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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 桥(短篇小说)

2019-11-20罗奎芝

夜郎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小莲桂香奶奶

罗奎芝

村里一大帮人围站在王超前家门口,看着头发蓬松得像个鸡窝的桂香从王超前家拿回她的衣物,黑色的镂空长裙,白色的T恤,还有一双坡跟黑色凉拖鞋,从背影上看,桂香的确风情万种,她那乌黑浓密的长发,顺着高挑的身躯倾泻而下,让人看了都想入非非。

桂香怎么也没想到,在她与超前结婚的第六个年头,竟会走到这一步。往事历历在目,桂香还能忆起结婚时的场景。六年前的那个早上,天刚蒙蒙亮,还能听到村里公鸡鸣叫,桂香就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白色婚纱站在王超前家门口,戴在头顶的头纱还没揭开,在晨风的吹动下,她布满芝麻斑点的脸显得和婚纱颜色一样惨白。按照习俗,桂香要在外面站一个小时,超前家的大门才会打开,超前才会从堂屋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把桂香背到堂屋中间,两人拜过天地后,再把贵香的头纱揭开,婚事就算是完成了。

王超前与桂香的婚事,是村里的大新闻。在王超前爷爷奶奶死后的十来年里,他家里再没办过酒,今日结婚,是他们老王家第一次办喜酒,更新鲜的,是桂香是个带着孩子离过婚的女人,算是村里唯一带着娃的新娘子。

算起来,王超前大字不识,除了会写自己名字外。桂香和他一样,也是大字不识,因为没有给前夫生个儿子,经常受到前夫的辱骂和暴打,这些,王超前都是见识过的,桂香和王超前,就是在打工的工地上认识的。

桂香一家四口都在泉县同一个工地,前夫文品是工地包工头,桂香专门负责给弟兄们做饭,闲暇之余督促两个刚刚升二年级的女儿做功课。督促女儿可是重大的任务,只要稍有差错,他们母女准能像导火索一样引起文品这包火药的爆炸,有时候余震还可能伤及他人。

文品在桂香生下第二个女儿时性情就开始大变,对桂香如同猛兽填完饥肠后便当作玩物,慢慢折磨,直到自己开心才罢休。有时候,对桂香做的饭菜大为不满,当着工地上的弟兄们倒掉,桂香只得含泪重做。第一个女儿,文品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碎,当作他的命根子。第二个女儿的降生,却改变了桂香的命运,也改变了两个女儿的命运。二女儿像洪水一样,裹挟着泥沙,把文品对大女儿的爱也污染了,使得两个女儿变成碍眼的泥沙,在文品眼里容不下。

桂香渐渐发觉,女人在男人眼里,低贱得如同草芥。每天她不但要承受文品的污言秽语,还要忍受他的粗暴,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心灵和肉体同时被自己最心爱最能保护自己的人摧残,这样痛入骨髓的感受,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懂。然而,她不知道,再黑暗的地方都会有一个通往光明的洞口,只要她愿意,她就能从深陷的泥淖中逃脱。

“你跟我走吧,趁这段时间他不在”王超前说。

“你不怕他回来了找你算账?”桂香边说边梳理她蓬乱的头发。

“怕什么,只要你不嫌弃我大老粗一个,我就敢带你走!”超前的语气愈发坚定。

“那我的两个女儿怎么办?”

“一同带走,我看不惯他那样对待你们母女。”

桂香惊讶道:“他可是包工头!你就这样把他的老婆和女儿带走,你确定能行?”

