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小姐
2019-11-18衣昔
衣昔
简介:游衍舟迷恋云霏,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从一文不名的豪门私生子到权财俱握的白手富豪,而云霏始终高贵优雅,足不沾凡尘,也看不见她脚下那个卑微的祈求她一点点爱的男人。
1
国际航班降落在樟宜机场,游衍舟踏上了阔别七年的故土。
路过航站楼时,一组巨幅的明星画报让他在熙攘的人流中突兀地停住脚步。那是最近热播的某电视剧的海报,海报中央的女子美得摄人魂魄。
他的目光从海报上那动人的面庞往下滑,女明星纤细白皙的右脚踝处依旧套着她那标志性的黄金足环。游衍舟从前总以为金饰俗气,直到见到她,他才意识到自己多么狭隘——有的人天生就是美神的人间具现。
旁边两个女孩儿鼓起勇气叫住了这个英俊的男人,紧张又惊喜地问:“你也是云霏的粉丝吗?”游衍舟一愣,随即笑了,郑重地回答:“对,我喜欢云霏。”
刚出机场,一辆商务车停在游衍舟面前,嘉儿笑着说:“上车吧,游总,我家老板等着你呢。”
车子停在近郊的别墅,游衍舟刚迈进大门就听见连庭爽朗的大笑。嘉儿笑嘻嘻地对他解释道:“老板还请了一位客人,大美女哦。”游衍舟随她转过玄关,只一眼,他就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阳光下,连庭对面那个端庄地享用下午茶的女子,正是机场海报上的人——云霏。
连庭热情地介绍说:“衍舟,你很长时间不在新加坡,怕是不认识,这位是大明星云霏。”云霏起身,问:“回来了?”仿佛他不是离开了七年,不过是几天不见,又仿佛他的离开与她并无瓜葛,所以十分坦荡。
游衍舟的嗓子有些发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他顿了顿,轻声回答:“回来了。”
连庭惊异地问:“你们认识?”
“比认识你还要早一点儿呢。”云霏微笑道,“衍舟就是当年救过我的那个人啊。”游衍舟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掌心,那里有一道深长狰狞的疤痕横贯左右。那是他为她留下的终生无法消除的印记。
2
游衍舟开着连庭借给他的车,送云霏回去。
游衍舟瞥了一眼副驾驶位,云霏完美的侧脸被笼在夕阳的暖光里,脖颈修长,肩背挺直,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刻进骨髓的优雅。七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云霏的高贵与秀美从未被光阴磨损,而他褪去了当年身为游家私生子的茫然无助,成了掌握着权力与巨额财富并独当一面的游总,却依然迷恋云霏,无法自拔。
游衍舟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云霏的情景。
那天,他被告之要临时代替大哥游凯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游衍舟想拒绝,游凯急着要和朋友们出去飙车,不耐烦地吼道:“谁也没指望你能给游家长脸,老头子捐了钱,只要你出个人而已!”
游衍舟一个月前刚被带回游家,一个贫穷寒酸的大学生莫名成了豪门二少,不会社交,不懂礼仪。他的大哥厌恶他,他的父亲也并不看重他,他只迷迷茫茫地参加过一两次宴会,就已经察觉到了,上流交际圈对他这个“游二少”很是冷淡疏离,他只是一个不被人在意的存在。
在那场晚宴上,他遇见了云霏。她仿佛从头到脚都笼着一层光,美得太过惊人,以至于他眼睛都不眨地注视了她许久,直到她不经意地回眸扫过来,才匆匆地移开视线。她的身边挤满了人,那些眼高于顶的少爷、大亨们都忙着向她献殷勤,而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矜持高贵,如同公主。
那个瞬间,游衍舟的心脏狂跳不已,只觉得口干舌燥。他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她的名字,用手机搜索了一番,才知晓她是个演员,低调而神秘,似乎是来自某个显赫的家族。她的来历众人争论不休,却被公认为“富有”“高贵”。游衍舟远远地看着,那不可一世的闻家公子闻修达也对云霏十分殷勤。
晚宴下半場,他没看见云霏,便寻觅了一个无人的休息室躲清静。他正欣赏着布满房间的名贵花朵,冷不防被一个男人的高谈阔论吓了一跳。游衍舟回过头,看见一个男人一脸不悦地揽着云霏站在门口,他还来不及打招呼,一个助理模样的女人飞快地从他们背后走上前,警惕地问他是谁,又告诉他这里是云小姐的专用休息室。
游衍舟错愕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异常窘迫。
“抱歉,是我约了游二少,竟然忘记了。”
他闻言猛地抬起头。
说话的是云霏,她朝身旁的男人歉意一笑,说:“孟总的投资方向我很感兴趣,不介意的话,我们明天见面详谈如何?”
