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传媒影响民族社会文化变迁的方式及反思
——基于湘西南侗族地区的调查研究
2019-11-19龙运荣
龙运荣
( 湖南科技学院 传媒学院,湖南 永州 425199 )
社会文化变迁是长期的、永恒的。现代化是社会文化一个长期的复杂的系统的变迁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各种因素因其性质不同,影响社会文化现代化变迁的方式也不一样。大众传媒作为一种特殊因素,正以其特有的方式和强大的威力影响着侗族社会文化从物质外表到精神内核的变迁。
一、研究缘由及意义
从17世纪开始,西方国家纷纷开启了以工业化为基础的现代化大门。此后,在西方现代化列强的驱使下,现代化成为席卷全球的社会发展潮流,成为影响世界各国各地区人类社会文化变迁的主要因素,现代化发展是各民族各地区社会文化变迁的趋势。以电话、广播、电视、互联网、手机为代表的大众传媒是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推进器,在我国现代化快速发展进程中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国内外学者就大众传媒与民族社会文化变迁的关系进行了广泛的讨论和研究,出现了文化传播学派、功能学派、法兰克福学派、芝加哥学派、创新扩散理论、人格学说、依附论、世界体系论、全球化、后现代等一系列关于现代化、大众传媒与文化变迁研究的理论。
作为影响文化变迁的重要因素,从20世纪开始大众传媒便引起国内研究者们的关注,但主要是将大众传媒作为一种社会改良的工具运用的。20世纪80年代后,在费孝通的倡导下,出现了一批关于新闻社会学的研究成果。1985年,张学洪的《我国农村新闻传播现状研究》一文较早采用社会学方法着重考察了新闻传播对江苏农民思想现代化的影响[1]144-166。1987年,国家“七五规划”重点课题《新闻事业与现代化建设》是建国以来大众传播领域一次规模最大的采用社会学方法所进行的应用性研究。1988年,徐培汀提出了新闻社会学研究的基本思路[2]。20世纪90年代后,裘正义、邵培仁、陈建州、宋林飞、陈颐、张咏华、胡申生、蒋建国、潘忠党、魏然、郭建斌、李霞、石奕龙、王铭铭、孙秋云、周大鸣、柏贵喜、徐杰舜等新闻传播学、社会学、民族学学者注意到了大众传媒对民族社会文化变迁的影响。虽然关于大众传媒与文化的研究成果十分丰富,观点各异,方法有别,但是研究多限于描述性介绍,对大众传媒影响民族社会文化变迁的方式、特点等规律性的研究仍然少有人涉及,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因为我国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统一国家,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各民族在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文化传承方面各具特色。大众传媒在各民族地区的发展快慢不一,各少数民族同胞使用媒体的情况迥异,大众传媒对少数民族经济、社会、文化的影响也不相同。对大众传媒与民族地区现代化的关系、大众传媒影响民族社会文化变迁的方式、机制与特点的研究,不仅可以丰富民族问题研究、现代化研究、文化变迁研究与新闻传播学理论,还对实现各民族共同发展共同繁荣共同团结、促进民族地区现代化建设、促进民族文化传承传播与保护、指导民族新闻传播实践具有参考意义。
本研究以湘西南侗族地区为田野调查点。湘西南侗族地区地处湘黔桂三省交界处,自古有黔楚咽喉、祖国大西南桥头堡之称。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交通区位、历史背景和文化特点,湘西南侗族地区长期来属于欠发展地区,现代化发展较慢,民族文化保持相对完好。从区域范围来看,该地区为侗族的主要聚居地,其中侗族人口占湖南侗族总人口的 90%以上,是十分理想的田野调查点。同时,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实施,沿海地区现代化发展的浪潮不断冲击该地区,引起了该地区社会文化的急剧变迁,该地区的变迁又逐渐波及贵州、广西、重庆、云南等祖国大西南。因此,该地区在我国现代化发展变迁中属于“过渡地带”,具有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