“只有你把他当老公!你是不是还舍不得他?或者怕我对你的你们娘儿几个不好?”王超前激动得喷出唾沫星子,“只要你愿意跟我,我就把她们当我的女儿抚养。”超前深深抽了一口手里即将燃尽的烟。

没错,超前就是和文品在工地上的同事,在一口锅里吃饭,吃的都是桂香做的饭菜。

超前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平时对谁都不会多说几句话,只有当桂香叫吃饭或者桂香端水给大伙儿喝的时候,他才会和桂香打趣几句。时间久了,桂香不仅感受超前的心思,还感受他的关心,也变得对超前“特殊照顾”起来。没多久,工友们发现王超前比来工地之前圆润不少,其他工友和之前一样,没啥改变,要么就比之前还精瘦。

现在,桂香从地上一大堆衣物里挑选了几件,用袋子装好,放在一只白色袋子旁边,就提着她的东西,和一男一女走了。妇女们跟在她后面,唧唧喳喳不知道和她说些什么,直到把她送到村口。桂香刚走几分钟,一个小女孩笑嘻嘻的从邻居家房子里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王超前,“爸爸,爸爸”,柔嫩的声音飘荡在大山寨的上空。

“小莲,快到爸爸这里来,爸爸抱。”

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刚刚挽留桂香的嘴,王超前的脸上由愤怒变成了深深的无奈,裸露出来的蜡黄手臂将小莲紧紧环抱在怀里。这个贫穷得没有几个年轻媳妇的大山寨成了婚姻的断桥,桥的这边是孩子和父亲,那边是母亲远走的身影。

看到奶奶和村里的几位长辈在整理地上堆的衣物,小莲从爸爸的怀里挣脱下来,跑到奶奶面前,吵着闹着要奶奶抱。刚到奶奶怀里,小莲就看到地上白色袋子里有一双很漂亮的粉红色凉鞋,她拿起来对奶奶说:“奶奶,这是给我买的凉鞋吗?好好看哦!”随即把自己那双脏得发黑的凉拖鞋脱掉,换上了新的凉鞋。小莲刚把鞋套到自己脚上,奶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扭头呵斥她,叫她把鞋脱下来。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叫她把鞋脱下来,但是她依然很开心,光着脚在地上踩来踩去,跳来跳去,就像找到食物的小兔子一样欢蹦。村里的傻哥哥二娃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的新鞋子,她把鞋举高高的,对他说:“看,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新鞋子,只有我有,你没有,哈哈。”说完把它抱在怀里,又围着奶奶跳起来。

二娃听了气不过,就做鬼脸吓她,小莲不但没被吓到,反而被逗乐了,跑到奶奶怀里哈哈大笑。她的笑像一根刺,扎在奶奶和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窝,王超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头缩进胸里。

别看小莲活蹦乱跳的,六年前,她差点丢了性命。桂香因为没有给之前的丈夫生儿子,所以暗自担心自己真的生不了儿子。但是看到王超前和他的父母对她那么好,她想,她一定要给王家留下香火,不然真的辜负了王家的关心和照顾。几个月后,她的肚皮真的鼓了起来,作为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能再怀上真不容易。就在怀了小莲8个月的时候,桂香突然害怕起来,她担心生下来的还是个女孩,渐渐的,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会儿晴,一会儿雨,脾气开始暴躁起来,经常和王超前吵架。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王超前一直默默忍受着,不敢和桂香吵。

那是除夕前的一个晚上,桂香听说村里的大知识分子王超文开着一辆小轿车,带着一位本科毕业的女朋友回来,按理说村里的小叔子有出息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埋怨王超前没有出息,没有文化,也没有钱。男人的尊严就像一头熟睡的狮子,一旦把它惹毛了结果可想而知。“有本事你去找有钱的,你那么喜欢有钱的,当初还跟着我跑到这个山窝窝里来,看不惯就滚!”寂静的村寨里飘出两口子吵架的秽词和狗此起彼伏的叫声。

“超文,你们两个在家,我和你妈去看看他们两个在吵哪样?”