男人由怒转喜,云霏一边安排助理去送那孟总,一边摘下右边的耳坠,说:“二少久等了,留下喝杯茶吧。上次你大哥送的耳坠,有颗钻石镶得有点儿松,烦请你捎给他去做个保养。”
游衍舟攥紧手心里的耳坠,直到那孟总和助理消失在门外,他才晕乎乎地问:“你认识我?”
云霏打开茶叶罐,笑着说:“你今晚不是一直在看我吗?”
游衍舟顿时涨得满脸通红。
云霏自顾自地将热水注入茶壶,动作流畅,姿态优雅。
“因为你……你真好看。”游衍舟忍不住说道。云霏自若坦然地道谢,一点儿也不扭捏。游衍舟无端地自惭形秽起来,他突然意识到,是显赫的出身让云霏拥有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矜贵大方的气质。
灯光从侧方打下来,映衬着云霏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她的眼珠被衬得略显灰蓝。
“你是混血吗?”游衍舟呆呆地问。
云霏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偏头笑了:“你猜?”游衍舟心跳如擂,张口结舌地不知如何回答。
他讷讷地坐了一会儿就出声告辞,出门前才猛然清醒过来,要把已经被他攥得湿漉漉的耳坠还给云霏。那耳坠镶嵌的工艺精湛,哪里是需要加固的样子?云霏方才不过是在为他解围罢了。而云霏只是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说:“下次再说吧。”仿佛那华美名贵的钻石不过是一颗玻璃珠。
3
游衍舟驱车驶过层层的茶花丛,停在云霏的别墅门口。云霏推开车门,夕阳将她脚踝处的黄金脚链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游衍舟只觉得一阵眩晕,他鼓足勇气打算叫她的名字,他想要告诉她,他已经认识了几乎所有的茶花品种,为了她。
而另一道男声抢先出声:“云霏,回来了?”
看见闻修达从云霏的家门口走出来,游衍舟浑身一僵,血液顿时冻结了。他怔怔地看着云霏与闻修达在台阶上并肩而立,闻修达向他颔首致意,随后揽着云霏进了门。
游衍舟坐在车里一动也不动,他咬紧牙,生怕自己会四分五裂成无数的冰屑。
云霏对他好,云霏对他不好,云霏在他与他大哥的竞争中明里暗里地帮他,却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将数据外泄。他摸着手心里长长的疤反思着,其实,云霏从未对他承诺过什么,是他自己口无遮拦,因此无所谓背叛,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是他自愿推开云霏,挡在她面前,握住那疯女人刺向云霏的刀尖,尽管那只是他第二次见到云霏。
那是在后来的一场酒会上,他鼓起勇气约云霏到后院散步,云霏竟然答应了,他的内心兴奋、快乐得无以言表。云霏端庄地站着,看着庭院外疯跑而过的高中生们,感叹道:“真是大好青春啊!”
游衍舟摸了摸鼻子,说:“我十五六岁时一心苦读,只想跳级省学费。”他开玩笑地问道,“你呢?在贵族学校?在学礼仪和高尔夫?”
