮

我要在接近神的高处等着你奔腾而来

这广阔而庞大的恩宠，让我一阵阵战栗

此刻黑夜蔓延，我早已收拾好斧头和镰刀

可我还是想不好，该如何处置

心里无际的忧伤

雨水无雨

在北方，雨水无雨

这是一个基本事实，无需解释

爱钻牛角尖的学究摇头晃脑也说不清

这是哪个古人定下的节气

管他呢。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

柴米油盐，烟熏火燎，做爱吵架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

雨水无雨，残雪还在背阴的山坡冬眠

惊雷，闪电，河流，受伤的农夫和蛇也在

冬眠。我躲在一本书的背面

寻章摘句。念念不忘的小兽呲牙咧嘴

向我示爱。一万个麋鹿般跃动的名词

动词。语气助词。一起奔跑

在春天，它们如此活跃

让我浑身无力

这么些年都如此度过。自我折磨

在真正的雨水来临之前，我在屋檐下

点亮漆黑的矿灯，独自徘徊

走来走去。想秋天飞走的燕子

夏天挂在屋檐的雨

担心少年时收藏的一窝小耗子

它们颤巍巍粉红透明的身体

过了这么久是否还在人世

雨水无雨，很多事物并没有就此消失

这小小的遗憾如此微不足道

昨天晚上还为乍暖还寒的春天

失眠。身体里暗疾隐隐作祟

早晨起来就已痊愈。雨水无雨

骨头上却长出花朵，生生不息

任性而又恣意

二月的情诗

我冷。可没有早晨的方向盘更冷

我必须用两只手紧紧攥住二月

让冷中和。这是东方的传统之道

我早习以为常，就像习惯北方冬天的气温

习惯阴天或者晴

习惯我强盗般的逻辑

蛮不讲理

路多近，也需要一脚油门

车多得不成样子，必须在路口耐心等候

红绿灯变化如小人之间的翻脸

不管多么不情愿，也得点住刹车

目视前方。多少良辰美景

如同虚设

我想和你说说远方的消息。山桃花

乌黑的树枝。春风凉薄

你得准备多少靓丽的唇膏，才能让二月

惊艳。你嘟起性感的唇，吹口气

方向盘就暖了。我用尽了人间的余温

小手冰凉

多么羡慕那些呵气成诗的人啊

那样我就不用这样巴巴的费力

我就可以一句一句吐给你

那样我就不会在开车的时候也想你了

可以一口一口喂给你，整个湿漉漉的春天

丰沛的雨水

黑陶罐

青草蔓延，你的头发生出闪电

蝴蝶在树枝上起舞，黑陶罐

你肤质细腻，吹弹如奏仙乐

肚皮上勾画花纹，图腾古老

我想为你唱支歌，黑陶罐

我想为你身体注满清水

清洗喉咙里长出的鹿角

擦亮麋鹿传奇的鸣叫

大地欢歌，黄土孕育胚胎

泥水成浆，粗糙的大手无限温柔

我要给你更多的火，黑陶罐

我要给你更深情的燃烧和注视

我要把夜里的黑，头发里的黑

以及眼睛里的黑全部都给你

我的年龄越老头发越白，黑陶罐

我对你的爱才越简单

山岗之上

在山岗之上，没有一个人

风吹过来的时候，我就是风

雨打过来，我便是雨

我喜欢山楂树舒朗的身姿和山梨树

苍黑的树干，它们多像岁月

擦洗过的钢铁脊梁和硬骨头

那条荒草湮灭的小径无人把守

一个白衣女人从《聊斋》里走出

身后拖着闪电，她消失后

小径尽头有无以名状的孤独

我还是喜欢坐在山岗上，一个人

随意挥霍每个早晨和黄昏

看两棵相爱的玉米叶片上的露珠

关心青涩硬朗的山楂果和七月的梨

四野空旷，只有鸟叫在提醒着

孤独，多少良辰美景被打包退回

我不关心全世界有什么，只在乎

世界里是否有你，我甚至崇拜

你沉默的样子，于是我甘愿做个

哑巴，任凭雨打风吹

在人来人往的世界

和你一起虚度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