二、大众传媒影响侗族社会文化变迁的方式
与其他因素不同,大众传媒从日常生活方式、经济发展方式、文化时空体验等三个方面深深影响湘西南侗族地区民族社会文化的变迁。
(一)嵌入日常生活,促进生活方式媒介化
大众传媒构成了侗族同胞物质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嵌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促进了侗族同胞生活方式的媒介化。
作为现代文明的产物,大众媒介自产生之始,并非人人炙手可得,每一种媒介类型都经历了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蜕变。时至今日,大众媒介已经从往日的达官贵人、富庶之家中的稀罕物发展成为普通百姓家庭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正是从稀罕物到必需品的蜕变,大众传媒嵌入了侗族同胞的日常生活,广大侗族同胞的生活日益媒介化。以电视为例。20世纪70年代,电视开始在湘西南侗族地区出现。虽然只有 9英寸大小,还是黑白电视机,那也是金贵至极了。因为数量之少、价格之高,并非常人所能拥有。只有上级赠送、发放或国家机关才能购置,普通老百姓根本买不起,也没有机会买得到,因为计划经济时代一切都得凭票、凭指标购买。湘西南侗族地区的第一台电视是1969年铁道部第五工程局的一位工人从坦桑尼亚带回的,此后湖南省广播事业局发给电视机 1台,黔阳地区机关购置4台。直到1975年,湘西南侗族地区各县因发展广播电视事业需要才开始以政府名义购置电视机。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国家大力发展包括电视在内的文化事业,电视获得快速发展。不仅电视机生产数量大幅增加,电视节目内容增多,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侗族同胞们购买电视的能力大大增强。一些先行富裕起来的侗族同胞纷纷购买电视机,以致出现了一些有名的电视村。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国家广播电视“村村通”工程的实施,电视获得空前发展,成为当地各族同胞最普通的居家物件,电视普及率超过了95%以上(见表1),人人家里都有电视机,电视机俨然已经成为跟电饭煲、电磁炉一样的普通家用电器。以最为偏远的通道侗族自治县为例,该县2001年实行农村广播电视“村村通”工程,2013年15个乡镇实现广播电视有线联网,1.84万个农村家庭通过卫星电视接收器收看电视,全县电视综合覆盖率达98.7%[3]。
表1 湘西南侗族地区6县电视综合人口覆盖率统计表(单位:%)
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大众传媒不仅作为日常生活必需品影响了侗族同胞的社会生活,并且作为意识形态的宣传工具影响了人们的思想观念,促进了侗族同胞消费观念的改变,激发了侗族同胞的消费欲望,促进了人们对各种物品的消费。电视、手机、互联网等媒体不断向侗族同胞传递着现代都市生活的舒适性和优越感,促进了广大侗族同胞对都市生活的向往和模仿,人们购买了城市生活所必需的各种物件,特别是各种耐用消费品,当然包括电视。20世纪80年代中期,自行车、缝纫机、电风扇、收音机“四大件”首先在城镇新婚青年家庭中流行起来,然后在农村迅速得到效仿。随后电冰箱、黑白电视、石英手表、洗衣机新的“四大件”成为城镇青年结婚的标配。20世纪90年代以后,新“四大件”先后进入农村侗族同胞家庭,给侗寨苗乡带来了浓郁的现代化生活气息。近年来,一方面国家加大对农民购买家电、汽车、摩托车的补贴力度,另一方面随着媒介消费宣传力度的加大,村民们的消费观念有了很大改变,消费欲望有了很大增强,液晶电视机、手机、电磁炉、热水器、空调、摩托车、小汽车等耐用品成为最受广大侗族同胞欢迎的物品。