云霏笑了,说:“是请的家庭教师,还在学华语,我十四岁回新加坡前,都不懂中文的。”
游衍舟一怔,想象着富丽堂皇的庄园城堡里,矜贵的小公主专心学习的画面。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一个女人突然冲过来,口中念念有词,只看见雪亮的刀尖直逼云霏的喉咙。游衍舟看到这一幕,瞳孔陡然收縮,他脑中一热,下意识地冲上前……
等一阵慌乱过后,游衍舟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急诊室里了,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云霏呢?她怎么样了?”游衍舟急切地大叫。旁人安抚他说,“云小姐并无大碍,现在正在接受采访。”他怔怔地点头坐下,陷入沉思。
游衍舟回忆当时的情形,记得拿刀的女人似乎喊着某个名字,他突然意识到那是最近新闻里提到的一位因为破产而自杀的企业家,自己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在云霏的休息室见过的那个孟总!他抿紧了唇,不愿猜测云霏与他的关系。
走廊里远远地传来记者犀利的发问:“据说云小姐此次脱险,是有人英雄救美,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游衍舟的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却听见云霏波澜不惊地说:“是一位朋友的弟弟,一个很勇敢、很善良的人。”
游衍舟的心往下一沉。云霏果然是习惯在聚光灯下生活的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说辞了,轻易就扼杀掉了外界暧昧的猜测。其实她说的也是实话,这是她对游衍舟的唯一的定位。
游衍舟从回忆中惊醒,多年前的不甘绵延至今,他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立刻给云霏发了一条短信,没头没脑地问:“我是谁?”
云霏回复得很快:“游衍舟。”
他又问:“当年为什么帮我?”
“你救过我。”
那你为什么又要害我呢?
七年前的那一天,他欢欣地逆行着穿过人潮,想要告诉云霏,他即将被父亲委以重任,却在一通电话后如坠冰窟,他原本稳操胜券的项目被闻氏捷足先登,项目被迫撤销,还留下巨额亏空。他僵硬地抬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云霏同闻修达并肩而立。见他看过来,她一言不发地移开目光。
4
游衍舟抱着一大捧娇嫩的鲜花站在云霏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按门铃,门却突然开了,一名年轻男子正说笑着与云霏道别。那人一看便是个富家公子,云霏最常见的那种追求者。两相照面,他和对方都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云霏却泰然自若,微笑的弧度不减半分。
云霏送走了客人,游衍舟跟着进了门。房子里的布局摆设和七年前别无二致,还是那么富丽堂皇,到处都是珍稀名贵的皇冠茶花。
“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长袖善舞。”游衍舟终是没忍住,硬邦邦地说道。
云霏默不作声,换了茶叶,向茶壶中注水。游衍舟坐在她对面,云霏的黄金足环晃出耀眼的光,他西装内袋里小小的钻石耳坠硌在胸口,令他心浮气躁。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云霏呢?他当年那些所谓的胜利,还不是靠云霏的提点?
他大哥游凯当年就是个纨绔子弟,父亲对他又爱又恨,却又舍不得真放手让他去吃苦,便辗转将游衍舟认了回去,好叫长子有点儿危机意识——游衍舟不过是个刺激游凯成材的工具罢了。游凯看他不顺眼,处处打压他。他父亲倒乐见如此,任由两人竞争。
游衍舟并不贪恋游家的富贵,只是一想到如果失去了“游二少”的名头,他和云霏就彻底变成两个世界的人了,就咬紧牙关忍下一切。
他厚着脸皮频繁地出现在云霏面前,而云霏从未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反而在听说了他和游凯的竞争后,建议他投资华汇光电和欧联科技。
后来,游衍舟果然在短投上远胜游凯,他兴奋地向云霏报喜,云霏却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照旧与其他青年才俊交往密切,还多次被媒体拍到有不同的富商子弟出入她的家门。直到很久后,他才突然惊觉,那时与云霏打得最火热的两个人,正是华汇和欧联家的小开。云霏锦衣玉食,万事无缺,她只是在为他铺路。
想到这里,游衍舟突然难过起来。他想要缓和气氛,瞥见自己叫人空运送来的稀品茶花,若无其事地问:“你为什么喜欢收集罕见的茶花呢?”
