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纸质阅读一万个理由

沈嘉禄

互联网时代，信息大爆炸，人手一机，一早醒来就知道昨夜全世界发生了什么。你跟世界的距离越来越近，仿佛只隔着一扇窗户。获取知识的渠道也全面直通，轻轻一点，老师就来到你面前，问吧孩子。现在，地铁、机场、公园、学校、剧场、影院、饭店、超市、医院……人越来越多，比人更多的是手机。

信息是无边无际的海洋，彩色的，炫幻的，尖锐的，圆润的，朦胧的，粗糙的，时而轻柔，时而狂躁，潮起潮落，不舍晝夜。你获得的信息越丰富，危机感也越强烈，时刻担心被这个高速旋转的地球抛出轨道。

一个人被人围观很容易，被人忽略也很容易。一件事被人议论很容易，被人“调频道“也很容易。扁平的世界，人与人交往便捷而频繁，但是一个人退缩在自己的小宇宙里又倍感孤独、软弱，从肉体到灵魂就像碎纸片一样在空中飞舞。

传统书籍似乎面临自印刷术发明以来的最大危机。出版社的库存在增加，书店经常推出清仓大销售。更多的年轻人喜欢用手机下载文章，网站上的文章、图片五花八门，有些还配了音乐，这些优势可能是纸质图书不能望其项背的。

今天，我们还有理由去读一本纸质图书吗？

我认为是肯定的。在碎片化阅读的时代，人们享受着一目十行的视觉狂奔，但是能在脑子里留下来的信息并不多，那么随着我们的心智成熟，肯定会回归到有质量的阅读。让时间沉淀下来，让情绪、感情、思想、记忆都沉淀下来。慢阅读、慢行走、慢欣赏、慢思考，是对互联网状态的必要纠偏。

更何况有些忠诚的读者拒绝碎片化阅读的侵蚀，更加执拗地坚守数十年来养成的阅读习惯，每天以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姿势进入他熟悉的版式和风格，这种阅读己然化为生命的注脚。

文明社会肯定拥有成千上万的书迷，他们热情搜求，收藏宏富，陶醉于抚摸纸张的感觉，温暖、柔和、光滑、脆弱，对外部环境相当敏感，像人的另一张皮肤。书籍在燃烧的时候还会发出令人战栗的光亮和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一一历经沧桑的读书人对此有切肤之痛。我们这座城市还有许多咖啡馆，读书会不应是纸质图书的悲情谢幕，喝咖啡时需要一本图书为伴，最好是羊皮面子的精装本，烫金花体字，扉页上有原版藏书票，1864年的初版本，从壁炉里溢出来的火光也向它表达长久的怀念。

正因为有许多人还对阅读保持着敬畏和热爱，这几年新型实体书店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空间虽然不大，但设计得相当温馨，有书，有咖啡，有茶点，有小型画展，有令人脑洞大开的文创产品，还有精心策划的讲座。我在那里做过多次讲座，与听众促膝交流，有一种同呼吸、共命运的肌肤之亲。这样的书店不仅为读者开辟了一个新的社交空间，也是大脑的充电桩，心灵的休息站。

我们不是一直在追求诗和远方吗？去远方一一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一一相约去远方。这个远方就在万籁俱寂的大山深处，森林边缘，沙漠尽头，也可以是候鸟往返的海边，沙滩上有贝壳、小船、鱼的遗骸、被冲上岸的漂流瓶，穿过礁石缝隙的海水也穿过了你的脚指缝。这个时候应该关上手机，打开一本足够厚的书，身旁坐着你心爱的人。

正是想到上述种种情景，我才有勇气将近两三年里写的文章连缀成书，内容包括市民社会生态、上海城市历史、艺术人生和旅途见闻等，献给互联网时代的人们，献给准备去寻找诗和远方的朋友一一但愿在你风雨兼程的人生旅途中，书中的一两句话能够引起短暂的共鸣。

生活还在继续，太阳照常升起，写作是我简单生活的日课，光怪陆离的现实世界和虚无缥缈的幻想是书写者的墨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