田野调查发现,电视、手机、摩托车以及农机是当前侗族同胞拥有率最高的用具。其中,电视的拥有率最高,个案百分比达100%,说明所有被调查者都拥有电视机。其次为手机,个案百分比达96.7%,再次为摩托车,个案百分百比为69.1%。摩托车是当前湘西南侗族地区年轻人短途出行的最主要交通工具。据不完全统计,芷江侗族自治县碧涌镇碧河村有各式摩托车60多台,主要品牌有豪爵摩托、钱江摩托、隆鑫摩托、宗申摩托、力帆摩托等。而为什么要选择这些品牌时,调查显示广告宣传和朋友介绍是影响村民购买行为的最重要因素,其中广告宣传占了40%(见图1)。
图1 碧河村村民选购摩托车影响因素统计图
随着各类媒体的迅速发展与普及,手机、电视、互联网等智能媒体已经嵌入了侗族同胞的日常生活,人们的衣食住行无不受到大众媒体的影响和左右。侗族传统上自纺自织自染衣服,侗布侗锦制作工艺优良。清末民初后,侗族传统服饰开始出现变化,民族传统服饰越来越少。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后,工业化服饰凭借其大众化的设计、低廉的价格以及强大的媒介造势,已经成为人们的首选。喇叭裤、牛仔服、韩服先后随着港台影视作品、美国好莱坞大片、韩国综艺节目的风靡而流行。传统手工艺制作的侗布、侗锦、侗衣更多地作为旅游产品或收藏品被出售或展示,其穿戴功能被艺术审美功能所取代。同时,许多人穿衣也喜欢根据媒体提供的“穿衣指数”来加减衣物,喜欢根据媒体发布的潮流款式来装扮自己。近年来,随着网络购物的流行,用电脑、手机购买服装已经成为当前人们最重要的购物方式,正在改变着人们的传统消费模式。
网络订餐正在成为当下的时尚。只要根据网络评价和网络视频、图片介绍,就可以选定自己喜欢的美食,一个下单就会送饭上门,真是足不出户就能搞定一切。如果有兴趣和时间,还可以根据网络视频亲自动手烹饪自己的美味佳肴。侗族美食,如侗家酸菜鱼、侗家腊肉、侗家黄酒,正搭乘微信、微博、微视频以及各种传播平台走向世界,受到大家的青睐。
数字地图导航让人们不再迷路,网络购票让“说走就走的旅行”成为可能,微信微博网络视频的“最美乡村”旅游推荐更是时时在召唤着人们走遍祖国大江南北的出行欲望。芷江碧河侗寨、靖州岩脚侗寨、绥宁上堡侗寨、通道坪坦侗寨、通道皇都侗寨等“最美少数民族村寨”正随着媒介的推介成为广大户外运动爱好者、摄影爱好者、文化爱好者、旅游爱好者的理想去处。这些村寨的生活也因媒体和各类爱好者的到来而发生变化。村寨增加了具有民族特色的建筑、景观,村寨卫生变得更加清洁,村民的行为变得更加开放和文明。
(二)改变发展方式,加速经济结构转型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基础的改变必然会引起上层建筑的变迁。经济生活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经济结构的变化必将引起民族社会文化的变迁。大众传媒不仅传播经济发展信息,改变人们的生产发展方式,还为经济发展提供技术支撑,促进了经济结构的整合、重构与升级,也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经济消费结构。
长期来,湘西南侗族地区的经济模式是小农自然经济,经济类型单一,商品经济不发达,有个别地方甚至还存在物物交换的原始经济模式。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经济体制的改革,广大侗族同胞的商品经济观念进一步增强,经济经营方式更加多样,经济作物种植面积更广,经济作物种类更加丰富,除了传统的粮食、油类外,蔬菜、水果、药材等也作为经济作物得到了广泛的种植,生猪、山羊、各种家禽的养殖也有了较快增加,出现了大量各种中药材、蔬菜、特色水果等特色种植业和养鱼、养鸡、养鸭、养羊、养兔、养竹鼠等特色养殖业。