“因为名贵。”
游衍舟被噎了一下。这个答案无可指摘,甚至他本人也觉得,只有这样名贵鲜艳的花朵,才配得上高贵的云霏。
游衍舟勉强一笑,没话找话地说:“你让我想起一个小说中的人物。”
“茶花女?我也觉得我们很像。”
游衍舟被彻底噎住了。他以为云霏记恨他方才的讽刺,故意拿茶花女交际花的身份回敬。他皱着眉想要解释,云霏将茶盏推到他面前,神情平静,并没有尖酸刻薄的意味,却是从容淡定的模样。游衍舟一时语塞,意识到是自己狭隘了,不免暗自羞愧。
云霏与生俱来的端庄和宽仁,总是让他自惭形秽。
游衍舟想起当年他以投资得利为借口,请云霏吃大餐的事。他穷人乍富,又不想在云霏面前露怯,特意点了许多菜,吃到最后,他自己都撑得要命,云霏还在小口小口地吃着。
“吃不下就算了。”他忍不住说。他以为女明星都很看重身材,多吃一口就能要她们的命。云霏却摇摇头,说:“浪费食物,不好的。”他窘迫起来,意识到云霏的高贵优雅并非仅是以财富为底气,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良好教养,他因此记了许多年。
直到后来,他在海外孤身打拼,每每做事前,总会揣测:云霏会喜欢这样吗?最好的人才配得上她,他希望自己能够做到最好,自己就是她周围人里那个最好的。
5
隔天,连庭邀他去爬山。他在山脚下同迎接他的嘉儿会合时,云霏已经到了,正在与连庭交谈。连庭风趣幽默,轻描淡写地给云霏讲着他早年运营公司时的一桩麻烦,引得云霏蹙眉轻笑。
游衍舟从背后看着,连庭的眼神专注,眼中闪着亮光。他意识到,连庭与他,都对云霏抱有同样的感情。
“她真好。”身边的嘉儿轻声说,“云小姐那么温柔高贵,不沾凡尘。她越是单纯、不谙险恶,越让人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隔绝人间疾苦。”
人人都喜欢云霏,游衍舟抿紧双唇,可她当真是表里如一、无懈可击吗?当年,又是谁将他的开发方案外泄,引得闻氏捷足先登呢?尽管那个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的项目是云霏帮他选的。
连庭见到游衍舟渐行渐近,适时地将话题转到他身上,开玩笑道,“总之,白手创业真是心酸。有几个衍舟这样的疯子,肯抛掉游家少爷的身份,单凭自己一已之力拼杀出一切?”
连庭大笑着拍了拍游衍舟的肩膀,说:“你倒是架子大得很,我听说这几年你家老爷子对你大哥越发不满,动了叫你回去接班的念头,你还拒绝了。”云霏意味不明地凝视着他,游衍舟僵硬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并未作答。
傍晚的时候,一行四人踏上归途,到了山脚下。一辆豪华的轿车停在路边,看到四人走近,车窗降下,露出闻修达俊美的侧脸。原本想送云霏回去的连庭耸耸肩,大方地和嘉儿上了自己的车离开了。
云霏朝游衍舟点点头,也转身走了。游衍舟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远离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闻修达。他眼眶酸热,喉头哽塞,不甘与妒意噬咬着他的神经。时光仿佛倒回二十岁那年,他还是那个不受重视,饱受白眼,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游二少。
他骤然奔跑了几步,拽住云霏的手腕,将她拉到大理石柱后面。游衍舟紧緊地握住她的肩膀,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炽热滚烫,终于将那酝酿了七年的话说出了口:“云霏,你能不能爱我?”