王超文应声后,爸妈就打着手电往超前家去了。

超文和女朋友娟子在家里看电视,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超文爸气喘吁吁的对超文说:“超文,快,开车,快点,超前家媳妇要生了。”此时已经是凌晨12点,娟子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家里,便和超文一家人把桂香送到几十里外的医院。一路上,只听到桂香发出哎呦哎呦的轻哼声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嚓嚓声。每听到桂香的一次哼声,娟子心里就纠痛一下,她在想:“桂香姐会不会忍受不住就在车上把孩子生了啊?会不会不到医院桂香姐就不行了啊?”“孩子会不会有事啊?”“怀孕和生孩子真的会这么难受吗?”作为刚毕业的社会人,很多事情她都没经历过,所以诸多类似的想法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想着想着,终于能在黑暗中看到一片亮光了,娟子把黑色眼镜拿下来用衣袖擦了擦又戴上,往最亮的地方看去,“唉,超文,医院到了”。她兴奋的用手指了指,又回过头对坐在她身后的桂香说:“桂香姐,再坚持一下,医院到了。”在路灯的照耀下,能渐渐看得清医院周围的事物,除了那几根排列整齐的电杆之外,冰冷的医院伫立在寒风中,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像生命垂危的老人。

黑夜把医院变得冰凉。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医院大厅里只有一个守夜的门卫和一个收费的正在打瞌睡的工作人员。超文去挂号,娟子向门卫打听妇产科在几楼,超文爸妈和超前在照顾即将生产的桂香。来到二楼妇产科,四周黑压压一片,连灯都在睡觉,超文和娟子心里冷到了极点:一个医院怎么会这样?万一有紧急情况怎么办?超文和娟子把各个科室有门的地方都敲了个遍,结果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眼看着坐在冰凉座椅上的桂香快要不行的时候,娟子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明亮亮的通道,通道旁边写着妇产科三个大大的透着绿光的字。娟子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大声喊超文,叫他们把桂香带过来,自己先跑去找医生。看着医生把桂香带进一个房间里躺下,娟子一行人心里悬着的石头才平稳的落了下来。

等待真是世间最难熬的一件事情。娟子和超前等人全都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给桂香准备的衣服和给孩子准备的衣物都在超文妈手里紧紧攥着。整个医院看到的只有躺在长椅上睡觉或者打着哈欠的三三两两的家属,听到的也只有小孩子降生时的哇哇哭声。那哭声像寒风,吹进了超前等人的心里,发出一阵阵凉意,令人发抖。

原来,凌晨三四点的医院是这个样子,娟子第一次知道。

“谁是病人家属,赶紧进来签字。”一个瘦高的女护士推开门,摘掉蓝色口罩,说完这几个字,又戴上口罩进病房里去了。超前站起来,颤颤巍巍的地跟在护士后面。夜间的医院透着逼人的寒意,吞噬着所有在手术室外等待的焦急的人们。几分钟过后,超前眼睛红肿着推开门,蜗牛似的从手术室里吃力地拔出他那瘦弱矮小的身躯,站在家人面前说:“孩子生出来了,早产,发育不全,只有手术才能保住孩子的命。”这些字刚从超前嘴里一个一个吐出来,蓝色口罩又把门打开了,“家属给孩子准备的衣物呢?赶快拿来。”超文妈赶紧从她攥出汗的手里打开袋子,找到孩子的衣服,拿给娟子递给护士,娟子接过衣服的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得到,衣服上有着超文妈暖和的温度。护士接过衣服,对超前说:“家属赶紧考虑要不要给孩子手术,我们这边好给你联系医院,”然后门又关上了。一扇白色冰冷的门把超前和刚刚出生的孩子隔开了,超前不想再因为自己无能把自己和孩子隔开,把孩子和这个世界隔开,于是他拉着超文到一旁商量了很久,接打了很多电话,终于决定要把孩子送到省里的医院救治。

白色病房门再一次被护士打开。每打开一次门,超前,娟子,超文以及超文的父母的心就被提得老高老高。这次终于看到自己孩子长什么样了,圆圆的头,小小的嘴巴,一只眼睛张开了,另外一只眼睛懒洋洋地想睁开又耷拉着合在一起,短而稀疏的头发上沾着白色粘稠的东西,显得头发更少更短。初为人父的超前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紧跟在医护人员身后,谁都没有发现他那双像西红柿似的又红又肿的眼睛。

“娟子,超前没有文化,很多东西他不懂,我必须陪他一起去,你和我妈留下来陪桂香还是和我们一起去?”