随着手机、电视、互联网的快速发展,各种经济发展政策、致富信息、种养殖技术得以快捷、图文声并茂地传递给广大侗族同胞,极大地推进了整个湘西南侗族地区由传统小农经济向多种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针对农村信息化程度不高、严重制约着当地经济发展的现状,芷江县先后成立县级农村信息化服务中心,在28个乡镇建立信息服务站302个行政村和重点场所建立信息服务点,在 100个重点村(社区居委会)、10个专业技术协会、24个专业合作社和部分种养大户设立了专家会诊服务点,初步实现了县、乡、村三级平台联网。同时,该县还通过整合“农信通”、农村远程教育网、芷江旅游网等各类农村信息资源、建立集电子政务、土地流转、休闲农业、民生保障、手机短信等系统为一体的芷江农村信息化服务平台网站,方便农民通过网络与科技信息咨询、了解最新农业生产技术动态及各种信息。2012年,通过农村信息化服务平台网站,芷江县培育农村经纪人、中介组织人员为主的新型农村信息员 500余名,县农村信息化服务网帮助农民发布信息1300条,下载传播信息12000多条,近万名农民在“网上淘金”[4]。中央电视台的报道对推动通道县农业产业创新开发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通道惠农泥鳅养殖合作社负责人、全县有名的养鳅大户袁立科养殖泥鳅获得成功,中央电视台第七频道科技苑栏目组为此到通道县拍摄了题为《谁吃了我的泥鳅苗》专题片,并报道了该合作社生态养殖泥鳅获得成功的消息。节目播出后,全国的泥鳅老板纷纷来到合作社购买泥鳅,产生了良好的经济和社会效益[5]。通道侗族自治县山牛塘养殖专业合作社制作视频发布在优酷网上[6],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新晃侗族自治县凉伞镇广东村寨上组侗族青年龙开炼、龙开权、龙景连、龙景云、龙文锡等人2011年9月从外地务工返乡创业,合伙进行灵芝菌栽培,种出菌盖近 1米宽的特大赤芝。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藕团乡藕团村的李昌发从事灵芝栽培研究 20多年,培育出千姿百态的灵芝,并创新性开发出灵芝盆景,成为带领当地苗族侗族同胞致富的带头人。怀化电视台、湖南广播电视台经济频道、《怀化日报》《大众科技报》《中国教育》以及多家互联网网站多次进行报道,产生了良好的经济效益[7]。
20世纪90年代后,沿海地区的改革开放吸引了大量的劳动力。报纸、电视、广播、互联网给广大侗族同胞带来劳务需求信息,在当地催生了一种新的经济形式——“打工经济”。外出打工不仅为广大侗族同胞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入,还给古老的侗寨带来了现代化生活方式,使得侗族文化成为了全球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经济发展方式的改变,极大地促进了湘西南侗族地区经济的发展,广大侗族同胞收入逐年增加。芷江县2009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2528元,2010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3513元,2011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3975元,2012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 4536元,2013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5217元,2014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5838元,2015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6533元,2016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7285元①。