云霏仰头,略微带着灰蓝色的眸子望着他,静静地问:“为什么?”
游衍舟挫败地咬紧牙,半晌,才近乎自暴自弃地说道:“我比他好,我比闻修达好。云霏,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云霏只是淡淡地评论道:“你确实很好。”游衍舟僵在原地,还维持着按住云霏双肩的姿势,手下已然空了——云霏已经走了。
6
云霏上了车,闻修达微笑着问:“玩儿得开心吗?”云霏点点头,闭着眼睛不说话。闻修达又说:“刚刚叫了家政,家里的茶花都换了新品种,是绯爪芙蓉。”云霏简短地道了声“谢谢”。
闻修达一点儿都没有显露出被敷衍的不满,依然柔声道:“那么,你什么时候才能搞定连庭?”云霏绷紧了下颌,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很快。”
“云霏,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闻修达赞叹着,轻轻地抚摸着云霏洁白的手臂,“但是,我的耐心有限。”
“好。”云霏竭力忍耐着鸡皮疙瘩蹿起的感觉。
闻修达却没放过她,又自顾自地说道:“游衍舟,他还迷恋你。”云霏绷紧了神经,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反问道:“有吗?”
“当然,你太小看自己的魅力了。”闻修达贴近她的耳边,云霏只觉得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去弄到他的消息,我正好需要一笔资金。”
云霏咬紧了牙,还是忍不住说:“游凯已经废了,他已经吸毒成瘾,你还不满足吗?游衍舟并无意接手游氏——”
“那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给我弄清楚!”闻修达厉声喝道。
云霏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体一软,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随即就被她压制住了,她又恢复了挺拔的坐姿,沉默地看向窗外。
“真乖。”闻修达得意地笑了。
云霏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攥紧了右拳,闻修达已经很久没这么直白地威胁过她了,上一次还是在七年前。
她记得那一天她和游衍舟不欢而散。游衍舟事事以她高兴为先,那一天两人却在她家中争执起来。面对他的质问,她始终垂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她无话可说,他夺门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闻修达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你让他放弃了和游凯竞争软件公司选择了旅游开发?你早就从其他的追求者口中听说了蓝海要规划开发,所以劝他进军地产,对不对?”
云霏抿紧双唇,闻修达拍了拍她的脸,温和地说:“没关系,只要你能从他那里套出游氏规划的地块就好了。”云霏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拒绝道:“不!”
“不?”闻修达瞬间变脸,“你在反抗我吗?为那个一文不名的野种?”闻修达轻蔑地笑道,“他算什么游二少?我弄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猜游家敢说一个字吗?”
云霏顿时脸色煞白,突如其来的剧痛席卷全身,冷汗大颗大颗地从她额头上滚落下来,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闻修达不依不饶,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目光冰冷刺骨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他碰过你了?”