“我和你一起去。”

出发时,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周围的人和物,桂香的娘家人和超前妈也都匆匆忙忙赶来,娟子和超文超前坐上救护车,往另外一所医院出发。这一路上救护车争分夺秒,鸣笛,超车,闯红灯,看着车窗外所有车整齐让道,听到长而急的车笛声,娟子仿佛听到了生命的呼喊,她第一次对生命有了敬畏之心。

经过抢救,孩子的命算是捡回来了,她的生命连着家里所有人的心,所以超前给她取名为“小莲。”

在桂香的悉心照顾下,小莲渐渐地长大了。只是每次看到这个小小的生命,她都有种说不出的愧疚感。当初和超前从工地上回来,就是看在超前对自己好,她心生感激,感激超前把自己从苦海中拉回岸边,感激超前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可是,自从小莲降生后,她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超前的笑容,看见更多的是他每天都待在烟雾缭绕的充满尼古丁和酒精味道的酒桌上。桂香明白,这可能就是她的命,她的命中缺少儿子,她觉得肯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老天才这样不公。

桂香趁着小莲熟睡的间隙,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见躺在床上哭的小莲和坐在床上醉醺醺的超前。看到桂香慢悠悠地走来,超前顿时火冒三丈,再加上多日累积的酒精的麻醉作用,他就在屋里大骂起来,小莲听到响动,哭得更是大声。

超前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明明知道桂香可能不会生儿子,现在却偏偏想让她生儿子,这不就是等于叫公鸡下蛋,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嘛。桂香也开始意识到超前和前夫一样重男轻女,也许自己这辈子就只能活在男人的责骂中了,如果真是这样,她也认了。

超前和桂香的矛盾越来越多,就像冒水井一样源源不断,要么是孩子的问题,要么是桂香的问题,要么是超前喝酒的问题。总之,整个寨上就数超前家最热闹。两个大人吵起来的时候,三个小孩的哭闹声也同时响起来,像麻花似的扭在一起,任超前妈在一旁怎么劝都劝不住,只有不停地抹眼泪。

“桂香,桂香,你快点回家,三个闺女出事了!”正在土里除草的桂香被一个声音牵动,抬头看到路上正在向她跑来的菊婶。

桂香撂下菊婶,扔下锄头,拔腿就往家里赶。

院坝上围满了人,桂香走近时看到一辆小小的红色三轮车歪斜着身子躺在她家门前,超前在狭小灰暗的车厢里大声呼喊着三个女儿的名字。看到桂香,超前像是看到了观音菩萨似的,眼里放着光,“桂香,桂香,你快过来,你喊喊你家三个姑娘,现在她们一个个都不张我了。”超前眼泪鼻涕仿佛河流交汇似的一起滴到了怀里小莲的脸上,慢慢往下流,钻进了小莲冰冷的粉红色衣服上。

超前大喊:“快点,你他妈的跟老子过来喊啊,她们最听你的话了。”

桂香什么都没说,颤颤巍巍爬上三轮车车厢,把另外两个女儿搂进怀里,用手把她们嘴上的白色泡沫和发出恶臭的粪渣擦干净,轻轻拍着她们,眼睛直直地盯着车厢上铺着的干草上微弱的夕阳,也不管女儿嘴里断断续续冒出的灰白色泡沫。

三轮车发动的声音超过了超前的哭喊,他们听不到车外寨邻的议论。

“这三个女娃儿可怜哦,在家饿了没得东西吃就到处跑,看到人家屋后涂抹耗子药的红薯条以为可以吃就拿来吃了,晓得今天超前他家一家人都死哪里去了,饭也不煮给娃娃吃。”

“要不是发现得早,拿大粪灌她们,让她们把吃进去的耗子药吐出来,怕现在已经没得热气了哦。”

“超前也真是的,一天天只晓得喝酒。”