长期以来,湘西南侗族地区经济发展模式是小农自然经济,农业在经济发展中所占比重较大,工业基础薄弱,第三产业服务业欠发展。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我国发展文化产业战略的实施,以新媒体为代表的文化产业快速发展,催生了许多新的产业类型,促进了经济生产结构和消费结构的转型发展,使优质资源向新型产业聚集。与新媒体紧密相关的互联网信息服务、音像及电子出版物发行、电子商务等文化产业在湘西南侗族地区取得较快发展,并成为侗族同胞经济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改变了湘西南侗族地区传统的农业生产结构。2015年,怀化市搭建全市农产品电商平台,“网上供销社—特色怀化馆”正式上线运营,同时许多种植养殖大户开通网络销售平台,通过网店、微信、QQ实现网络销售。芷江县与阿里巴巴集团合作建立农村淘宝平台,实现水果、蔬菜、土特产等网上销售。网络购物和电子支付的方便快捷促进了消费结构的转型,网络购物和刷卡微信支付宝消费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重要的支付方式。2016年,芷江县电商交易额达1.56亿元,其中网络销售1.39亿元[8]。通道县从事电商、微商约300余家从业人员达1.4万余人,专门经营旅游服务产品、侗锦、中药材、青钱柳茶叶、侗族腌鱼、肉制品、兔肉系列产品、绿色蔬菜等30多个特色产品,年销售额约1.2亿元[9]。
大众传媒本质上是信息传播产业,信息技术的发展推动了大众传媒业的发展,同时大众传媒又普及信息技术,促进产业升级。特别是蓬勃发展的新媒体技术在广告、旅游、电影、新闻出版、智能生活、新能源、汽车制造、电商等多种经济类型中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新媒体旅游宣传成为民族地区推广旅游资源的重要手段,通过旅游网站、旅游微博、微信以及旅游微视频等新媒体传播方式扩大旅游影响力,不仅受到当地政府、旅游机构的重视,广大侗族同胞也积极参与到对家乡旅游资源、文化特色的推广中。比如说在百度搜索输入“通道旅游”就可以搜索到与通道侗族自治县旅游相关的信息460万条②,其中“通道旅游攻略”“通道旅游景点”“通道旅游官网”“通道旅游信息网”等网页十分全面地介绍了通道旅游资源、路线、著名景点、侗族风土人情等等。跟传统的召开旅游发布会、推介会、发放旅游宣传单等传统宣传形式相比,新媒体更加便捷、快速和低廉,并且图文并茂,多媒体体验,效果更好。各类微信群、QQ群、贴吧对通道旅游的宣传则枚不胜举。绥宁县2015年成功举办了规模空前的绥宁苗族四月八姑娘节,积极促成《爸爸去哪儿》第三季在绥宁拍摄并播出,策划实施了一系列“跟着爸爸游绥宁”活动,绥宁旅游知名度和影响力大大提升。2015年,旅游总接待150万人次,同比增长120.3%,旅游收入8.2亿元,同比增长285.4%[10]。在电视、手机、互联网等新媒体的影响下,广大侗族同胞的电子产品消费比重越来越大,传统的食物、粮食、生活用品消费比重在不断降低,用于通信、交通、旅游、服饰、教育等生活类消费大增。网络消费正在成为时尚,据统计,2016年,通道全县网民达11.1万人以上,占全县总人口的 55%,年网购销费累计交易额达2.8亿元[9]。
(三) 改变文化时空,影响人们身心体验
文化正如生物体一样,必须依托一定的时空才能生存。比说如水果,夏天长西瓜,秋天吃葡萄,如果西瓜种在冬天就会被冻死,春天的葡萄只能长叶不能结果。这是自然规律使然。文化同样如此,必须遵循一定的时空关系。因为时空是物质固有的存在方式。时空不是工具,而是“人”及其“世界”的存在方式[11]68。换句话说,任何文化如果脱离一定的时空,其生存与发展将会受到影响,甚至死亡。大众传媒特别是新媒体极大地改变了传统文化时空,改变了人们对文化的身心体验,引起社会文化的变迁。
长期以来,湘西南侗族生活在湘黔桂交接地区,特定的文化空间生成了侗族和谐、自然、朴素、勤劳的民族性格和文化特征。偏僻的地理区位、闭塞的交通条件使得侗族较少与外界联系,形成了自成一体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模式。大众传媒的出现打破了地理区位和交通的隔阻,外界的信息快速传递到了侗寨苗乡,扩大了人们的视野。从20世纪20年代起,报纸、广播、电视等现代传媒无时无刻不在向广大侗族同胞传递全球信息。特别是 20世纪 90年代后,新媒体的蓬勃发展使得全世界成为一个“地球村”,人们的目光不再聚焦在自己的村寨、乡镇,而是关注到全国、全世界。人们通过电视、手机、互联网知道了美国世贸大厦被炸、伊拉克战争、英国伦敦骚乱、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等。在广大侗族同胞将目光关注到全球的同时,世界的目光也通过大众传媒聚焦到侗族地区和侗族文化。侗族大歌、侗族鼓楼、侗族稻作文化在大众媒体的宣传、推介下走上向世界,五彩的侗锦绽放在巴黎街头,和谐的侗族大歌回响在维也纳歌厅,世界各族人民认识了侗族,领略了侗族文化的魅力。