云霏艰难地摇了摇头,闻修达的脸庞扭曲了,原本俊美的容貌变得狰狞起来。良久,他放低重心,单膝跪在云霏面前,一手托着她赤裸光滑的右小腿,一手钩住她的黄金足环,在她脚踝处落下亲吻。闻修达叹息般地喃喃自语道:“云霏,你是我的,你是我塑造出来的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的稀世茶花。你只能属于我。”
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7
游衍舟辗转反侧,他被嫉妒折磨得寝食难安。
他知道,闻修达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光鲜。闻修达的投资策略一向激进,尤其是近几年,闻氏的海外资产大幅缩水。而他,因为从没有用过游二少的身份,所以在闻氏的几个重大项目上都进行过渠道不同、丝毫未被察觉身份的巨额注资。
他也曾满怀恶意地想过,如果自己撤资,那么闻修达很快就会跌落云端,尝到和自己当年一样的落魄滋味。然而,他还是忍住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这样卑劣的他,有什么颜面去见云霏呢?云霏品行高尚,温柔善良,他不希望自己配不上她。
尽管如此,闻修达始终是一枚坚硬的刺,如鲠在喉,扎得他鲜血淋漓。
他又想起当年,和云霏发生的唯一的那次争执。
大哥游凯抢先挑走了最赚钱的软件公司,他只能接手地产公司,云霏却安慰他,说旅游开发的前景很好,比如蓝海,那里风景很美,她很喜欢,他便打起精神制定了蓝海的开发战略。
在周边地皮大宗收购之前,新政策突然落地——蓝海被政府划作为新加坡下一个重点旅游区域。游衍舟兴冲冲地赶去给云霏报喜,却无端想起了那个曾在云霏的休息室撞见,后来又因为破产而自杀的男人。他鼓起勇气追问,云霏却始终沉默以对。他又气又恼,不甘心地跳上车,狠狠地踩下油门离去。
他很快就后悔了,调转车头回去,却发现云霏别墅的大门虚掩,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卧室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屏住呼吸,看见云霏正用力撕扯着床头柜边的名贵茶花,将花瓣狠狠地抛向空中。
“你……”游衍舟从没见过这样的云霏,怔愣着不知该说什么。云霏突然抬头,看见他后受惊般地缩回手,下意识地说:“我……想把花瓣,嗯……铺在床上。”
游衍舟忍不住冲上去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他喃喃说道,“我不该逼你。”
云霏浑身僵硬,过了许久,她攥紧他的领子,将嘴唇印在了他的眼睛上。
“抱我。”她说。
他们一齐倒在软床上,明亮的阳光穿过厚重的窗帘呈暗金色铺在床上,他们在昏暗的房间里接吻、拥抱,皇冠茶花娇嫩的花瓣被他们压在身下。他记得他吻了云霏的足环,记得云霏的呢喃和泪水,记得她纤细的脖颈后小小的深粉色印记,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
他紧紧地拥着云霏说了很多话,说他策划的度假城,说完工后他想带云霏去那里,他想和云霏永远在一起……那时,他以为她也爱他。
第二天下午,他就接到了那通將他打入深渊的电话,就在云霏和闻修达的面前。
8
深夜,游衍舟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嘉儿?”他揉了揉眼睛。
电话那头嘉儿急切地问:“游总,我家老板和你在一起吗?”
“连庭?没有啊。”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嘉儿的声音沙哑,说:“老板早年运营公司时一桩麻烦的旧事突然被爆出来,网上的舆论已经失控,老板不见了。”
游衍舟陡然翻身坐起,他连上网络,手机立刻推送了实时热点,标题耸人听闻,满目都是民众惶恐的追问与愤怒的谴责。一段被证实来自连庭本人的语音响起,正是白天连庭开玩笑般讲给云霏的原话。游衍舟痛苦地揪住头发,低吼一声。
游衍舟发狠地捶打着云霏的家门,客厅里灯火通明,他知道,云霏习惯开灯睡觉。门很快被云霏打开了,他抓住她的手臂低吼:“跟我走!去找连庭!”
云霏甩开他的手,低声说:“不。”
游衍舟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他可以接受云霏为了闻修达伤害他,他的一切本是靠云霏得到的,而连庭何其无辜!他不愿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她是高贵纯洁的女神,是他的信仰,她怎么可以这样!
“你必须去!”他盯着云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傍晚,他们赶到隔壁市连庭的老家。山脚下的村子荒废已久,他们找了一个勉强能住的房屋栖身,打算第二天上山。安顿下来后,游衍舟却又忧心忡忡,左思右想还是拉着云霏想即刻出发。
云霏只是抽回手,摇了摇头。
“随便你。”游衍舟失望至极,准备独自上路。
暮色降临,云霏环顾四周,不甚熟练地拿起插头,想要亮起屋内的灯,没想到老式接孔突然爆出一串蓝色的电火花,随即一股皮革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云霏惊得倒退两步,她犹豫再三,还是转身追了出去。
游衍舟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以为云霏改变了主意,而云霏只是叫住他,问:“你能帮我插上电灯插座吗?”