各种声音像是光束渐渐从超前家院坝上分散开来,只剩下地上三滩灰白色的污物……

桂香的离开,令村里人众说纷纭。有的人说她受不了超前的打骂,有人说她过不下去大山寨里的苦日子,也有人说她傍上大款了……超前明白,这些都不是桂香离开的理由。

看着活蹦乱跳的小莲,超前又想起了三个女儿吃老鼠药的事,两个姐姐看着小莲饿得脸都绿了就先让小莲吃,而且还让她多吃点,两个姐姐节省着吃。可是当把姐妹三个送进医院时才在小莲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一堆混杂着渣滓的发黑了的红薯条,等小莲醒来超前问她怎么不吃,把红薯条都放在了自己的兜里,小莲说:“这个红薯条太甜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红薯条,我想留一点给你和妈妈还有奶奶尝尝。”超前没想到,小莲的这个做法救了她一条命,两个姐姐却因救治无效而早早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可是,两个女儿的离去却让超前背上了谋杀女儿的黑锅。桂香从医院回来后就再也不愿意和超前讲话,也不和他睡一屋。是啊,为什么偏偏死的不是和超前生的孩子呢?为什么偏偏是那两个和自己逃难而来的苦命的女儿啊?要不是超前整日喝酒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桂香想不通,也不愿意去想,她只有一个念头,不愿意再和这样的人过下去了。

于是,村里少了一个叫桂香的女人。唯一不变的就是超前整日的酗酒和抽烟。

一日,二娃来找小莲玩。刚踏进门槛张开嘴吐出“小莲”二字时,二娃就站着发不出声了。手筛糠似的抖起来,膝盖如弯弓向前弯曲,身体向右后边倾倒下去,躺在地上抽搐,眼睛向上翻着白眼儿,嘴里断断续续冒出一汪儿一汪儿白色的泡沫。超前赶紧放下手中的酒碗,准备把二娃拉起来,恍惚中却看到二娃变成了桂香带来的两个女儿吃老鼠药后的样子,就哇哇的大哭起来,把二娃紧紧拥入怀中。二娃父母闻声赶来,拉开超前,对他说:“二娃这是老毛病了,常犯,不要紧。” 超前才缓过神来,看到在一旁哭得满眼泪花的小莲,才意识到小莲已经到了读书的年龄,不能再让她每天都和二娃一起玩了。

在听够了大年爆炒似的鞭炮声和闻饱了大年香蜡纸烛的气味后,超前把小莲和一沓揉皱的零钱交给母亲,就出门寻找赚钱的营生去了。

小莲在超前走后几个月,顺利成为一名小学生。每天放学回家她都会把学校里老师教的东西讲给爷爷奶奶听,她尤其喜欢画画。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画一幅画给奶奶看才睡觉。说是画画,其实不过是在光滑洁净的本子上画几个圈圈 ,或者画几根弯弯曲曲的线,然后说她画的是苹果或者面条,是画给奶奶吃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第二年,超前从外地回家过年,小莲拉着爸爸坐在凳子上,然后拿出从粉红色的小书包里拿出半截铅笔,一盒只剩下几只的水彩笔,还有一个各种颜色夹杂在一起的皱巴巴的画画本。一切准备齐全,她又开始在本子上画起来: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条从本子中心向外射出,一个椭圆的圈里面有三个黑点,圈下面有类似一个“大”字的线条和向外射出的线条相连。画好这些之后,她拿出一只红色的彩笔在椭圆中最靠下的那个黑点涂得红红的,然后得意的对爸爸说:“爸爸你看,这是我妈妈,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不要我了。”

小莲的这个举动让超前心头颤栗了一下,瞬间所有的悔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记得当初桂香跟他说过:不管他有没有文化,有没有钱,只要他有一双勤劳的手和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她愿意和他过苦日子。

看着小莲红扑扑的脸蛋和月儿似的双眼,超前仿佛看到桂香站在了他的面前,上前紧紧搂住了她,哽咽着说:我知道错了,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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