全球化不仅扩大了文化空间,将侗族文化从一个相对狭小的武陵山区扩大到了全世界,还改变了侗族同胞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民族认同。在大众媒体的传播之下,西方的许多生活方式被传入中国、传入了湘西南侗族地区,西方节日如圣诞节、万圣节、愚人节等受到侗族同胞的青睐,穿白色婚纱黑色燕尾服西式婚礼成为许多侗族年轻人的新宠,超前消费按揭贷款正在成为人们的重要消费方式。
传统社会是一种静态的、同质化的社会,其文化生态系统是相对稳定的,系统各组成部分的关系是协调的,其文化空间有“狭隘性和封闭性、确定性、自我中心性、次序感、稳固性和连续性”等特征[12]317-320。 因此,传统文化是静态文化,时间流动性很小,各种文化事象按照固定的时间展演。然而,新媒体全时化传播却消弱了文化时差,改变了人们的身心体验。侗族大歌是侗族同胞在长期的对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的适应中摸索产生的,是侗族传统历史背景、价值体系、行为规范、审美情趣的艺术表达。大歌的演唱具有特定的空间和形式。然而,大众传媒却彻底地缩减了文化的时差,颠覆了传统时间观念,给人们完全不同的时空体验。这种时空的嬗变加强了文化的流动性、变异性,带给人们普遍的不安全感、不稳定感以及强烈的感官刺激,而好奇的本能又驱使人们不断去尝试新的文化体验。更何况,“现代传播媒介提供的‘文化空间’,是一种凝聚着都市风情的都市文化,这种文化浸润着商业运作带来的张扬气息与刺激感受,它里面包孕着现代传媒对大众的吸引力和号召力,彰显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生存空间和生活方式,它昭示一种新鲜的行为,别样的理念,是一种比自身生活更令人向往和追求的文化示”[13]128。其结果就是,“在这种新媒介带来的信息鼓动和思想冲击下,年轻一代的侗家子弟难以抵抗这一充满生机与新潮的诱惑,对原本属于自己的本土文化逐渐失去了兴趣和耐心,并在新与奇的‘玩乐时光’中背离、抛弃了原本引以为豪的文化传承”[14]63,越来越多的年轻侗族同胞逐渐放弃了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投身到声色犬马的媒介文化中而不能自拔。侗族大歌由侗族传统的民间音乐逐渐势弱,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急需保护。
多媒体技术是人类信息传播史上的重大进步,人类由此进入了崭新的历史发展阶段。多媒体化也是当前人类信息传播的重要特点,音频、视频和触感的多媒体体验极大地增强了人们的视听感受。4D影像技术是在 3D立体电影的基础上加入了对环境特效仿真模拟而成的新型影视技术。4D技术通常将震动、烟雾、喷水、气味、气泡、吹风、布景以及人物表演等进行有机结合,给人以感觉、听觉、触觉和嗅觉的全方位多重感官体验。目前许多实景演出都采用4D影像技术,如九寨沟景区演绎的《九寨千古情》的演出便给人全新的感官体验。全息影像技术是利用干涉和衍射原理记录并再现物体真实三维图像的技术。全息影像技术不仅可以产生立体的虚拟影像,还可以与表演者进行互动表演,产生令人震撼的效果。全息影像技术目前被广泛运用于各种展览、晚会、发布会,也被运用到景区文化活动和各类演出。VR技术是借助计算机及传感技术发展起来的一种新型人机交互手段。VR技术目前被广泛运用到地产漫游、虚拟样板间、网络看房、校园漫游、博物馆仿真、教育、新闻传播等各个方面,带给人们全新的感受。