游衍舟一怔,彻底地失望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说话,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云霏独自回到破败的小屋,蜷缩在墙角。四周漆黑寂静,手机发出幽幽的微光,随即彻底熄灭了。云霏战栗起来,感到一阵窒息。她捂着喉咙,在墙面上留下深深的抓痕。本以为遗忘了的记忆席卷而来。她倒在地板上,仿佛被电击般痛苦地用脸摩擦着粗糙肮脏的地面,发出急促的喘息。她分不清记忆和现实,浑身汗如雨下,又觉得右脚一痛一麻,她终于失声尖叫起来。
游衍舟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瑟缩在角落里的一团模糊的身影,他冲上去想抱住云霏,却被她狠狠地推开了。“云霏!”他叫她的名字,又慌乱地开了灯。过了许久,云霏才平静下来。她脸上布满淋漓的冷汗,却平静如如常地问:“找到连庭了?”游衍舟艰难地点点头,说:“嘉儿找到他了。”
9
他一路沉默地送云霏回去,庭院里停着陌生的跑车,而云霏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就下了车。
云霏推开门,游凯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见她回来,他上前炫耀道:“看见我的新车了吗?怎么样?”云霏沉默着点点头,绕开他,对镜摘下发饰。她从游凯身上嗅到了腐朽的味道,是沾染毒品后的必然,她小时候见识过。
“我记得从前送过你一副蓝钻石耳坠,那可是好东西,怎么不见你戴?”游凯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了妆台上的一个小盒子。云霏来不及阻止他打开。黑丝绒上,只有一个蓝钻耳坠。游凯眯着眼睛问:“另一个呢?”“钻石松动了,送去保养了。”云霏面不改色地说。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对讲机里传来游衍舟的声音:“云霏,我有话……就隔着门说吧。”他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认识……算了,我把耳坠放在花灯下了,它陪了我七年,是时候还给你了。云霏,再见了。”
游凯怒不可遏,厉声问:“耳坠为什么会在他那兒?!”不待云霏解释,他已经怒吼着冲到了门口,云霏奔过去,只见他拽开车门钻了进去,而游衍舟落寞的背影在不远处。刺耳的引擎声响起,她蓦然一惊,下意识地朝游衍舟冲了过去。
“小心——”她扑上前推着游衍舟滚进路边的草坪,跑车发出尖利的刹车声,再迟一秒,游衍舟就会被撞飞出去。
游凯怒骂着下了车,跑车的底盘被石阶卡住了。
云霏惊魂未定。
“带我走。”她将脸贴进他的怀里,“我跟你走。”
游衍舟他带云霏回到他下榻的酒店,第二天醒来时云霏还在他怀里。这间套房仿佛与世隔绝,凡尘俗世的种种纠葛都与他们毫无关系。云霏缓缓地睁开眼睛,他凝视着她天使般的美好面容,迷恋地低语道:“你是混血吗?”
云霏迷糊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她摩挲着游衍舟掌心的伤疤,像小孩子一般,突然问道,“你愿意爱我吗?哪怕只有几个月,几周,几天?”