多媒体传播带给人类全新的视听感官体验,正是这种体验让人们对媒介文化充满了好奇,驱使人们去不断尝试,尝试之后便不可自拔。比如说好莱坞大片通过丰富的主题、绚丽的画面、震撼的音乐、靓丽的男女主角来吸引观众的眼球。而相比之下,传统文化的展演主题单一、表现手法简单,在信息轰炸、具有多种选择可能的媒体时代,不再吸引人们的兴趣,特别是年轻人的兴趣。比如侗族大歌,传统传唱形式已经不能引起年轻人的兴趣,传唱的人越来越少,但是人们对参加电视综艺节目在镜头前演唱大歌却兴致高昂,侗族大歌也因电视媒介的传播而蜚声海内外。
三、讨论及反思
对于大众传媒在现代化变迁中的作用,历来是褒贬不一。罗伯特·帕克、丹尼尔·勒纳、施拉姆、罗杰斯、英格尔斯等人认为,大众传媒是社会发展的“推动器”。从大众传媒对湘西南侗族地区的影响来看,一方面,大众传媒深深地嵌入了广大侗族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促进了人们生活方式的媒介化,极大地刺激了人们的消费欲望;大众传媒不仅传播了经济信息,丰富了湘西南侗族地区的经济类型,也促进了经济结构的转型,优化了资源配置,还引领技术发展,促进产业升级;大众传媒不仅带来了全球化体验扩大了侗族文化空间,也带来了全时化体验消除了文化时差,还带来了多媒体体验,丰富了人们的视听感受。
另一些人则对大众传媒的作用表示怀疑或部分批判,格伯纳认为电视“教导”了人们形成共同的世界观、共同的角色观和共同的价值观。电视在当时生活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尤其是对社会的负面影响。蒂奇纳认为,大众传媒促进了人们之间“知识沟”的形成,在数字化时代出现的“数字鸿沟”加深了社会之间的差别。从我国来看,由于受到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以及人群等不同因素的影响,当前我国媒介生态在某种程度上呈现失衡状态,媒介类型发展不平衡,媒介区域发展不平衡,媒介功能使用单一,受众媒介素养较低。由于个别媒体背弃了其应有的职责,追求经济效益至上,没有兼顾社会效益;盲目崇洋媚外,漠视传统文化价值;缺乏引导艺术,传播效果不尽人意;片面追求娱乐,弱化社会教育功能。因此,大众传媒所刺激的消费主义消解了传统社会观念,媒介泛娱乐化取向矮化了人们的审美水准,大众传媒带来的文化同质化降低了民族文化基因的创造力,大众传媒宣扬的工具理性诱发了各类短期投机行为,大众传媒引发的社会文化生态失衡正在腐蚀着民族文化发展的根基。
因此,如何正确看待大众传媒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将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取向和行为逻辑。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必须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牢牢掌握意识形态工作领导权,坚持正确舆论导向,高度重视传播手段建设和创新,提高新闻舆论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公信力。怎样才能达成目标?笔者认为,大众传媒必须时刻清醒认识到自身所肩负的现代化发展责任,时刻牢记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始终坚持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始终坚持把良好的社会效益放在首位;严格把握舆论导向,唱响社会和谐主旋律,抵制低俗文化的泛滥;积极担负重任,发挥文化传播功能,促进优秀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积极架设沟通的桥梁,促进广泛的跨文化交流。
注释:
① 数据分别来自该县2009年至2016年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从2013年起,公报中“人均纯收入”改为“人均可支配收入”。
② 查询时间为2017年10月2日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