游衍舟笑她傻:“我可以爱你几个世纪。”
游衍舟的手机响起,他接通电话随即变了脸色。挂上电话,他沉声道:“游凯死了,吸毒过量。老头子受了打击,怕也不行了,我……得去 看看他。”
门开了又关,房间里安静下来。云霏的手机也响了,助理语气焦急地说道:“游凯死了,在你的客厅里。”
10
游衍舟刚在法兰克福落地,就接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等他匆匆安顿好一切,准备联络云霏时,手机里堆满了推送的新闻。
“别有隐情:连庭录音实属蓄意剪辑,完整音频流出。”
“消息人士称两段音频来源于一女明星。”
“豪门大少死于吸毒过量,遗体竟在美女明星家中发现。”
“警察介入调查,知名女星云霏被刑拘。”
游衍舟双手颤抖得简直抓不住手机了,最新的推送又弹了出来:“云霏被拘留的第48小时,推特竟有更新,内幕惊人。”
游衍舟哆哆嗦嗦地点开,那是一条被提前设置了定时发送的视频,云霏神色平静地直视镜头,语调清晰地说:“一直以来,我受闻氏闻修达控制,利用女演员的身份获取了大量的商业机密,闻修达长期以此获利……此外,闻修达还蓄意引诱他人沾染毒瘾以便对其实施控制,游凯就是例子。”
游衍舟浑浑噩噩地回到国内,连庭和嘉儿正在等他。
“闻修达已经被羁押。”这是连庭的第一句话。
游衍舟双目赤红,说:“我要见他。”
他在看守所见到闻修达时,目眦欲裂,闻修达却狂笑起来。
“你笑什么!”游衍舟低声吼道。
“笑你可笑。”闻修达摇摇头,嘲讽道,“时至今日,你还以为自己爱着一个圣女吗?假的!都是假的!”
闻修达疯狂地大笑道:“什么家世显赫,神秘富有,你以为她很高贵?哈,她和你一样,就是一个野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纽约贫民窟的街头,她浑身肮脏,衣不蔽体,从我脚边蹿到垃圾桶里和野狗争食!是我发掘了她,教她读书,教她礼仪,教她迷惑男人!这就是你的女神,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游衍舟发出痛苦的嘶吼。不知自己的血统,格外珍惜食物,这样的云霏,他早该想到的。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闻修达的面部扭曲起来,怨毒地说道,“等我出去……”
“你没有那个机会了。”游衍舟突然站直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去。他在心里盘点着闻氏在海外几乎所有的重大投资项目,自己的股份在其中占的比重足以让闻氏倾覆,此刻他决定出手了。
闻氏破产和闻修达在狱中突发心梗死亡的消息同时传来,游衍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心扑在卷宗上,和律师们一起,想方设法地为云霏寻找辩护点。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去见过云霏,他不敢。
闻修达的资产被集中拍卖,游衍舟想起闻家在蓝海有一处极负盛名的庄园,修得如同城堡一般,便托连庭帮他拍了下来。
再次接到连庭的电话时,对方声音沙哑:“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衍舟,你要不要来看看?”
游衍舟在蓝海机场落地,嘉儿迎上来递给他一本相册,里面定格了云霏的少女时代。和他最初的想象完全一样,云霏如公主一般在恢宏富丽的城堡和绿草地上学习、生活,只是,她的脖颈上始终有一个丑陋又笨重的黑环,枷锁般束缚着她。
“那是项圈,控制器在闻修达手上,用来驯服她的。”嘉儿扭过头,不忍看他的脸,“如果犯了错,会被关进小黑屋,接受电击。”游衍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匆匆地奔向漆黑狭小的阁楼,连庭正在等他。墙壁上布满深深的抓痕和陈旧的血迹,连庭压抑地说:“云霏脚上的足环,似乎是项圈的替代品,方便闻修达实施电击控制,最大的电压……足以致死。”
游衍舟颤抖着跪倒在地。云霏怕黑,害怕碰插座,从不摘下足环,还有她脖颈后形如蝶翼的痕迹……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他还会爱她几天呢?她大概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吧?
手机响了,游衍舟木然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律师兴奋的声音:“游先生,检方对云小姐的遭遇表示同情,放弃了公诉,云小姐将被无罪释放……”游衍舟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了几下,喃喃自语道:“我要去接她了。”
11
再见到云霏时,她瘦了,脚上的黄金脚环不见了,精神也好了些。游衍舟强忍着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轻声对她说:“我带你回家。”
云霏笑了起来,仰头问他:“几个世纪?”
游衍舟说:“每个世纪。”